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事務所并不比夜晚的時候好多少,那種清冷凄清的感覺依然強烈。
我将夢境訴說了一遍,良久,都隻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我心中空落落的,沒精打采地打個電話給郭玉潔,直接約她在工農六村見面。
郭玉潔随口問道:“你不來辦公室了?”
“嗯,不來了。”我沒說夢境的事情。
“那行,我也直接到工農六村吧。”
約摸一個小時後,郭玉潔就到了工農六村,我們一塊兒去居委會找了毛主任。
毛主任正在打電話,隐忍着怒氣,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道:“這跟拆不拆遷沒有關系。居民都還住在這兒呢,都要用水,怎麽能不修呢?”
郭玉潔拉了居委會的一個工作人員,“怎麽了?拆遷怎麽了?”
“有一棟樓的水管爆了,找物業的人修,他們推脫呢。”那人一肚子怨氣,“也不是第一次了。水管堵塞、漏水,還有綠化長蟲、小區的停車位給外頭的車輛用……那物業垃圾得很!”
郭玉潔目露同情。
毛主任電話打完了,看到我們就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我們這就去找陶海。”
“麻煩你了,毛主任。”我和郭玉潔道謝。
“哎,不麻煩。你們做好心理準備啊,這個陶海可不像……那麽好。”毛主任這句話中間含糊了一下,神色難看。
我猜她要說“王大爺”,隻是想想王大爺的死,就有種恐懼感。
“隻要他缺錢,應該不難說服。”我說道。
毛主任歎氣,“陶海是缺錢。這不一回來,就來我們居委會要補助了嗎?”
“什麽補助?”郭玉潔疑惑問道。
“孤寡老人的補助,每個月有一些糧油食品和日用品,東西不多,但也價值好幾百塊錢。”毛主任說道,“他有個兒子,本來不符合條件的,跟我們磨了很久,就特殊情況特殊對待了。我昨天跟他講了拆遷的事情,他看起來不情願。”
“您上次有說過他不願賣房子,但一直沒說原因。是有什麽特别的情況嗎?”我詢問道。
可别再碰到一個王大爺,給我們出難題了。
“這我也不清楚。他那人老不要臉,聊不了正事。”毛主任搖頭。
說着說着,我們就走到了陶海所居住的樓。
陶海住兩樓。毛主任敲了門,半天沒回應,又喊了幾聲,屋子裏都沒有動靜。
隔壁人家開了門,跟毛主任打了招呼:“小毛啊,你找陶海呢?”
“是啊,徐阿姨。”
“我早上買菜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出去了。”
“是去買早飯了?”郭玉潔問。
毛主任和徐阿姨同時否定,“不可能。”
毛主任補充道:“他不在外面吃東西的。”
“那是有事情吧?”我不了解陶海,隻能從通常思路去分析。
徐阿姨撇嘴,“他能有什麽事情?”
不管有什麽事情,人不在,我們也沒辦法。
毛主任埋怨了陶海一通,又跟我們道歉,“讓你們白跑一趟了。”
“沒什麽。您幫我們太多了。”我連忙說道。
正在往外走,毛主任忽然指了前方叫道:“陶海!”
迎面走來一個小老頭,黑瘦黑瘦,頭發稀疏,滿臉褶子,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都有毛邊了,看起來十分窮酸。
聽到毛主任一聲喊,擡頭看到我們三人,陶海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我趕緊追上去,沒想到這老頭端的是身手矯健,位置又正巧離小區門口不遠,他出了小區,轉了個彎,就消失在人群中了。
我目瞪口呆,傻站了一會兒,才怔怔往回走。
“你怎麽不追了?”郭玉潔氣急。
“人不見了。”我搖頭。
毛主任安慰道:“你别放心上,那個陶海年輕時候被人追債,早就練出一身本事了。”
我和郭玉潔面面相觑。
“他還有這種經曆?”我歎氣,“毛主任,您可得好好跟我們講講這個陶海。”
陶海那果斷逃跑的動作太可疑了。王大爺好歹知根知底,願意和我們溝通,這陶海拒絕溝通的架勢可不利于我們開展工作。
毛主任撓了撓臉頰,“我也是聽人說的。他年輕時候賭博,欠了好多錢,老婆和他離婚了,帶着兒子走了。他經常被人追債,不過人家讨債的不來他家,所以都是小區裏鄰裏鄰居的道聽途說一些事情。”
“他不是市鋼鐵三廠的員工?”我聽出了一些問題。
“他不是,房子是分給他父母的。他那時候在外面倒買倒賣,沒進鋼鐵廠。”毛主任這點說得很肯定。
我們托毛主任幫我們留意一下,要是陶海回來就給我們打電話。
“這可難辦了。”郭玉潔歎氣。
青葉那四間房還能說找不到産權人,最後挂個公告通知來處理,陶海這間房可有實實在在的屋主在,不能用這種手段解決。
“慢慢磨着吧。”我說道。
我的話不幸言中。自此之後,我和郭玉潔開始了對陶海的圍追堵截,他似乎真是被追債公司練出來了一身技巧,我們倆怎麽都逮不住這個年紀比我們加起來還大的老家夥。
郭玉潔發狠,決定守在他家門口一夜。
雖然郭玉潔是個怪力女,一隻手能将我拎起來,但她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妹紙,我不好讓她一個人蹲守,就舍命陪君子了。
通宵一夜,我們都沒等到陶海回來,也不知道他一個窮光蛋是睡了公園長椅,還是窩在某個橋洞。
“我就不信他一輩子不回來了!”郭玉潔憤恨說道。
“行了,你也别太過分了。”我打了個哈欠。
郭玉潔瞪我。
“他真要一直不回來,你想要上社會版頭條嗎?”我問她。
郭玉潔蔫了。
我們不是讨債公司,就是讨債公司也不會将人逼死了。
陶海一個老人家,夜不歸宿,誰知道會出什麽事?到時候肯定得怪到我們頭上。
這種蹲守的法子隻能作罷。
工作這邊受挫,我最近幾日還都睡不好,老是夢見張珊玫吊死的場景。
她墜落的姿态不斷重演,夢境變得越來越怪誕。張珊玫墜落後,從最初動彈了幾下手指、踢了踢腿,變成了瘋狂的掙紮,在半空中扭動,面目扭曲而痛苦,伸手拼命抓扯脖子上的繩索,發出了凄厲的嚎叫,聲音回蕩在劇院内。
我下意識地想要去解救她,可當我想動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在這個夢境中隻是旁觀者,根本沒有“身體”。
張珊玫在夢中掙紮了一宿,直到我醒來,夢境消失,她都沒有放棄或死亡。
我睜着眼呆滞許久,拖着疲憊一夜噩夢後的疲倦身體又去了青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