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顧青在聽完後,連眉梢都沒帶挑一挑的:“哦。”
然後,沒然後了。
還是等不到下文的石觀音主動開口道:“殿下的反應未免太平淡了些。”
顧青問道:“那你覺得疏勒國爲何會和他國聯合?”
石觀音自是知道:“因爲它相比于龜茲國來說是個弱國。”
顧青又問:“那疏勒國欲聯合的國家知道這一事實嗎?”
石觀音遲疑了下還是點頭。
“所以你期待我在聽到你這樣的話後,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害怕?恐慌?痛哭流涕?”顧青說這話時還帶着溢于言表的嫌棄,也不知道是對“痛哭流涕”這個詞嫌棄得更多,還是對期待他不淡定的石觀音嫌棄更多。
石觀音:“……”
隻無語歸無語,可石觀音總覺得哪裏不對。
當然得有哪裏不對,想想看吧疏勒國之所以會想和其他國家聯合,那是因爲它是弱國,而同樣知道龜茲國是強國,它是弱國的其他國家,自然會有唇亡齒寒之感,這麽一來疏勒國若是和同爲弱國的鄰國聯合,鄰國會答應下來的幾率還是很高的。這麽一來問題變成了兩個弱國或多個弱國對陣身爲強國的龜茲國,到時候誰更強說不定了,而這種情況下,身爲龜茲國王子的顧青自是得慎重對待,不是嗎?
可惜石觀音一時間沒想這麽多,那麽被顧青牽着鼻子走而郁卒不止。
生命在于郁卒。
石觀音又是個且郁卒且珍惜的,所以她在再次郁卒過後堅持不懈地另說一個話題:“妾身聽聞楚留香又來王宮了?”
“是啊,他這次得到了我的傳召,如果你是想說他無诏回龜茲國是罪該萬死的話。”
“殿下知道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隻覺得他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爲了一個素味平生的原少莊主不辭辛苦的來勞動殿下。”
顧青揚了揚眉。
“妾身還聽聞那原少莊主才高八鬥不說,還相貌英俊,怪不得楚留香會爲他奔波勞累呢。”
到了這兒,石觀音的目的已昭然若揭。
顧青自是聽懂了,他冷不丁開口道:“說來那原随雲還八面玲珑,且彈得一手好琴。我們有幸聽過一回,楚留香道自從無花‘故世’後,他沒有聽過如此悅耳的琴聲了。”
石觀音福至心靈道:“楚留香對無花舊情難忘。”
顧青卻有點驚訝:“他們倆什麽時候來的舊情?”
石觀音也蹙起娥眉:“不是殿下道那原随雲和我兒無花是同道中人的嗎?楚留香不正是移情于那原随雲?”說來當初石觀音在第一次見到楚留香時,毫不猶豫的給楚留香扣了一頂對無花舊情難忘的帽子,可見她本來是個葷素不忌的,如今在經過龜茲國的“荼毒”後,好似更不得了了,當然了也不排除石觀音是想用水性楊花這一招來誣蔑楚留香,一招鮮遍天下什麽的。
“不,”顧青施施然地否認道,複而沉聲道,“石伯母在說起楚留香和無花有舊情時,可曾考慮過我妹妹的感受?我知道你是想排除異己,可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策略還比不上美人計呢。”
石觀音本知道顧王子對琵琶公主呵護有加,現在聽他那麽一說,知他是不悅,在心中抑郁不已,卻是不敢再提及楚留香和無花“立身不穩”的猜想。可石觀音總覺得顧王子不會那般單純的誇起原随雲,還把原随雲和無花放在一起說,定然是有什麽深意的。
還别說,等回頭石觀音去見了無花,赫然想到了無花的年齡問題,當下茅塞頓開,咬牙切齒道:“我知道楚留香是個包藏禍心的,他把原随雲帶到殿下面前來是不安好心!”
