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工農六村,因爲是早高峰上班時間,從小區裏面出來的人不少,看起來很熱鬧,看起來也和徐家的事情沒什麽關系。
胖子停好了車,我們先去了居委會。
毛主任早早就到了,眼睛下面有很深的黑眼圈,看起來一晚上都沒有好好睡。
我們五個其實是一樣的狀态。
“毛主任。情況怎麽樣?”我打了聲招呼。
毛主任苦笑,“能怎麽樣啊?唉……徐鐵咬着徐鋼不放,說是徐鋼爲了一套房子逼死了親爸。徐鋼的老婆和徐鐵一家吵了起來。但徐鋼……”
毛主任說到這兒,頓了頓,表情變得疑惑不解。
“徐鋼怎麽了?”我追問道。
毛主任前面說的那些情況,我倒是今早就知道了。但宣傳處的人打聽情況,也不可能打聽到細節。
毛主任想了想,歎氣道:“我還真沒想到。徐鋼真是個孝子。徐光宗突然死了,他可能被打擊得不輕……昨天他還想要給徐光宗守夜的,後面吵得不可開交,他老婆把他拉走了。”
毛主任換了義憤填膺的表情,“徐鐵還說他裝模作樣。昨天他說的話啊,真的是難聽,外人都聽不下去。徐鋼聽了,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那人的樣子,像是被抽了魂了。”
我的眼皮不由跳了跳。
倒不是我懷着什麽小人之心,隻是,剛想到徐光宗死了可能不會消停,就聽到徐鋼的異常,我腦海中就冒出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他們現在還沒來了吧?”瘦子問道。
毛主任搖頭,“走的時候,也沒說今天的安排。亂哄哄的。唉……”
不久後,到居委會上班的人來齊了,又開始新一輪八卦徐家的事情。
毛主任是有些年紀的人,念叨了兩句“徐光宗都死了”,看來是堅定信奉“死者爲大”的那類人,在徐光宗死後,不好繼續八卦。
居委會裏有兩個三十多歲的工作人員,倒是沒這種忌諱。上次見到徐光宗,插嘴向我們揭徐光宗老底的那位小姚,這會兒更是一副理直氣壯的口氣,評論道:“他就是自己折騰死自己了。小兒子被寵得沒邊,寵到了四五十歲了。最後被小兒子氣死,那是他活該啊。”
瘦子對這種說法點頭支持,立刻被這位“小姚阿姨”誇獎爲“年輕人,腦子清楚,明事理”。
郭玉潔撇嘴,顯然更贊同毛主任的做法。
我們在居委會待了好一陣,等到十點多的時候,看到了徐鋼的車子,才準備去徐家上香。
畢竟,徐鋼不在,我們恐怕就爲徐鐵那瘋狗的目标了。這麽決定有些卑鄙,但去正面堵狗嘴,可沒人願意。
既是想着前面有徐鋼在,我們五個走到徐家的這一路,依然是腳步沉重。
“要我說,我們應該裝死啊。”瘦子嘀咕了一句。
“裝死是簡單,之後呢?”我歎氣。
換個領導,我們這些小公務員可能就裝死去了。到時候倒黴,被推出來當頂罪的,那就是真死了。
老領導顯然不是那種人。他是人情味很重的老派人了。和毛主任的想法也有些相同,死者爲大。讓我們來聊表心意,并不奇怪。
本來老領導都想要親自來了,但被宣傳處的馬處長攔下來。爲了拆遷辦後續工作考慮,他才放棄了。
這不是西方選舉中候選人的作秀,而是老領導真心覺得,每個人都很重要,死亡則是每個人生命中最沉重的事情。
我對老領導這種做法是有些感動的。
不過,換成我自己,倒是不會主動這麽做。
有性格原因,也有社會風氣的變化。我們這一代人,少了老領導他們那種第一天搬家,就和新鄰居混熟,此後幾十年互相幫忙的人際交往習慣。
進了徐家所在的居民樓,我們就聽到了樓上的争吵聲。
徐鐵大聲嚷嚷:“你來幹什麽?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少裝了!就是你氣死了爸!你心裏還開心着呢吧?我告訴你,你想要房子,沒門!我們一家不會搬走的!你就是和政府談好了,我們都不搬!”
瘦子立刻誇張地做了個口型。
好嘛!我們還沒到,徐鐵就先提到我們了,還發表了釘子戶宣言。
我們五個的腳步都不由慢下來。
徐鋼沒說話,接話的是一個女人。
隻聽那個女人冷笑一聲,嘲諷道:“該少裝了的人是你!誰啃老啃了一輩子,還帶着兒子一塊兒啃老的啊?我們家徐鋼逢年過節,有事沒事,給老爺子帶了多少東西,那些東西多少進你們家手裏面了?!”
“我們兄弟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啊!”徐鐵吼了一聲。
瘦子拉了我一下,又對我做口型詢問。
我苦着一張臉,可已經走到這兒了,轉頭直接回居委會,肯定不好。
上班的早高峰過了,但工農六村多少退休的老頭老太,我都聽到了樓内的其他響動,看來是有人要出來看熱鬧了。
我吐了口氣,繼續爬樓梯。
我腦袋裏思考着該如何應對徐家的争吵,往上走的過程中,我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氣息。
我的腳步一頓。
“哎,行了行了,你們都少說兩句,不要在家門口吵。進去說、進去說。”上面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接着是推搡聲、罵聲和淩亂的腳步聲。
“二伯,你收了徐鋼什麽好處了?我們是沒錢,你也不能幫着他欺負人啊!”
“你在胡說什麽啊?我爸說句公道話,怎麽了?”
“你們别吵了……”
聽動靜,上面的人不光是徐鋼一家。
我快走了幾步,沖上了樓,正好看到了一窩蜂擠進門房的人群。
我沒有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但那股氣息我感覺是更加清晰分明了。
沒遲疑,我也沒管身後的瘦子他們,跑到了徐家的門口。
落在最後的是一個不認識的年輕男人,他詫異看着我。
“我是拆遷辦的。聽說了徐光宗老先生的事情,來表表心意。”我快速說道,就想要從他身邊擠進去。
奈何,這房間裏的人着實是多。
一個玄關就占了五六個人,再往裏面是擺在客廳的靈堂。客廳裏的人更多了。
我不由想起了之前一個多小時裏面,從居委會窗前走過的人。
胖子之前還嘀咕過一句,怎麽這時候那麽多陌生人進小區。
不過,那會兒我們都沒當回事。我也沒在那時候感覺到有什麽異常的氣息。
進入房間,那種異常的氣息就更加濃烈了。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仰起頭,伸長脖子,掃視裏面的房間。
靈堂的對面,天花闆的一角,我看到了一抹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