這邊小區的情況和工農六村有些像,幾個小區連在一起,由鐵欄杆構成的圍牆和一條條小路分隔開來。
圍牆内都是一圈綠化帶,有的還栽了樹,樹長得老高,或者是長了爬山虎,将鐵欄杆都變成了藤蔓牆。
腳步聲、喘息聲都是從那一片綠化帶後頭傳出來的。
西裝男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些黃色的猜想,那些猜想也鑽入我的腦海中。
我卻是沒有這種想法。
這會兒,我仍然沒有感覺到陰氣,但我知道,綠化帶後頭應該就是西裝男提過的那個鬼。
西裝男隻是稍微駐足,看了兩眼,就哼哼着繼續往前走。
我盯着那片綠化帶看。果不其然,在西裝男走到拐角前,那裏就沖出來了一個身影。
踉跄着奔跑的人穿過了大樹、灌木和鐵欄杆,直接出現在了馬路上。
他頭發亂糟糟的,好像很久沒有打理過。身上的衣服也有些随便,松垮的短袖襯衫和皺巴巴的西褲,一看就不是什麽值錢貨。他的眼袋很重,眼袋還近乎是黑色的,兩腮的肉都要從臉上掉下來。
這是一個落魄中年男人的模樣。
然而,和普通的落魄中年人不同。他是那件松垮的襯衫下面露出了黑色的皮膚。黑色的皮膚一鼓一鼓,就像是某種儀器,不斷膨脹收縮,進行劇烈又規律的運動。
等到他轉個身,正面沖着我,我也能看清那一片黑色到底是什麽東西了。
那是他的兩肺。
黑色的肺葉好像流出了濃水,在那間襯衫上映出了痕迹。随着中年人的呼吸,那兩片肺時而收縮、時而膨脹。
除了兩肺之外,中年人的肝髒、脾髒和腎髒也都印在了他的襯衫上。隻不過,這幾個器官相比于肺部比較小他又微微佝偻,也就遮住了那些器官。
中年人沖出來,他的呼吸聲自然也就在街道上回蕩了。
西裝男的腳步停下來,回了一下頭。
這麽一下,一人一鬼四目相對。
中年人愣住了,西裝男也愣住了。
“咦,你是……”西裝男脫口而出,還盯着那個中年人瞧,視線慢慢移動到了中年人的身體上。
黑色的兩肺如此顯眼,西裝男脫口而出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裏面。
中年人猛地沖向了西裝男,對他伸出了手。
“啊!”西裝男叫了一聲,轉身撒腿就跑。
他的恐懼傳遞到了我的意識中,但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中年人身上。
他在恐懼!比那個西裝男更加驚恐!
而在西裝男的腳步聲之下,我聽到了另一個腳步聲。
那腳步聲不緊不慢,很悠閑、沉穩,卻是越來越近了。
我看向了中年人的身後。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裏出現了一道影子。
天空中,薄霧飄動,月亮時隐時現。
那影子就像是月光一樣,卻是能讓人清晰地看到,它在接近中年人。
就在西裝男跑到了拐角,一個轉彎之後,那道影子已經貼到了中年人的腳下。影子的雙手伸出來,做了個抓取的動作。奔跑的中年人瞪大眼睛,臉上的恐懼之色到達了一種頂點。
月光在這一刹那被雲霧遮住,街面變得黑暗,但中年人所在的地方比周圍更加黑暗。
我在這一刹那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沒有再感覺到西裝男的恐懼。
黑暗中,中年人的身體緩緩消失了,就像是被黑暗吞噬。
蓦地,黑暗散去,光明到來。
我發現自己身處在明亮的室内。
那個西裝男正在玄關換鞋子,拖着腳步進了客廳,将自己摔進了沙發裏面。他坐了一會兒,抹了抹頭上的汗水,大大喘了口氣。
我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
不是夢境的跳躍讓我覺得不對,而是眼前的西裝男有些不對勁。他好像有些不同了。
西裝男的表現卻是很平常。摸出手機,點擊了幾下,接着開始輸入文字。他的表情還挺豐富的,一會兒呲牙咧嘴,一會兒瞪眼睛大喘氣。等到他弄完了,随手将手機扔在沙發上,才整個人松懈了下來。
我看向了他的手機。
他自己未曾留意,但我站在旁邊能看得很清楚。手機從他手中落下來,直接就是穿過了他的手指才落在了沙發上。
我再看西裝男。他對此一無所知,還在閉目養神,并像是漸漸睡熟了的模樣。
我的腦袋有些蒙。
在葉青殺死那個中年人之後,發生了什麽?怎麽這西裝男就死了?
夢境剛開始,我還以爲……我還以爲是葉青做了什麽,才……可現在……
我有些茫然,看西裝男這狀态,似乎和我之前夢到的易歡、以及青葉碰到的葉鑫差不多。他們都變成了介于鬼魂和普通靈魂之間的存在,沒有辦法投胎,也沒有徹底變成鬼。可是,比起葉鑫和易歡,這個西裝男又有些不同。他好像沒發現自己已經……死了……
我盯着他看了半天,他是真的睡着了。腦袋靠在沙發上,他的身體慢慢歪斜,蹭着沙發往下滑,直到整個身體都倒在沙發上。
這麽一下,他好像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起身,去了洗手間。
我忍不住跟了上去。
洗手間裏有一面鏡子。
西裝男壓根沒看鏡子,眼皮一直是耷拉着的。
我從鏡子中沒看到西裝男的倒映。
他的确是變成鬼了。
從廁所出來,西裝男就去了卧室。
他的卧室門關着,扭開門把手,打開燈,小小的房間出現在我視野中。
很普通的房間,家居裝潢和客廳相一緻,但都不是年輕人的風格,而是有些老氣。
我正跟着這個西裝男,旁邊一扇門打開了。
“孫彬?你回來了?”一個和西裝男差不多年紀的男人走出來,一副剛睡醒的樣子,“人呢?”
“嗯。抱歉啊。我準備睡了。”西裝男回了一句。
那個男人已經去了洗手間,又将客廳的燈關上,站到了西裝男的卧室門口。
“孫彬?”他看向陽台。
西裝男正在換睡衣,見狀吃了一驚,“你幹嗎?”
那個男人皺着眉頭,看也不看西裝男,到陽台看了兩眼,又疑惑地轉身,看看周圍。他有些小心地拉開了衣櫃門,往裏面瞄了兩眼,又彎腰看看桌子和床底下。
“怎麽搞的?人呢?”男人說着,回了自己的房間。
“喂,你搞什麽啊?”西裝男追了上去。
那個男人已經握着手機,撥打電話。他沒聽着電話,而是開了免提,拿着手機又轉去了洗手間和廚房,确定兩間裏面都沒人。
西裝男盯着男人手中的手機看。那上面顯示的名字是“孫彬”。他看向了沙發上,那裏有他的手機,屏幕卻是暗的,沒有任何動靜。
西裝男有些顫抖地拿起了手機,打開屏幕,倏地一下,屏幕上跳出了來電提示。
手機鈴聲在房間内回蕩,可那個男人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西裝男滑動屏幕,接了電話。
“喂,孫彬啊,你是不是回來過啊?”男人的聲音從西裝男身邊和手機聽筒中傳來,猶如立體聲。
我聽到了這樣的聲音,也感覺到了西裝男心中席卷而來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