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偉的妻子打了圓場，關心郁川峰，“峰峰，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有哪裏不舒服，你就跟阿姨叔叔講。你爸媽每天都有打電話給你吧？你跟他們講也可以，不要怕。”
郁川峰的視野中，鄭偉一家人的面容都熟悉又扭曲。
他僵硬着搖頭，呐呐地道歉，就獨自回了房間。
外面有鄭偉家人壓低的議論聲，郁川峰從房間中，能勉強聽到一點内容。
“……是不是帶他去醫院啊？”
“不知道。我跟我弟也說了，這孩子不知道怎麽回事……”
郁川峰拿出了手機，應該是打了電話給我。
他說的話讓我熟悉，很快，鄭偉的兒子進來叫郁川峰去洗澡，之後也如我所知的，發生了争吵。
房間裏的燈關掉，郁川峰睡在地上，鄭偉的兒子睡在床上。兩人每天是交換着睡的，睡地上的也有厚床墊，并無多大影響。
在第一個晚上，兩個少年還一起玩遊戲玩得興起，動靜弄得太大，将鄭偉給吵醒，遭到了訓斥。
但這種愉快的兄弟相處，沒兩天就被郁川峰給打破。
現在，兩個少年，誰也不理誰。
郁川峰背對着床，疑神疑鬼。
他的身體輕輕顫抖，腦海中充斥着那些惡心恐怖的食物。
郁川峰現在隻覺得反胃，想要嘔吐。
他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床。
黑暗中，他慢慢撐起上半身，伸長脖子看看床上的少年。他又慢慢睡了回去，緊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再次睜開眼，重複剛才的動作。這次他沒有睡回去，而是轉頭看了看房門。
他又看了眼床，慢吞吞爬到了房門口，貼着房門聽了聽動靜。
保持這樣的姿勢幾分鍾，他回到了自己的床墊上，伸手将枕頭邊的手機抓在掌中，又動作緩慢地爬到了桌子邊，伸手摸進了書包。
這弄出了一點動靜。
郁川峰猛地轉頭，看向了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郁川峰呼了口氣，從背包裏面拿出了所有書本。
他将書本放在地上，檢查了背包裏的錢和鑰匙。
鑰匙發出了一些響動。
床上的少年翻了個身。
郁川峰的動作再次停住，緊張看向了少年。等了一會兒，他才将手機放入背包，将背包抱在了懷中。
背包的拉鏈他都沒顧得拉上。
蹑手蹑腳到了房門口，郁川峰小心翼翼地擰動門把手。
開門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有些明顯。
幸好，這個夜晚也不是太安靜，外頭有狗叫聲，還有不知道哪家開得太響亮的電視聲音。
我聽着外頭的響動，覺得現在的時間應該不是太晚。
從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來看，郁川峰離家出走的時間，也不應該太晚。
郁川峰赤腳踩在地闆上，地闆嘎吱作響。
他每一步都邁得緩慢，注意着兩個房間的動靜。
到了玄關，套上鞋，打開防盜門。
那聲音又是特别響亮。
房間裏面似乎是傳來了一點動靜。
郁川峰幾乎是風一般地拉開門，跨出了屋子。
屋子裏沒有後續響動。
郁川峰呼了口氣，将門關上，撒腿奔向了樓梯。
他沒坐電梯，幾乎是狂奔下。
最後兩級台階，他直接跳了下來。
沒拉上背包中，錢包差點兒蹦出來。
郁川峰拉上拉鏈，刷拉一聲響，好像是解放了郁川峰的神經。
他一下子松弛下來，擡頭看看樓梯上，走出了居民樓。
這是一個高層小區。門口的門衛二十四小時都有人。沒有門衛的小門會在夜晚關閉。
郁川峰輕快的步伐在看到亮着燈的門衛後，就變得遲緩。
他壓低身體，貼着前圍牆和綠化，幾乎是蹲着挪動。
小區門口有自動門，行人和車輛是不同的兩道門。行人走到門，是低矮的鐵門，需要刷卡進出。車輛通行的地方，則是被一根橫欄擋下。門衛室貼着行人進出的門。
郁川峰左右爲難。
有些滑稽地探頭看了幾次門衛室。
我沒有那麽多顧及，飄過去，就看到了門衛室裏不怎麽盡責的保安。
大晚上的，大門無人進出，保安要注意的也就是幾個小區内的監控視頻。
有些模糊的視頻中，我沒看到郁川峰的身影。
保安打着哈欠，無聊玩着手機。
背後傳來動靜。
我看到郁川峰鬼鬼祟祟地從橫杆下面爬了過去，一路爬出了小區。
我急忙跟上去。
郁川峰沒有跑遠，爬了很長一段距離，似乎是手腳有些發軟，他在地上跪了一會兒，才站起身，踉跄着往前走。
他的心跳和呼吸都很快，後者被他有意識地壓着，前者卻是無法控制。
對于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孩來說，這的确是有些刺激。尤其是被抓住之後，他可能要面對的麻煩，會讓他感覺到自己毫無退路。
他小跑着，過了一條馬路，才逐漸放松下來，大口大口地呼吸。
休息了一會兒，郁川峰拿出了手機，搜索地圖。
我看了眼郁川峰的手機屏幕。他想要回家。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一個選擇。
再看了手機屏幕上方顯示的時間，十一點不到，的确不算太晚。
這個時間，還有一些末班公交在運營。
但郁川峰的樣子并不适合到公共場合。
他身上是T恤短褲，不是整套的睡衣，可一個這個年紀的孩子在這個時間點獨自一人上街，總要引人懷疑。
郁川峰大概是想到了這一點，猶豫了一會兒，選擇了步行路線。
要走回家，那就比較麻煩了。
郁川峰一咬牙，還是決定走回去。
他的表情很堅定，想要打開手機導航。
系統提示他網絡沒有開。
郁川峰一邊走，一邊低頭操作手機。
網絡打開了，卻是沒法使用。
他撥打了客服電話，電話直接挂斷。
似乎是停機了。
郁川峰有些慌張，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離線地圖還能用，他就照着這份地圖走。
我跟在他身邊，沒有因此安下心，反倒是更爲不安了。
中斷了通信，警察一整天都沒找到人……現在，我又夢到了郁川峰……
這個少年，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到底遇到了什麽？
我不得不設想最壞的情況，小心留意街上的人。
這邊是居民區，有兩家做宵夜的店還開着，還有一家便利店，也是燈火通明。
但街上的行人很少，車輛完全看不到。
郁川峰走在沒有路燈的小路上，不太敢往有人的地方湊。
我不知道他是怕碰到歹徒，還是怕被好心路人送回家。
他這樣走了半個小時，離開了居民區，到了一家商場所在的繁華道路。
這裏人就多了。不是很高級的商場，外觀看來有些老舊，正準備關門。裏面不斷有顧客走出來，還有穿着制服的店員往外走。沿路的小店關了一半，另有一半是做餐飲的，還沒歇業。
郁川峰微微一側頭，就看到了一家燒烤店。
炭火架上放了一排的各種烤串，沒有燒烤的香味，也沒有燒烤的煙塵味。
烤串上一隻人的手掌正在抽搐，手指彈動，扣住了旁邊一串老鼠。老鼠發出了吱吱的叫聲。
店老闆一伸手，将兩串東西都翻了個身，也分開了兩者。
仰躺着的老鼠四肢抽搐。攤開的手掌中，則鑲嵌了一隻掙紮的蟑螂。在它們的旁邊，被穿起來的一顆顆雞心正在毫無規律地搏動，切開的血管斷口中有黏糊糊的東西被擠出來，落入烤架，化作綠色的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