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興柘山麓景色獨好,周姈正牽着兩隻狗慢跑,接到了一個陌生号碼的電話,好半天想不起來向毅是哪位英雄。
超時的沉默已經足夠令那端的人認清被遺忘的真相,向毅隻好解釋道:“我是錢嘉蘇的表哥。”
“啊,表哥啊。”周姈想起來了。距離那次見面過去十多天了,這人會主動聯系她還挺奇怪的。不過周女士完全沒有因爲自己的健忘感到不好意思,臉不紅心不跳,非常地從容地打了個招呼,“早上好。”
向毅正站在占了他一半院子的紅色跑車跟前,再左邊還有一輛磨砂黃色的電動車,非常巧合地跟他一起被這位女士遺忘了。
“你的車在我這兒。”他言簡意赅道。
聽筒裏似乎有清冽的風聲,女人的嗓音輕軟悠揚地傳來:“那個電動車啊……不好意思,這段時間太忙,忘記了。這樣吧,我待會兒過去取,剛好我從香港給你們帶了禮物呢。”
禮物?那晚專門問了他的名字都能忘記,向毅可不相信她會記得給自己帶禮物,這個“你們”,大概是沾了錢鑫的光吧。
約好時間便挂了電話,開了一半的門口探進來一顆頭,笑嘻嘻喊他:“向哥。”
這甜膩膩套近乎的稱呼,不用看都知道是誰,向毅轉頭掃了一眼,不冷不熱地問一句:“什麽時候回來的?”
來人叫陳喜,大背頭鏈條褲,耳朵上學人紮耳洞,吊兒郎當的。他跟向毅一個小區,也是附近一夥小混混的頭目,之前跟人結梁子大半夜被堵在小巷子裏差點揍死,被經過的向毅順手救下,從那之後就一廂情願地纏上了他,鞍前馬後地非要認他做大哥。
小夥子年紀輕輕不幹正事,向毅一向不愛搭理他,不過陳喜手下有一幫小兄弟,跟着大家認了大大哥,經常來照顧向毅的生意。
“昨晚上剛回來。”陳喜立刻樂呵呵地進門來,從褲兜裏掏了盒煙塞給他,黃熊貓,“你拿着拿着,從我爺爺那兒偷的!”
“寒碜誰呢。”向毅直接又給他丢回去,在他腦袋上兜了一巴掌,“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淨偷你爺爺東西了吧?”
“诶诶诶别打頭,我腦震蕩還沒好呢!”陳喜捂着頭躲開,把煙裝回去,眼睛滴溜溜一轉,瞄向院子中央騷氣惹眼想不注意都難的跑車。“向哥,你這車……哪來的?”
剛說完,就被向毅涼飕飕的目光刮了一眼,摸着頭嘿嘿笑。
“客戶的。”向毅自個兒摸了根煙抽着,拉過來一把帶靠背的椅子坐下,二郎腿一翹,拿出手機來玩。“少打歪主意,這不是你能碰的東西。”
陳喜一句醞釀的了半天的“借我開開”就這麽被堵回去,不甘心地問:“什麽客戶?”
“人傻錢多的大客戶。”向毅似笑非笑地說。
陽光和煦又溫柔,黑色加長版勞斯萊斯駛進生活氣息濃郁的小街,兩側各種飯館小店都開門營業,不少門前紮了牌攤兒,麻将聲乒乒乓乓響着。
車開到一半就被馬路中央跳皮筋的一波小女孩擋住了路,司機正要按喇叭,被周姈制止:“我自己走過去吧,你找個地方調頭。”
豪車出現是一件新鮮事兒,打牌的喝茶的聊天的都心照不宣地停了下來,八卦的眼睛直勾勾盯過來,隻有前頭跳皮筋的小孩子依舊專心。
司機殷勤地下車跑過來拉開車門,一雙套着長筒靴的美腿先邁了出來,然後是一截白生生光滑緊緻的大腿、黑色釘珠短裙,再往上是半露的纖細腰肢、白色一字領飛飛袖短上衣、形狀漂亮的鎖骨和修長脖頸——
性感又吸睛。
幾十雙眼睛瞬間像探照燈一樣聚集在周姈身上,她從容地撥了撥頭發,從司機手裏接過一個周圍群衆完全不認識的品牌袋子,然後在萬衆矚目中,越過不知何時也停下了動作的女孩們,踏進向陽工作室的院子。
叽叽喳喳的聲音立刻在小街上響起——
“這女的誰啊?她是不是進了修車那兒,來找小向的?”
“這都秋天了哇,怎麽穿成這樣,不冷嗎?”
“你懂什麽,這是時尚!你看她坐那麽貴的車,肯定是哪個大老闆包養的小情兒。”
“也許人家有個有錢的爹呢?”
