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嫚甯追到車站時,那個過去的、現實中的我已經上了公交。她沒絲毫猶豫,直接撒腿狂奔,追在公交之後。
我能看到盧嫚甯的身體正在變黑,成了那些惡鬼所代表的黑影。她留下了一道殘影,穿過的普通人都好像被陰風掃過,冷得打哆嗦。
而我此刻的速度是比不上盧嫚甯的,可因爲行動限制,我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飛。
盧嫚甯正在提速,可還是和公交逐漸拉開了距離。
她在岔道口徘徊,竟是心有所感,選了正确的方向。她身上的黑色逐漸減退,有了具體的模樣,但速度不減,那種直覺也沒削弱,每次都能找對方向。
我心急如焚,卻再也無法碰到她,隻能進行不間斷的嘗試。
盧嫚甯找到了我家住的小區,找到了樓,找到了樓層,還找到了我家的門,直接穿了過去。她沒再遲疑,直接進入了我的房間,看到躺在床上安睡的我,那股子恨意更加爆發了,張牙舞爪地就撲了上去。
我已經不知道第幾次沖向了盧嫚甯。在這生死一線之際,終于成功,一下子撞在了盧嫚甯身上,将她撞出了窗戶。我自己也由于慣性,飄在了窗戶外。
盧嫚甯不甘心地吼叫着。那聲音已經不是正常人的聲音了,低沉嘶啞又甕聲甕氣,好像經過軟件處理,那種放慢了無數倍後産生的音色。盧嫚甯的身上開始滴血,和她最初的模樣一樣,濕漉漉的。隻是身上流淌下來的不再是水,而是血。
她又撲向了我的卧室。
我擡手阻攔,抓住了她的胳膊,反剪她的手,将她壓在窗戶上。我忘了,我們都不是人,都沒實體。這麽一下,我竟壓着她,一路往樓下追,穿過了好幾層樓,落在了一樓人家的地闆上。
也許是因爲下面就是土地了,我們沒再下墜,也沒落到什麽十八層地獄。
盧嫚甯身上的血滴在地闆上,構成了一個人形。
我是真的有了氣,忍不住罵道:“你發夠瘋了沒?我想要幫你,你倒一次次攻擊我!你消停點吧!!”
盧嫚甯對此不知道是真沒聽到,還是根本不信,在我身下掙紮着,力氣大得驚人,甚至又要咬我。我隻好按住她轉動的腦袋,将她的臉抵在地上。
我有些騎虎難下。
現在這情況,我該殺了盧嫚甯才對,可要真說起來,盧嫚甯也是可憐。她畢竟不是楚潤、蕭天賜那樣爲了滿足自己而殺人的惡鬼。我有些下不去手。
盧嫚甯的脖子就在眼前,被一層血水覆蓋,但很纖細。要扼殺她,比殺死楚潤和蕭天賜容易。
我的膝蓋頂在盧嫚甯的腰上,手抓着她的兩個手腕,壓着她的背,按着她後腦勺的手逐漸用力。我閉了閉眼睛,深呼吸,慢慢下定了決心。
葉青在“死亡公路”那次事件中對呂夢一說過,她死時怨念太深,很有可能失去神志,變成惡鬼。呂夢一最終沒變成惡鬼,因爲葉青一直有制止她的沖動行爲,也在她徹底失控前,解決了薛韬,替她完成了複仇。
我沒能爲盧嫚甯解決麻煩,反倒是引火上身,讓盧嫚甯誤會我是迫害周凱威的惡鬼了。
到了這個地步,無論是我,還是盧嫚甯都沒了其他選擇。
我的手移動到了盧嫚甯的脖子上,慢慢收緊。
手下粘膩的觸感是真實的,能碰到,就應該能掐死她吧。
我這樣想着,繼續用力。
盧嫚甯的嘶吼聲變得時斷時續,沒任何痛苦,讓我有些懷疑,自己是在做無用功。
可我隻能堅持下去,别無他法。
盧嫚甯的情緒沒絲毫變化,讓我越來越絕望。她真的是回不去了。
手掌中的脖子已經有些變形,可盧嫚甯隻是吼聲中止,身體的掙紮和流血并未停止。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想想之前我的夢境,楚潤其實不算是被我殺死的,是死在了那些女孩手中;蕭天賜更不是我殺的,我隻撕下了他兩塊肉;張雪是和姜永甯一起消失的……
我慌了神,卻忽然感覺到身體在往上升,手掌中多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我發現我掐着的不再是盧嫚甯的脖子,抓着不再是盧嫚甯的手腕,而膝蓋下面頂着的,當然也不是盧嫚甯的後腰。
我驚得跳了起來,退了幾步後,看清了盧嫚甯身上出現的東西。
那是一個男人,渾身濕淋淋的,流淌着水,壓在盧嫚甯身上。他側着頭,讓我看到了正面。是盧嫚甯剛變成鬼的那天早上,踩着她腳下水窪的男人!
盧嫚甯身下的血液被稀釋。淺紅色的液體中,伸出來幾隻手,胡亂抓住了盧嫚甯的身體。
盧嫚甯又發出了吼叫聲,掙紮不休。她仰着脖子,要從地上拍起來,要掀翻身上的那個男人。這所有的動作在幾秒後停止。
不是因爲盧嫚甯放棄了無用功,而是因爲她面前的水漬中浮現出了一張臉。
周凱威的臉浮出水面,他的手也伸了出來,手掌捧住了盧嫚甯的臉頰。
盧嫚甯的雙眼變得清明。
周凱威微笑,笑容又猛地崩裂。如同他的死亡,腦袋裂了開來,鮮血噴灑在盧嫚甯的臉上。
盧嫚甯剛露出的懷念和哀傷變成了悲痛,再次尖叫,聲音卻恢複了生前的那種音色。
“你想要死……”
“你想要死……”
“你想要死……”
盧嫚甯身上的男人,身下的水漬中都有聲音冒出來,并不整齊,卻說了一樣的話。
周凱威的腦袋離開,那兩瓣唇還在,張開閉合,說了同樣的話:“你想要死……”
我聽懂了這些鬼未完的話。
你想要死,被你污染的我們也想要死。
周凱威的那個合租人說對了,傳染發生了,可不是工農六村的靈異現象傳染給了盧嫚甯,而是盧嫚甯變成鬼後,那強烈的情緒傳染給了每個碰到她身上流出的水的人。
盧嫚甯也聽懂了,一瞬間情緒崩潰。
她身下的水沸騰般冒出了氣泡,那些手,包括周凱威的手,都拉扯着她,将她拖入了水面下。
盧嫚甯沒有抵抗,隻是不停哭着,心中充滿悔恨。
随着盧嫚甯的消失,那灘水漬縮小,最終也消失了。
我睜開眼,看到了敞開的窗簾,窗戶上面,有個人形的血印,起身開了燈,在床下的地闆上,我又看到了一個人形的血印。
那些痕迹都在變淡,等到天亮,盧嫚甯鬼魂曾經存在過的最後那點痕迹,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