無花聽到這兒,第一個想法竟是王子殿下他該當對原随雲無意吧。等這麽一想完,無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也不過是跟着王子殿下去了一趟中原而已,怎麽會變成這樣?無花定了定神,開始想楚留香會把原随雲帶到龜茲國的主要原因,想來以楚留香那副菩薩心腸,他定是被原随雲打動才會攬下這樁事。
此時聽得他那老母親說:“楚留香是想推一個和你相似的原随雲,來和你對台打擂。”
無花:“……”
無花覺得石觀音是最近在疏勒國王宮呆久了,連疏勒國那邊的宮心計都學了過來,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疏勒國:關我什麽事!
“母親,您想多了。”
石觀音輕哼一聲,把顧青那番話複述一遍,末了道:“那你說殿下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無花輕輕揚起嘴角:“我想殿下的意思是原随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和他一樣。
這似乎沒什麽好覺得驕傲的吧?
不過看無花先前被楚留香拆穿陰謀詭計時,他也能談笑風生,從不認爲自己做錯了什麽,反而到最後還認爲自己比他人高貴得多,可見無花這家夥是個寡廉鮮恥的,而原随雲這個武林三大世家之首的無争山莊少莊主,也是個表裏不一之人這件事,讓無花有種某種愉悅感。
看吧,人之初性本惡。
不管怎麽說吧,無花這厮已經壞掉了。
石觀音對無花這個解釋不置可否,她反正是覺得楚留香怎麽那麽陰魂不散。
關于這個問題,楚留香隻能說他也不想的。
可惜命運總是捉弄人,在楚留香從無争山莊離開後不到三個月,他收到了從松江府來的急件。原來是他的至交好友左輕侯的女兒左明珠藥石罔效,眼看要不行了,連左輕侯請來的神醫張簡齋都無計可施,左輕侯那麽一個女兒,平日裏奉爲掌上明珠,如何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這麽香消玉損,在情急之下想到了西方魔教教主。
這不是原随雲的眼睛被治好,讓西方魔教教主的神奇醫術也在中原武林廣爲流傳嗎?
因而左輕侯抱着一線希望的來找楚留香,希望能借着楚留香再聯系上西方魔教教主——通過原随雲複明一事引發的連鎖反應,現在全中原武林人士都知道了若想找西方之玉,先去找關内盜帥楚留香。
楚留香:“……”
又楚留香收到左輕侯這封信時,他人在松江府附近,因此即便心中戚戚然,他還是馬不停蹄的趕往了松江府。在來到擲杯山莊後親眼目睹了一場離奇事:
左輕侯的女兒左明珠她醒是醒了,可她卻說自己是施家莊的大小姐施茵,而神醫張簡齋診斷說她這可能是借屍還魂,也是說左明珠死了後,那同樣在生病的施茵的魂魄飄來了擲杯山莊,附在了左明珠身上。再換句話說,那是如今的左明珠她是左明珠的皮囊,内裏的靈魂卻是施家莊的大小姐施茵。
那她到底算是左明珠,還是算是施茵?
這一個不好說的問題。
而左輕侯是萬萬不能接受他女兒被借了屍還了魂,楚留香連忙安撫左輕侯道:“這種情況,我也是聞所未聞,不若我寫信去問問玉教主,他見識廣博,或許曾見識過這種病例也說不定。”
“對對對!”左輕侯立馬催促楚留香去寫信,沒看到張簡齋臉上露出的異色,而這一次因爲情況特殊,楚留香沒有像上一次那樣還經由姬冰雁才把信傳到了龜茲國王宮,而是直接借用了松江府附近的鴿子站,把左明珠的情況詳細寫了清楚送去給顧教主。
又在顧教主回信期間,楚留香還硬着頭皮去了一趟施家莊,驚奇的發現施茵卻是在‘左明珠’醒來的時去世的,且‘左明珠’所描述的閨房擺設,和施家莊施茵閨房裏的擺設分毫不差,難不成還真是施茵死後俯身在了左明珠身上?
