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時
隆恩宮,乾明殿内燈火通明,卻又寂靜無聲,除了棋子兒間摩擦發出的細小清脆之音外。
夜裏的冷風透過那排雕刻精美的窗戶,迅猛地吹進空蕩蕩的殿内,明黃的紗帳随之翩翩起舞。白日裏爲數衆多的侍衛、太監和宮娥全都被遣散出殿,隻留下殿門外的兩名侍衛。
殿中央,神情凝重的龍軒和滿臉猶豫的慕容尋正圍坐棋桌旁,進行着拉鋸戰。
“快出棋,少磨磨蹭蹭的。”龍軒不甚耐煩地催促。他等慕容尋出招兒,都等了小半會兒了,慕容尋那家夥卻遲遲按兵不動。
慕容尋手裏握了顆棋子兒,滿臉掙紮,不知該将棋放在哪兒。哎,有人說高手對招赢來不易,可他現在才知道輸起來也實在太難。他尋思了大半天,可怎麽看,皇上都輸定了,無論自己将棋子兒放在何處。
換句話說,皇上的幾條道兒,都讓他慕容尋給堵死了。今日皇上本就有心事,心情看起來很不好。他本欲放水,讓皇上赢一盤的,可爲何就這般難呢?
聞聽龍軒催促,慕容尋不得不将手中的棋子放置于棋盤之上,很無奈地道:“皇上,您又輸了。”
龍軒緊蹙劍眉,往棋盤上細細一瞅。可不是嗎?他又輸了。今晚,他已然連輸兩局。要說到棋藝,他和尋乃是朝中的兩大高手,從來都是平分秋色,很難分出高低。也正因爲棋逢對手,他時常喜歡與尋過招,可大多時候都是平局,很難論出輸赢。今晚真是絕了,他竟會輸得如此凄慘。
“看來你的棋藝精進不少,遠非朕可比。”龍軒倒是光明磊落,輸了也不鬧騰發威,很平靜地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實。
慕容尋道:“微臣慚愧,今兒是撿了個便宜。皇上棋藝非凡,朝野共知,臣豈能與皇上媲美?”
“恭維的話就甭說了。輸是輸,赢是赢,何必矯情?”龍軒似有不悅,不喜歡慕容尋扭曲事實。
慕容尋壓低了聲音,謹慎地道:“不是臣矯情,是皇上今夜有心事。”
龍軒深邃的目光直直地定格在慕容尋溫文爾雅的俊臉上,良久才颔首道:“朕沒有看錯,知朕者,慕容尋也。不錯,朕心中卻有一些疑惑,但不知如何開口。”
慕容尋溫和一笑,滿臉真誠和坦然。既然此時的皇上将他慕容尋當着知己,而非臣子,那麽他便随了君意,抛棄尊卑,平等地與皇上談談心。
“其實皇上不用說,臣也知道,是爲了東暖閣的事?這事都怪臣,若不是臣出了那個馊主意,皇上也不至于被動。”慕容尋很是自責。雖然最近沒有傳出太後借機生事的消息,但畢竟那晚夜襲東暖閣未成反而爲皇上招來麻煩,确實是他這個做臣子的辦事不力。
龍軒搖搖頭,話鋒一轉:“尋,對于上官青兒,你知道多少?”
“她是京城的名人,街頭巷尾對她的議論最多,皇上不是早就對她知之甚深了?”慕容尋疑惑不解,皇上爲何突然會有此一問?
慕容尋不由思忖:上官青兒與太後是一夥兒的。爲了摸清太後的底細,皇上不是早就派人對上官青兒調查得很清楚了麽?她無德無才更無貌,先天患有胸疾隻得依賴“護心丸”方可活命,頂着一張醜臉卻到處糟蹋俊男公子。在京城,不,在整個騰越王朝,她應該是最最富有臭名的女人了。皇上不是向來對她敬謝不敏?今兒爲何突然感興趣了?
