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晴。
長安城内堆滿了屍體,屍體被雨水沖洗的泛白,早上起來看到的時候,給人一種觸目驚心之感。
烏鴉落在城牆之上,映着晨光,在牆根處投下影子,一陣暖風吹來,夾帶着血腥的味道,讓那些烏鴉興奮的鳴叫着。
城中的禁軍在清理屍體,所有的百姓都被禁止靠近,不過這并不能影響到那些百姓讨論的熱潮,對長安城的這些百姓來說,戰争突然離他們遠去了,他們安全了,所有他們那種看熱鬧的慣性突然又回來了,他們相互攀談,訴說着昨夜之慘烈,可他們的臉上卻是笑的。
事不關己的時候,人心總是最無情的。
吃過早飯的時候,柴郡派人來請蘇無名,如今天氣已經放晴,也是時候驗骨了。
蘇無名覺得自己的工作跟城外昨夜的厮殺比起來,有點微不足道,昨夜死了上萬人,傷了上萬人,可如今他卻要爲一具白骨去勞費心神。
也許,這就是戰争和謀殺的區别吧。
戰争讓人命變得微不足道,而就算很多人感覺這是不合常理的,可事情就是這樣,任誰都無法改變。
蘇無名坐上馬車去了柴郡的宅子,他去的的時候,柴郡已經在等着了,而且已經按照蘇無名昨天說的那樣,在院子裏刨好了坑,以及蒸骨的所有工具,蘇無名見此,也省了不少事情,直接命人将屍骨放進去,并且倒入醋去蒸,如此感覺差不多的時候,才命人将屍體拿出來。
将屍骨拿出來後,蘇無名随即開始檢驗,透過陽光的照射,蘇無名發現屍骨上有很多劃痕,幾乎每一處都有劃痕,不過這些隻是劃痕,可屍骨上并沒有任何的紅斑,也就是說死者被殺之前,并沒有被打。
屍骨之上,亦沒有中毒的迹象。
蘇無名将檢查的結果說了一遍,柴郡聽完,有些不明白,道:“蘇大人,這人到底是怎麽被殺的?”
蘇無名聳聳肩:“沒有被人打,也沒有中毒的迹象,那麽情況就多了,有可能是被勒死的,也有可能是被捅死,當并沒有傷及到骨骼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其他情況,不過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一定是被謀殺的。”
陽光慢慢毒辣起來,蘇無名将骨頭放下之後,幾個下人便将屍骨給收了起來,柴郡和蘇無名兩人來到客廳坐下,下人上茶之後,柴郡問道:“蘇大人,我已經派人在四周打聽了,興許很快就能夠找到一些線索,隻是我覺得就算找到有人見過死者,可要破案,隻怕也是不能吧?”
柴郡身爲國公爺,倒對一具屍體或者一件謀殺案沒有什麽興趣,不過他好不容易碰到一件謀殺案,他倒很像看看蘇無名是怎麽破案的。
蘇無名想了想,道:“國公爺說的沒錯,要破案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隻找到有關死者的情況隻怕還不能破案,我們必須知道這處宅子以前的主人是誰,屍骨既然在這處宅子的茅廁内,想來跟這家主人關系甚大。”
“這個我之前派人去找過,可是賣房子給我的人,好像消失不見了。”
“這個無妨,總有辦法能找到他們的。”
兩人正說間,一名下人急匆匆跑來,說找到了有關死者的消息。
不多時,一名十一二歲摸樣的小男孩被人領了進來,小男孩一開始有些害怕,不過他見蘇無名笑的和藹,又說如實回答會有獎賞,也就多了幾分歡喜。
“你見過一個五短身材的人嗎?”蘇無名望向小男孩,問道。
小男孩點點頭:“大概兩個月前,我見到過一個,那人跟我差不多高,年齡卻在三十歲左右,當時我見他那麽大了才這麽高,就想跟他開個玩笑,誰知那人脾氣很差,我剛說了幾句,他便發怒了,要來打我,當時幸虧我跑的快,不然就要被他給打一頓了,我們雖然一般高,可力氣我是比他不上的。”
男孩說完之後,一臉期待的樣子,蘇無名微微凝眉,随即又問道:“你知道他去了哪裏嗎?”
“當時我跑了,他去了哪裏,我是不知道的。”
“那麽當時可有什麽其他路人?”
“沒有,那是個黃昏,我也正要往家趕,因爲那條路近,才走了那條路。”
“既然如此,你将那人的樣貌再叙述一遍吧。”
男孩将那個男人的樣貌說了一遍之後,蘇無名給了他幾枚銅錢,小男孩有點興奮,蹦蹦跳跳的離去了,而就在小男孩離開之後,柴郡立馬問道:“蘇大人,你覺得這個小男孩講的是真話嗎?”
