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腳步聲在樓道内回蕩。
到了兩層樓的中段,轉彎,我看到了那個男人的模樣。仍然是那種有些面善的臉,卻又一時間讓人想不起來是誰。
視線偏轉了一下,看到了廢棄在樓道内的自行車,又舊又髒,車籃裏面塞了一堆小廣告和垃圾。那些花花綠綠的廣告紙上沾了粘稠的污迹,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令人作嘔。
心跳聲有些紊亂,身體移動着,小心避開自行車,繼續向上。
我想要和這次附身的對象分開,可就像楊揚那時一樣,我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我開始懷疑自己目前的狀态。
接連兩次都是碰到夢境?
話說回來,楊揚在遇到鬼後,很快就猝死了,她哪有做夢的時間?
那是死前的走馬燈?
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我正在思索,從被固定的視野中,我想要發現什麽,可隻是不斷重複的樓梯、雙腿。
我不知道這是幾樓,就隻見一層樓兩家住戶,沒寫房号。電表安放在兩戶人家之間,鐵盒子蒙着灰,玻璃小窗模糊一片,勉強能看清裏面電表的數字。這上面依然沒寫樓層、沒寫房号。
兩邊的房門都有些老舊,不是新式的防盜門。每戶人家一扇鐵門、一扇木門,款式各有不同,但基本可以确定,是屬于同一個時代的産物。
工農六村是個老小區,有些住戶重新裝修過房子,有些則沒有。那裏也有這種老式的門。
這裏的燈還不是聲控的,有個開關裝在牆上面。這證明不是住戶的問題,或許這段夢境本身發生的時間就是在過去。
我所附身的人腳步未變,隻是心跳略快,前頭的男人卻明顯放慢了速度,發出了喘息聲,腳步聲也變得沉重。
我開始回憶那個男人的長相,努力去想我在哪兒見過他。
有夢到楊揚的經曆,我花了點時間,将這個男人的臉和常發财的那張老臉進行對比,又回憶常盈的長相,将他的身份确認下來。
這應該是就是常發财的那個大哥了。
那我現在附身的,應該就是常盈。
爲什麽是常盈?
我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常盈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我的視野中多出來了一雙腳。那雙腳站在上一層的樓梯上,常盈微微側頭,看到那雙腳後,就爲難地看看狹窄的樓梯,又看看上方平台堆放的肮髒垃圾。
那裏放着的不是廢棄自行車,而是架子、花盆一類的東西,還有菜籃子、塑料桶、破鍋等等垃圾。比起一眼能看清楚的自行車,這裏似乎藏了更多未可知的東西。常盈好像能聽到那些花盆、破鍋中的蟲子或老鼠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前面的男人已經走上去了,沒停步。
上一層的女人也在往下,也沒停步。
常盈陷入了一種左右爲難的境地。
這種爲難挺矯情的,是小女孩的心思,不想碰髒新衣服,厭惡惡心肮髒的垃圾。
她的心跳加快起來,好像是因爲對那些垃圾的嫌惡,可那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撲通撲通撲通……
比她緩慢的上樓速度快幾十倍,心髒的搏動随着血管傳遞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哒、哒……
女人的高跟鞋走過了最後兩階台階,站在了樓梯的拐角。
常盈看到女人站定不動了,她的父親已經從旁邊走過,上了樓梯。常盈忙快走幾步,也到了拐角,就要從女人身邊側身而過,一擡頭,她看到了女人的臉。
我的心跳比常盈的要慢一些,卻也比平時的要快。看到了女人那張臉,我心中咯噔一下,快速跳動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女人對着常盈咧嘴笑了。
常盈一愣,正要同樣善意微笑,臉頰的肌肉剛剛牽動,就心髒驟停,瞪大了眼睛,驚恐地盯着女人。
喀啦!
女人斷開的脖子噴出鮮血,将常盈的視線給模糊了。
我的眼前也一片血紅。常盈所聞到的血腥味傳遞到了我的大腦中。
“啊!”常盈慘叫着,下意識地後退。
我陡然感覺到失重。
疼痛襲來。
被血模糊的視線不斷搖晃變幻,腦袋、手、背接連受到了撞擊。
“盈盈!”男人站在高處,驚訝地低頭俯視,轉身就要下樓。
似乎是因爲他撞到了那個女人,女人的胳膊飛了出去,肚子裂開,内髒器官傾倒而出。她的身體随即從樓梯上飛撲下來。
常盈父親快步蹦跑,身影擋住了女人,但轉瞬,女人就穿透了他的身體,砸在了常盈身上,和她緊密貼在了一起。
常盈的腦海一片空白,心中隻剩下了驚恐,整個人癱在地上一動不動。
兩人臉貼着臉,身體貼着身體。女人冰涼的身體和滾燙的血液讓常盈不自覺地開始哆嗦。
我的視野被女人那雙眼睛占據。那雙眼睛很黑,黑中又透着紅詭異的紅。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
從那雙眼睛中,我感受到的隻有惡意。
和在青葉靈異事務所感受到的那種惡意不同,事務所内是讓人毛骨悚然的詭異感覺,這個女人給我的感覺則像是普通的惡鬼。
她的手撫摸着常盈的臉頰,順着下颚,摸到了頸項。
常盈的父親已經下了樓,蹲到了常盈身邊,心慌意亂地詢問她怎麽樣。
常盈根本發不出聲音。她的心跳還沒恢複,身體好像被束縛住,不光無法動,連移開視線都無法做到。
常盈的父親将她抱了起來,匆匆下樓。
血液、内髒、冰冷的女人主意被剝離,但殘留在身體上的感覺還是讓常盈動彈不得。
她的心跳一直沒恢複。
常盈父親抱着她下樓,常盈的臉擡着,還看着樓梯上的女人。
女人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一百八十度後仰的腦袋好似被什麽東西拉扯着,回到了正常的位置,脖子上的傷口愈合,看不出一點兒疤痕。她的其他傷也在恢複。但接下來情景我就不知道了。樓梯擋住了常盈的視線,也擋住了我的。
視野繼續晃動,景物變化。
常盈的心髒始終沒能再次跳動。她的眼睛也未曾合起過一瞬。醫生搶救過程中,常盈的生命體征完全消失了。
我隻感覺到了一片虛無,手術室的無影燈變成了清晨微弱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