“或許我們對她的認知有誤?朕隐約有種感覺,覺得她不太簡單,至少不是外界傳言的那樣簡單。”龍軒憶起那日和青兒的談判,她說話條理分明,不疾不徐,顯得很鎮定,與一般的弱女子有着天壤之别。可她又不太像個有氣勢有魄力的女人,否則她不會那麽快便放棄了免死金牌。她很想要那枚免死牌,卻又不敢努力去争取,這豈不是又證明她懦弱麽?
不強,也不弱,能夠精準地判斷出危險的級别,這樣的女人,她會沒有秘密?最令他起疑的還是她面對太後的态度,她爲何要替他掩飾?她在幫他,爲什麽?
對于青兒倒戈相向,轉而幫助龍軒向太後掩飾内情的舉動,慕容尋卻有另一番解釋:“皇上可别将那花癡女人想得太複雜了。她就愛犯花癡。依臣看,指不定是她見皇上器宇軒昂、英俊不凡,以至動了歪心,所以才臨時起意,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
“犯花癡犯到朕的頭上?”龍軒大呼不可思議。一想到被那個醜得像鬼的女人“看上”,他心裏就直發憷。可心中有種感覺,又令他覺得,或許她不是那麽讨厭?
兩種不同的立場在龍軒心中拉鋸着,令他不覺有些煩躁。特别是最近,爲了這個上官青兒,他竟然不再夢見自己夢中的至愛,反而時不時夢見她那張醜顔在他面前晃蕩。如此種種,讓他苦不堪言,所以才想急速解決東暖閣的事情,也好一勞永逸。
少時,他補充道:“朕還有另外一層顧慮:倘若真如你所言,她真是個一無是處的女人,那麽她前些日子能處變不驚定是有太後從旁作梗,暗中協助。”
“皇上最近對上官青兒的态度似乎變了不少,就因爲她當日出手相助?”慕容尋覺察出了龍軒搖擺不定的心思。
慕容尋知道,皇上一方面想打擊太後的勢力,另一方面卻又不想傷及無辜。可在他看來,上官青兒根本就不是個好貨,否則怎會被太後選中,進而入宮當上至尊母妃?無可否認,她百分之百是太後手中的一顆棋子兒,皇上無需對之憐香惜玉的。
龍軒則道:“如今她身居太妃之位,又是朕名義上的母妃,雖無實權,卻地位高貴。朕要動她,确實不易。然,若能讓她與太後決裂,得她所助,朕豈不如虎添翼?”
“此計不可,上官青兒乃上官達之女,上官達從來都與太後沆瀣一氣的,他的女兒如何能背叛太後?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慕容尋堅決反對。
龍軒露了個淺笑,這是今晚的第一個笑容,笑裏藏刀道:“倘若上官青兒真像你所言那般花癡草包,一切便皆有可能。”
“看來,皇上是要賭一賭?”慕容尋見龍軒露了笑,也不禁跟着心情開懷了不少。
“賭是必然,隻是苦于找不到機會。”這才是龍軒懊惱的根源。
慕容尋很吊胃口地道:“倘若非要如此,臣倒有一計,足以爲皇上解憂。不僅能讓皇上完全看清上官青兒,更能辨出她和泰和宮關聯有多深。”
“噢?是何良計?”龍軒很是急切。
慕容尋忙對龍軒耳語了幾句,但見龍軒連連颔首,拍掌叫好。
“來,再來幾局,朕定要一雪前恥,殺你個落花流水,哈哈哈……”龍軒心中煩惱一掃,随即來了興緻,嚷嚷着要與慕容尋繼續在棋盤上厮殺,根本不顧夜色已深。
慕容尋更是精神抖擻,揚言道:“之前皇上心不在焉,棋下得着實沒趣,讓臣勝之不武。這回咱真刀真槍拼一回,臣要赢得穩穩當當。”
“你休想!”
“拭目以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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