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棉襖裏揣的紅包拿出來,放到周姈手裏,拍了拍她手背,樂呵呵地說:“以後就是我們老向家的人啦!”
周姈知道老太太給她打了金镯子積蓄已經不剩多少了,也不知道怎麽湊的這麽厚實的紅包。不過這種時候是不得不收的,她甜甜地說了聲“謝謝奶奶”,接過來。
姑姑也笑眯眯遞給她一個:“向毅絕對是上輩子修來的,娶到這麽好的媳婦。這傻小子不會哄女孩子,打了這麽多年光棍,可算是找到一個貼心人兒了。”
“表哥都是沾我的光。”錢嘉蘇不無得意地說,低頭在手機上戳了幾下,把自己那份兒發了過去。祝福語寫着:祝福你榮升爲錢嘉蘇的表嫂子~(゜▽^*))
向毅的笑意就沒從臉上消失過,拎着食材進廚房,任勞任怨地開始爲他的新媳婦兒做佛跳牆。
這個菜說難也不難,過程略顯繁瑣,各種食材需要先用煎、炒、烹、炸等方法分别處理,然後依次鋪在容器裏,用上湯和紹興酒炖煮即可。
向毅從網上搜了教程看,心裏有了譜兒,便開始動手處理食材。姑父也進來幫忙,他話不多,悶頭做事卻非常利索,兩個人很快就把各樣食材分别處理妥當,一層層在罐子裏碼好,注入雞湯。爲了防止粘底,他在底下墊了一層煮過的白菜心。
“你這手藝可以去開個飯館了。”
周姈溜進廚房,剛好聽到姑父這麽在向毅。
“開飯館很累的,”她走過來探頭看了看,笑道,“隻做給我們吃就行了。”
廚師很辛苦,每天待在廚房,會熬成黃臉公的,何況向毅馬上就有工作上任。
他戰友搞的那個展翼安全學院,周姈打聽過了,a級教官的年薪五十萬起。不論跟邵成的交情,她相信以向毅的能力,這都不事兒。
唯一遺憾的是,他們很有可能要開始過兩地分居的生活了,一個月能見幾次面還是未知,什麽時候能結束也是未知。
她曾經有過陪向毅一起過去的想法,但領了證,合了法,現在反而覺得,她作爲妻子更有義務留在這裏,替外出工作的丈夫照看奶奶。
“姑父,我來吧,你出去陪他們打麻将吧。”
其他人閑着沒事兒,在外頭支起了牌桌打麻将,周姈陪着打了幾局,逮着機會溜進廚房來陪她新上任的老公。
知道他們小兩口黏糊,姑父笑了笑,識趣地給他們騰出空間。
門關上,向毅輕笑着道:“你又來給我搗亂嗎?”
“什麽叫搗亂。”周姈不滿。
“哎不行,我得重振我的家庭地位,第一天就被鄙視可怎麽行。”她踮起腳,從後面給他來了一記鎖喉,手臂箍着他的頸部,威脅地問,“以後我們家誰說了算?”
向毅正垂眸洗剛剛用過的碗盆,面部輪廓堅硬,眉眼卻柔和舒展,帶着笑意道:“我。”
周姈張口咬住他耳垂,牙齒碾磨兩下,“到底誰?”
“你。”他低笑,很順從地改口,一絲遲疑都沒有。
孺子可教。周姈滿意地撒開嘴,在他耳朵上親了一口,以示獎勵。
佛跳牆需要炖上一兩個小時,這段時間便足夠向毅再另外做幾道菜。剛剛把同居關系由非法變成合法,就總想弄得豐盛一些,隆重一些,好像不盛大便不足以表達他成功上位得到名分的心情。
豇豆幹炖肉、泡椒炒雞胗魔芋、蝦仁鍋巴、芹菜香菇炒肉、茄子煲、酸辣藕段、淡菜清炖娃娃菜……他跟打了雞血似的,把家裏能用的食材全都用了個遍,最後還用銀耳、枸杞和桔子煮了甜湯。
弄好一道一道端上餐桌,錢嘉蘇聞着味兒丢下麻将就跑了過來,驚奇道:“今天這麽豐盛啊?”