等楚留香再回到擲杯山莊時,因不好刺激左輕侯沒立即說他在施家莊的見聞,而是過了一日等到了顧教主寄來的回信。
左輕侯一臉哀痛和疲憊:“兄弟你念吧。”
張簡齋心中一來是忐忑,二來是好奇,便豎起耳朵聽楚留香念那封信。
他們此時在左明珠院子中,隔着一扇門便是左明珠的閨房,如今自稱是施茵的‘左明珠’躺在床上,亦是忐忑不安的側耳聽楚留香言語。
楚留香他照舊先看了一遍回信,粗略着着時臉色變幻莫測,讓左輕侯和張簡齋都跟着提心吊膽。張簡齋恨不能說“你倒是念啊”,左輕侯扶着桌子坐了下來,視死如歸道:“念。”
楚留香覺得還是給他家左二哥先吃一個定心丸:“二哥,玉教主的粗略診斷是傾向于認爲明珠還是明珠的。”
張簡齋心裏“咯噔”了一下,可他現在沒辦法說什麽,隻得也坐了下來聽楚留香念那封信。
事實證明,張簡齋老先生坐下來是對的。
因爲在這封回信中,顧教主提出了他的假想:左明珠和施茵是一對不容于世的戀人。
一個是擲杯山莊的掌上明珠,一個施家莊的千金小姐。
兩人的父輩本是好友,卻因爲施茵的父親娶了金弓夫人而結了仇,導緻兩家從此不相往來,可松江府那麽大,世家女那麽多,兩人總歸是有機會見面的。
爾後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可這份情本不容于世,更不容于長輩。
這樣的枷鎖和無助讓她們如同深陷泥沼,漸漸的喘不過氣來。先是本生活在強勢如金弓夫人那樣的母親,和同樣有薛衣人撐腰的嫂子兩人陰影下的施茵撐不住了,她這麽卧病在床起來,大夫也診斷不出緣由,像是心有靈犀般的,在擲杯山莊的左明珠心有所感,她恨不能以身代之。
而正是這樣強烈的感情,讓左明珠也得了同樣的病。
這種病,或許可以把它叫做相思病。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又越是纏綿病榻,越是思念不得相見的戀人。
越是思念,越是想見。
越是想見,卻越是見不着。
人在病中本脆弱,更何況是這樣的生死關頭,于是在心中所有感戀人已逝的情況下,左明珠接手不了這種從此和戀人陰陽相隔的痛苦,她把自己當成了施茵,借此來自欺欺人。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楚留香讀完後,滿室靜可聽針落下的聲音。
什麽病症都見過的張簡齋嘴巴不自覺張大,大到都能塞下一個雞蛋了。
左輕侯呆呆愣愣,仿佛三魂六魄已出竅。
是楚留香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爲好,可不管怎麽說他的接受能力是其中幾人中最高的。想想看他可是經曆過被封妃再被降爲嫔,水母陰姬在神水宮開後宮,薛衣人和他弟弟薛笑人有着難以啓齒感情等事情的男人,便是前段時間不也有最不可能破戒的枯梅大師,都紅鸾星動了嗎?所以說左明珠上了施茵,因着施茵的死而瘋魔不已這種在旁人看來驚世駭俗的事,在如今的香帥看來似乎也沒有那麽叫人震驚。
這時候,突有一聲抽泣聲傳來。
楚留香分辨下原來是左明珠的貼身丫環在哽咽,是因爲太感動了嗎?
先不說到底是不是被這可媲美梁祝化蝶之唯美情而感動,單是說這聲并不算大的抽泣聲,它在此刻造成的效果卻像是在房中劈下一記春雷,把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的左輕侯和張簡齋給炸了回魂。
“這怎麽可能?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離奇的事?”
“這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
前一句呢,是提出“借屍還魂”這種診斷的張簡齋張神醫嚷嚷的;後一句則是接連遭受巨大沖擊的老父親左輕侯自言自語的,可怎麽聽怎麽都覺得他的語氣不夠堅定。
“二哥,其實我先前見聞過兩女子相戀。”楚留香斟酌再三道。
“我才沒有上施茵——”整個人早不好了的左明珠,她再也忍不下去了,有什麽那麽噴薄而出。
爾後,房内再次陷入了謎一般的靜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