“……”
“向哥,那女的是不是來找你的?她就是你的大客戶?”陳喜穿透力極強的聲音脫穎而出,成功使現場安靜了幾秒。
“小向在呢啊……”
向毅在齊刷刷聚集過來的目光中泰然自若地摸了一張牌,拇指一搓,順手碼在面前蓋着的一排綠色麻将右邊。
“胡了。”他沒收錢,更沒搭理陳喜閃閃發亮的眼睛以及四周此起彼伏的打聽,叼着煙站起來,在一群人的目送中回了自家院子。
成功在這淳樸小街上引起一番轟動的女人正坐在他專屬的小馬紮上,手撐着下巴,望着門口的方向。看到他進門,嘴角慢慢彎起來,“嗨~”
嗨什麽嗨,向毅把鑰匙還給她:“車洗好了。”
“辛苦了,”周姈站起來,把擱在腳邊的袋子拿起來遞給他,“小小心意。”
向毅掃了一眼,“不用……”
話音未落,袋子已經塞到他手裏,溫軟的觸感一觸即過。
“我還約了三金吃飯,先走了。”周姈打過招呼,熟練将跑車倒出院子,調完頭沖他揮了揮手,然後踩着油門揚長而去。
向毅正要回裏屋,突然想起什麽,又轉過身來——果不其然,跑車是開走了,電動車還在那兒老老實實地停着。
他歎了口氣,這還沒完了?
中午難得休了個午覺,結果一下睡到快四點才醒來,老太太正好跟人唠完嗑回來,正準備一個人看會兒電視呢,被身後突然打開的房門吓了一跳。
“你怎麽在家啊!”
向毅搓了把臉出來倒水喝,“我不在家你準備幹什麽壞事呢?帶小老頭回來約會?”
老太太笑罵:“神經病!”
這個點了向毅也懶得再去店裏,打算出去買點菜回來做飯。
“拿着這個,”老太太找了個布袋出來,拉着他的手套進去,直接挎到了肩膀上,“順便去趟超市,買兩包鹽,醋也買一壺吧,剩下那點還不夠你一口幹的。洗衣液也買一瓶,還有你倆的洗發水。”
向毅都應下,對着鏡子看了眼自己的造型,扒拉兩下頭發就出門了。
鮮紅的跑車停在樓下,錢嘉蘇手裏拎着好幾個袋子,正彎腰跟周姈說話。
“那就這周末吧,你确定哪天能休息了給我信息,”周姈戴着黑色的墨鏡,一張臉被遮掉大半,“裝備你回去試一下,不合适我再給你換。”
“成。”錢嘉蘇咧着一口白牙。
“我走了。”周姈沖他擺了擺手,正要發動車子,瞧見對面樓道裏下來一個人,身形高大健碩,黑色的t恤和運動褲,肩膀上挎着一個……粉色小碎花的布袋子。
周姈噗嗤一聲樂了,歪頭看着那人,笑盈盈地問:“嗨,表哥,去哪兒趕集呢這是?”
錢嘉蘇也跟着扭頭,看到自家表哥奇異的造型,瞬間被戳中了笑穴似的,笑地直不起腰。“表哥你幹嘛呢哈哈哈哈!挎個包,逗死了!”
周姈特地摘掉墨鏡仔仔細細地觀賞,然後拿手機“咔嚓”抓拍了一張照片。
——講道理,表哥這一身肌肉去當模特都是可以的,隻可惜他的品味一直停留在菜市場老大爺的水準,今天倒是難得穿了一身黑色,雖然還是跟時尚不搭邊,但好歹沒那麽老氣了,襯得整個人特别地挺拔利落。
但是……那個小碎花挎包到底什麽鬼?
錢嘉蘇聽到快門聲立刻喊道:“發給我發給我!黑曆史哈哈哈哈!”然後兩個人拿着手機嘻嘻哈哈地互相分享起來。
有那麽好笑嗎?向毅一臉無語地看着他們。要不是大門的方向在這邊,他估計會扭頭就走。
周姈離開時臉上還挂着壓不住的笑意,潇灑地揮了揮手。
錢嘉蘇依依不舍地目送着,剛才太激動,把手裏的袋子都丢在了腳邊。向毅經過時眼睛一掃,看到了一串熟悉的字母,他停住腳步,踢了踢:“什麽東西?”
“啊,那是姈姐送我的,”生平第一次收到這麽多值錢的禮物,錢嘉蘇平複了一下午的得意勁兒頓時又上來了,一個一個給自家表哥展示。
“這個是香水;這些是登山的裝備,沖鋒衣、登山鞋、排汗内衣啊什麽的;這個是星球大戰暴風兵的手辦,超級厲害的……”最後一個袋子瞄了一眼,沒什麽興趣的樣子,“這個領帶,沒什麽用。”
顯擺完,錢嘉蘇蹦起來拍了拍手,感慨道:“姈姐人真的太好了!”
“是嗎。”向毅微妙地看了“招人疼”的表弟一眼,兩手往口袋裏一插,買菜去了。
他隻有那個沒什麽用的領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