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早早就睡了。入睡後,我果然看到了夢的後續。
新的場景同樣是在片場,其中大多數人還是我在舟向陽那個場景中見到過的,隻是這一次,片場的氣氛極爲古怪。楚潤不再是看不見的空氣,而是确實存在的人,和片場其他人一樣,臉色蒼白、神情陰郁。他的眼睛毫無神采,呆滞地注視着監視器。
鏡頭前,一男一女兩個演員正在排戲,女演員手中拿着一根繩子,在男演員脖子上比比劃劃。兩人還算輕松,有說有笑。
我發現楚潤一直沒給周圍的東西配音,他就像個正常人,突然失去了那種怪癖。
“楚導,都好了。”有人湊到楚潤身邊說道。
“哦,那開拍吧。”楚潤轉了轉頭。
我這才看到,楚潤臉上有好大一塊烏青,看來是被人打得。他垂在身側的手上還綁了繃帶,不知道傷得是否嚴重。這樣的傷,應該是舟向陽做的吧?我心中猜測着。
開拍後,男女演員開始争吵,男演員坐下,背對着女演員抽煙,女演員經曆了一番心裏掙紮後,就拿了手邊的繩子套在了男演員的脖子上。一方用力,一方掙紮,開始了一場謀殺。
“話筒被拍進去了。”楚潤身邊的人提醒道。
楚潤好像夢遊一樣,聽到人提醒才喊了“卡”,說“重拍”。
片場一時緊張,大概是想到了舟向陽那場不斷重拍的戲。
提醒楚潤的那人笑着解釋了一句。舉着話筒的工作人員連忙道歉。
重拍,這回是女演員笑場,打斷了拍攝進度。
第二次重拍,一切順利,接着要補拍一些特寫鏡頭。
楚潤依舊不在狀态,基本是他身邊的人在指揮劇組工作,那人似乎就是楚潤的副導演了。
“開拍。”楚潤漠然說道。
監視鏡頭中,是繩子勒進男演員脖子中的特寫鏡頭。那個演員憋得臉通紅,不過就兩秒,拍攝就結束了。
片場一堆人都安慰男演員辛苦,他不甚在意地擺擺手,揉了揉脖子,還笑呵呵的,給人一種敦厚老實的感覺。
“得再來一遍。”副導演突然開口,“剛才那個不行。”
男演員狐疑地湊到了監視器前,鏡頭中,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淺痕,就在繩子下方,應該是拍攝全景的時候刮到的,雖然淺,但看起來很突兀。
“補個妝,再來一遍。”
片場又忙碌起來。
楚潤的視線從監視器上移開,盯着那根道具繩子。
我暗覺奇怪。陳曉丘那邊聽說的情況是楚潤吹毛求疵,這場戲拍了很多遍,拍到出了事故,可楚潤明顯心不在焉,劇組的人也心不在焉,有了點小狀況。這也不難理解,畢竟發生了舟向陽這樣的事情,楚潤還被打了,人心惶惶實屬正常。無論如何,楚潤都像不是個有藝術追求的人。
再次開拍,楚潤這回自己喊了“卡”。
我心中一跳。
“你的掙紮不夠。你是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肯定要掙紮,不要幹坐着。”楚潤對演員說道。
“卡!”
“不行,你這掙紮太過了,鏡頭畫面都亂了。克制點,隻要表現出掙紮就行了。”
“卡!”
“你當自己是腦癱嗎?掙紮!求生欲!懂嗎?”
楚潤有些急了起來,用受傷的手揉亂了頭發。
“卡!”
“不對,不對!你能表現出一點兒美感嗎!你這樣亂動,誰看到了都知道這是演戲!要有情緒,要讓觀衆緊張起來!”
男演員被罵得一無是處,也有些煩躁,和楚潤争辯了幾句。
“嘻嘻嘻……”
“咯咯咯……”
“嘿嘿嘿……”
我的後背冒出冷汗來,猛地看向楚潤。不對,不是楚潤在配音!
“一群傻瓜。”
“他們都不懂拍戲。”
“我應該拍更好的作品。”
“讓它來吧。”
“是啊,讓它來吧。”
那些聲音有着不同的聲線,卻都很怪異,明顯不是人類的聲音。
楚潤的呼喝戛然而止,頭上冒出冷汗來。
“讓它來吧。”
“讓它來吧。”
“讓我來吧。”
楚潤瞪着那根繩子。
“好了,楚導,再來一次吧。這次一定拍的好。”副導演打圓場。
男演員憋了一肚子的氣,一屁股坐下,将繩子扔給那個女演員。女演員也不耐煩,搓了搓勒出痕迹的手,接過了繩子。
楚潤不停流着汗,被副導演連拖帶拽地按在了椅子上。
副導演越俎代庖,喊了開拍。
繩子勒在了男演員的脖子上,一點點收緊。
“勒死他!”
“對,勒死他!”
“哈哈,看我勒死他!”
物件們狂歡一樣大聲叫嚷着。
女演員這次延長了時間,一直拉着繩子。男演員翻起了白眼,手指無力地扣着繩子,兩腳踢動。
“這次好很多了。”副導演笑着對楚潤說道。
楚潤“噌”的站起來,撞倒了監視器,白着臉大喊“住手”。
猶如夢醒,片場的人這才回過神,發現男演員都昏了過去。現場頓時一片混亂。楚潤傻站着,好像被抽掉了魂魄,看着周圍人奔波搶救男演員。
那些人和場景都在漸漸虛化。
新的聲音出現了。
“都是楚導一直說重拍。”
“是啊,說什麽美感,不知道要什麽美感。”
“拍了幾十遍呢,這才差點兒害死人。”
“是楚導的錯。”
“他本來就不太正常。”
“舟向陽那事情也是他做的。”
“楚潤的錯。”
“是因爲楚潤。”
“都是楚潤的錯。”
聲音變成了嗡嗡的嘈雜聲。
楚潤抱着頭,蹲在了黑暗中。
“楚潤,你害得我不輕啊。這回又害了别人?”舟向陽的聲音劃破了黑暗。
楚潤被提了起來,無力地掙紮了兩下。
“你不是說什麽掙紮,什麽美感嗎?你倒是掙紮看看啊。哈哈哈……”
楚潤的身體摔在了地上,被無形的拳頭用力毆打着,蜷縮着身體,一邊發抖,一邊發出了虛弱的呻吟。
“我說過我不會放過你的,每天都要打你一次!我不好過,你也别想好過!你老爸老媽正在離婚,都不管你了吧?沒了他們,你在娛樂圈算什麽東西?我想要打你就打你,沒人救得了你!”
楚潤嗫嚅着。
我側耳傾聽,良久才在那拳拳到肉的聲音中聽清了楚潤的話。
他說:“殺了我。”
楚潤,或許聽到了許多不受控制的聲音。他在片場突然表現出來的異樣,他此刻的虛弱,都不光是旁人看到的那樣簡單。他可能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