蘇無名從來不是一個輕易肯定一件事情的人,在沒有證據之前,他不會點頭肯定,所以這個時候,他隻笑了笑:“那小男孩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們将他說的那人的樣貌畫下了,找人去調查一下就行了。”
畫像畫好之後,柴郡便把人給派了出去,而蘇無名也拿了一幅畫像去府衙,這件事情,可能需要府衙以及大理寺的幫忙,他是大理寺司直,讓大理寺幫忙是一點問題沒有的,不過府衙肯不肯幫忙,要看劉敏之大人了。
進得府衙,蘇無名找到裴休,将遇到的事情說了一遍,裴休将之呈報劉敏之大人,劉敏之大人一聽是國公爺柴郡的宅子,立馬上了心,不過他卻并不調查,而是将調查之權讓給了裴休。
這倒是正和了蘇無名的意的。
裴休再次見到蘇無名之後,将劉敏之大人的意思傳達了一下,蘇無名點點頭,然後笑道:“既然一切事宜由裴大人做主,那在下可就要勞煩裴大人了。”
“蘇大人客氣,有什麽吩咐,直言便是。”
裴休和蘇無名兩人經過幾次接觸,也是建立起了友誼的,因此說話也就不如官場上其他同僚那般見外,所以這個時候,蘇無名很是直接的說道:“我想請裴大人調查一下,國公爺柴郡新買的那處宅子之前的主人是誰,如果可以找到他們的話,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裴休點點頭:“這個好辦,待會我就吩咐下去。”
蘇無名笑了笑,然後将一幅畫像拿了出來給裴休看,道:“這可能是死者的畫像,我想請裴大人派人調查一下,弄清楚死者的身份。”
裴休接過畫像看了看,點頭道:“好!”
蘇無名來府衙就是爲了這兩件事情,如此交代完之後,便要離開,可這個時候,裴休突然喊住了他,道:“蘇大人,昨天晚上城門處一場厮殺,你應該知道吧?”
蘇無名點點頭:“隻怕整個長安城的人都知道了,所幸叛軍全部被滅。”
裴休微微擡眼看了看蘇無名,道:“叛軍是被全部消滅了,可是在清理屍體和戰俘的時候,禁軍發現少了一個人,今天早些時候,他們已經通知了府衙,要我們府衙也幫忙找一找,我總覺得,事情隻怕不簡單啊!”
昨夜的那場厮殺是很慘烈的,有一兩個人逃出去很正常,隻是蘇無名見裴休如此慎重,也隻好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
“不知找不到的那個人是什麽人?”
“那個人不過是信王手下的一名小将,叫墨雲,據聞當初信王準備派兵搶奪後方百姓的糧食,便是被他給勸阻的,而夜間攻城之計,也是他想出來的,若不是信王想要跟曹滿裏應外合,而我們又掌控了曹滿的話,昨夜整個京城,隻怕就要大亂了啊!”
聽到裴休這話,蘇無名不由得愣了一愣,昨夜的情況,的确是驚險異常的,信王能夠在大雨之時攻城,的确需要很大的魄力才行,之時蘇無名沒有想到,促使信王攻城的人,竟然是那個叫墨雲的小将。
“我聽說昨天晚上禁軍用的是關門打狗的策略,如果墨雲進了城,應該逃不了才對吧!”
裴休點點頭:“怕就怕,那個墨雲根本沒有進城啊!”
“沒有進城?”蘇無名不由得驚訝的問了出來,他覺得事情真的比他當初想象的那麽簡單,如果墨雲進了城,那屍體和戰俘中都看不見他,隻能說他運氣好,逃走了,可他若是沒有進城,事情就很難說了,夜間攻城的計劃是他出的,他不進城,是不是早就知道這次謀反不會成功呢?
可他既然知道謀反不會成功,爲何還要慫恿信王進城,莫非那個墨雲并不是信王的人,他是其他人,而目的便是要信王斷送自己的性命在這長安城?
亦或者,他要看信王跟京城禁軍兩敗俱傷,好給他真正的主子争取機會?
京城局勢是很複雜的,蘇無名的這些猜想都有可能,而如果事情真是如此的話,那他們隻怕遇到了一個很強勁的對手,這個對手知道什麽時候該出手,什麽時候要讓别人打頭陣,他甚至還養了一批聰明、忠心的手下。
這樣的對手,絕對是可怕的。
蘇無名想着想着,眉頭不由得微微沉了沉,而這個時候,裴休已然将蘇無名剛才交代的事情,吩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