周姈打開他準備偷吃的爪子:“髒死了你,快去洗手。”
長餐桌,老太太做主位,周姈向毅和姑姑姑父各坐一邊,錢嘉蘇坐末尾。最近都是這樣的格局吃飯,熱熱鬧鬧的,但今天又是不同的。
周姈在請示過向領導,得到批準後,很鄭重地敬了大家一杯酒。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站起來看着大家,臉上有笑有感慨:“這杯酒,敬奶奶、姑姑、姑父,”最後轉向桌尾的錢嘉蘇,笑意更深,“也敬三金,真的謝謝你。”
“客氣什麽啊……”錢嘉蘇都不好意思了,也給自己滿上。
周姈接着道:“我沒見過我爸,他很早就過世了,從記事起就隻有我和媽媽兩個人,相依爲命。我媽很疼我,那時候家裏很窮,南方冬天又陰又冷,棉被都暖不熱,睡一晚上腳都是冰的,她就會把我的腳放在懷裏,給我捂熱……但是我八歲的時候,她也生病走了。”
說到這裏,她眼裏已經閃着水光,卻還是笑着,看向身邊的人。
“向毅是除了我媽之外,唯一一個給我捂腳的人。當時覺得這個男人好随便啊,給女人暖腳這麽熟練,一看就是情場老手。”她笑着抹了一下眼角,擦掉已經掉出來的眼淚。
她又哭又笑的,錢嘉蘇爲了緩解尴尬,哈哈幹笑了兩聲:“他那是想占你便宜哈哈哈。”
向毅難得沒有怼他,拉過周姈的手,用力握了握。
“跑題了。”周姈自己笑了笑,“我媽走了之後,我就變成沒爹沒娘的孩子了,跟着舅舅生活。我舅舅對我還不錯,但他常年在外面打工,不怎麽在家。姥姥和舅媽都不喜歡我,到那兒的第一年,我就學會了掃地、做飯、洗衣服,還有所有的農活兒。我離開那個家之前,沒穿過新衣服,都是撿親戚家哥哥姐姐不要的;吃飯要先等我表弟吃完,運氣好剩的有菜可以吃,沒菜就吃幹飯。
表弟也很讨厭我,往我飯裏埋蟲子、被窩裏塞蜘蛛、鞋子放釘子,都是輕的,撕我的課本、帶着村裏一幫男生拿石頭砸我,最過分的時候把我往水缸裏按,差點淹死……
小學畢業舅媽就想讓我辍學,是一個老師看我可憐,自己掏腰包資助我上完了初中;升高中時舅媽想讓我出去打工,也是校長親自來做的工作,她看在獎學金的份上,才同意我繼續上;高考之後她是徹底不願意了,撕了我的通知書,要我嫁給不知道哪個地方因爲礦難半身癱瘓的男人,好換點彩禮錢,我就逃了出來……反正磋磨磋磨着,也算是長大了。”
萬幸她好好地長大了。向毅的喉嚨像被什麽堵着,一口悶氣在胸腔裏打轉。
他從沒聽她說過這些,不知道她的童年生活原來是這麽度過的,霎時間心髒像被一隻手死死揪住,酸澀和針紮般的疼痛蔓延開來,抓着她的手不自覺攥緊。
周姈被捏疼,看他一眼,也抓緊了他的手。
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她現在提起來,已經像是在說别人的事,輕描淡寫。但那被苛待的十年裏所經曆的,有時候想起來,自己都覺得,她能好好活下來,也是個奇迹。
那些都是她所謂的“家人”,對待她卻如同仇人。
所以偶爾會覺得,她這幾年所擁有的榮華富貴,享受的人上人的生活,也許是對幼時所受苦難的彌補。
老太太聽得難過不已,掉起了眼淚,姑姑也是一臉心疼,紅着眼睛歎氣。這麽好的一個孩子,誰能想象得到,曾經受過那樣的苦。
“說的有點多了,”周姈擦了擦眼淚,她的本意并不是回憶往昔艱苦歲月。“我其實是想說,我沒有家人,這些年都是一個人,沒過過像樣的年。很感謝能遇到你們,像家人一樣疼我,真的很感激……這段日子一直住在這裏,承蒙奶奶不嫌棄。”
老太太抹了抹眼睛,慈愛地看着她,聲音還帶着哽咽:“你這孩子,我喜歡你都嫌不夠,怎麽會嫌棄你。”
周姈笑了笑,“反正以後你們就真的是我的家人了,希望你們能繼續疼我,我也會好好孝敬奶奶、姑姑還有姑父,好好照顧三金——我幹了!”
她仰起頭,豪爽地将整杯酒喝掉,坐下時左手被老太太拉住,心疼地拍了拍:“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