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經曆幾次夢境,知道這世界并不太平,以前在街上走,說不定就和某個鬼擦身而過,可這樣親眼目睹一個鬼被過往車輛來回撞,也着實有些難以接受。被撞了多次,那隻鬼毫發無傷,陶政手臂險些被扯斷,我則頭皮發麻,好半天都沒能有個動作。我有點兒分辨不清自己是和陶政感同身受了,覺得疼,還是和鬼感同身受了,仿佛剛才被甩在車外不停撞擊的不是鬼,而是我自己。
司機下車到了後車座,拉開車門,要查看陶政的情況。
車門一拉開,那鬼的身體就從大開的車窗拖過。
司機看不到鬼,但發現了車門拉開時的阻塞感,還側頭看了一眼。他不知道自己面前就有好幾隻鬼擠成一團,就擠在他的車子裏面。
“先生,你沒事吧?”司機探進了身體,與最近的鬼就隻有十厘米不到的距離。他沒碰陶政,似有所顧忌。
陶政吸着氣,捂着自己的手臂,擠出了一句話:“沒事。”
司機沒動,還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沒事,剛才……剛才撞了一下……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買一瓶水?”陶政從鬼堆中伸長了脖子,伸手掏了錢包出來,抽了張一百塊給司機。
旁邊就有家便利店,買水倒是方便。
司機猶豫了一下,接過了錢,關上車門。他這一動作,又推動了鬼的身體,擠了陶政一下。司機将車鑰匙給拔下來,這才小跑着去了便利店。
陶政吸了口氣,忍着痛,将剛才扔出窗戶的鬼拉回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吃一塹長一智。陶政是選擇被鬼擠着,也好過再經曆那種車禍一般的事故了。
司機回來,給陶政遞了水和找下的零錢。
陶政拒絕了找錢,隻拿了水,喝了一小口。
司機沒當回事,繼續開車。
陶政一路憋到了工農六村,卻沒讓司機停下,繞着工農六村轉了一圈,他假裝打電話找人,挂了電話就讓司機将車開回出租屋。
“這邊小區好像是出了什麽事情,現在人都搬掉了吧。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弄好。”司機閑聊道。
“嗯。”陶政神情陰郁。
我突然發現,聚陰盆的當當聲一直沒出現。這又說明了什麽呢?我思考起來。即使知道思考不出答案,隻能瞎想,我也情願去想那些,而不是讓自己去關注陶政。那擠在一起的一坨人鬼,實在是讓人不忍去看。
陶政拖着那些鬼從出租車下來,跟跋山涉險一樣往屋子走。他大概是早有打算,選的是一樓的屋子,不用爬樓梯,免了一點苦頭。
那些鬼在陶政去工農六村晃一圈後,就安靜了,又都跟屍體、秤砣一樣,一動不動了。
陶政卻比出門的時候更爲疲憊,身上的陰氣也更重了。
我的夢境遲遲沒結束,就一天天看着陶政帶那些鬼去工農六村晃一圈。運氣好,碰到那種後座可以放下輪椅的殘疾人出租車,陶政就能輕松些,運氣不好,碰到普通的出租車,陶政隻能擠着。我發現他的手機根本沒插卡,他也沒用銀行卡,沒上網,過着一種和現在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落後生活。但一想到陶政躲避彭冬圓尋找的态度,就能理解他這種行爲了。
陶政的變化是顯而易見的。
我吃了張馨柔那個虧,這次沒快進,就注意着夢境的方方面面,當然也将陶政的改變看在眼中。
他晚上睡着,有時候就會停止呼吸十幾分鍾,跟個死人一樣,接着突然又有了喘氣。這明顯就不正常。
我不知道該怎麽界定陶政現在的狀況。是活人,死屍,還是鬼?好像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而陶政身上那些鬼卻一成不變,始終如一。陶政的變化似乎和他們有關,又似乎無關。
我很費解。原本避免看那手腳身體扭曲成一團的一堆人鬼抱在一起的玩意兒,現在不得不仔細去看。這一看,我有了一點兒發現。
從陶政身上有一絲煙氣飄出來。因爲透明無色,又不濃重,經過之處隻有背後景物稍稍變形,我很難捕捉到那一絲煙氣的去處,但我能确定它是有一定軌迹的,不是直接消散在空氣中。
我眼睛都快瞪成鬥雞眼了,才在幾天後,确認這煙氣是飄向了工農六村。沒看到它的具體去處,可不用想都能猜到,它是去了聚陰盆,去了那間屋子。
陶政對此一無所覺,不過,他好歹知道自己身體很成問題。
在錢包内的現金所剩無幾後,陶政改變了自己的日常活動規律,在晚上打車去了工農六村附近,等到天完全黑了,才步行前往工農六村。
他走得很慢,幾乎是挪動。
寂靜的夜晚,他的腳步聲,鬼趴在地上被拖動的聲音,還有那氣若遊絲的呼吸聲,都一一傳入了我的耳中。沙沙的聲音,連綿不絕,像有什麽怪物在移動。要說怪物,其實也不算錯。
呼吸聲倏地消失了。
陶政的眼神放空,腳還在動。
我等了十多分鍾,這次卻沒等到陶政恢複呼吸。我心頭頓時咯噔一下。
那一坨東西蓦地開始了顫動。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顫動慢慢停止了,陶政的腳步也停了,那具身體陡然失去了力量,在鬼的包圍中軟倒在地。
鬼們松了手,趴地上的都站了起來,圍成了一個圈。在那圈子中,赫然站着陶政。可此時的陶政,白面、青眼、紅唇,和旁邊的鬼一模一樣!
而陶政的身體還躺在地上,就被他自己的鬼魂踩着。
我的心情很複雜。早知道陶政要死,也知道自己無法阻止,可真看到了陶政死亡的這一幕,我還是有些難過。
鬼們沒有我的這種心情,第一時間伸出了手,抓住了陶政的鬼魂,拉扯着他,往前拖拽。
雙方的身份好似做了叫喚,原本是陶政的肉體拖着他們,現在是他們拖着陶政的鬼魂。
成了鬼,當然就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他們徑直就進入了工農六村,從正門走的,門衛對此一無所知。
工農六村内很安靜,沒有其他鬼出來,甚至都沒有鬼站在窗口看熱鬧。
這些鬼中,除了陶海,應該沒有死在工農六村這片土地上的,至少那幾個明顯時隔久遠古人打扮的,肯定不是死在這兒。因爲玄青真人說過,聚寶盆是從其他地方移動到工農六村的,他們應該就是被聚陰盆帶來的,似乎也因此有了進入小區的權利,沒像盧嫚甯那樣被阻撓。
我不禁想到了周凱威看到的古代鬼。這樣一來,那些鬼也未必是死在這兒的,也可能是因爲其他原因,獲得了“通行證”。
我想着這些的時候,這些鬼已經站到了那間房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