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還是來說說現階段的事吧。
先前也提到過把勢力伸進中原一事,顧青對石觀音的說法是他有在做,可實際上呢,顧青确實也有在往中原擴張勢力。
咳。
隻是和石觀音所想像的擴張不同,顧青他對控制中原江湖沒有多大的興趣,這就像他對龜茲國王權興趣缺缺一樣。可話又說回來,石觀音那麽哀怨好似她對統一中原江湖很有興趣似的。
其實不然,否則的話石觀音當初就不會因一己私欲讓她亡夫天楓十四郎的努力功虧一篑了——天楓十四郎當年用自身性命碰瓷了丐幫幫主任慈和天峰大師,把他和石觀音的兩個兒子南宮靈和無花分别托付給了他們,就是想讓他們兩個将來一個繼承丐幫,一個成爲少林派領軍人物。
本來是照着天楓十四郎的想法順利進行着,哪想到石觀音就因爲任慈娶了被她毀容的秋靈素,她就對任慈懷恨在心,就跑出來告訴了南宮靈,任慈其實是他的殺父仇人,進而讓南宮靈害死任慈。一步錯步步錯,最終不還是讓楚留香循着蛛絲馬迹,把無花和南宮靈給一窩端了。
如此才有了顧青說石觀音是掃把星的事,不過真要說掃把星,楚留香“掃把”的本領該當是最厲害的,看不管誰和他對上,最後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就可見一斑。
可惜江湖中人并沒有這樣的認知,在他們看來盜帥楚留香更像是一顆智慧星,這世上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
有困難,找盜帥。
嗯……這麽說的意思是又有人找上了楚留香,且此人身份不一般。
半月後,蘭州。
蘭州是西北最繁華的城市,也是西北的财富集中之地,西北的富商巨賈大多住在這裏。在這種地方,财富在人們眼中算不得什麽,可當一個人擁有的财富足夠多時,人們還是會一樣肅然起敬的。
姬冰雁就是其中一個。
這樣的人,他所住的地方自是很容易找的。
而對于楚留香和胡鐵花來說,這一次他們來找姬冰雁,并不用像是上次那樣在城中打聽後才找的,而是他們一來到蘭州就輕車熟路的去往姬冰雁的宅院。
姬冰雁在家,隻可惜他并不是很歡迎他的兩個至交好友。
胡鐵花忍不住嚷嚷:“你那是什麽表情?”
姬冰雁不客氣道:“不歡迎你們的表情。”
胡鐵花:“……”
楚留香笑道:“我保證小胡不是沖着你珍藏的美酒來的,老姬。”
胡鐵花瞪大眼睛,剛想要反駁,就聽得姬冰雁說:“花瘋子還在其次,我是說你楚留香,你難道不知道麻煩和你通常是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嗎?”
這次輪到胡鐵花幸災樂禍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可你依然幫我傳了信,不是嗎?”
姬冰雁冷哼一聲,并沒有說什麽。
胡鐵花嘿嘿一笑:“死公雞就是死鴨子嘴硬,不不,我該說死公雞嘴硬的。”
楚留香:“……”
姬冰雁:“……”
楚留香讓胡鐵花一邊玩去,他和姬冰雁說起了此間發生的一系列事。
“我實在沒想到他竟是找上了我,讓我爲他引薦西方魔教教主,不爲其他,卻是爲了教主的醫術。”楚留香說到這兒皺了皺眉,很快就松了開來道,“說實話,在這之前我從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姬冰雁卻道:“你身無疾,自不會往這方面想,隻對他那麽一個有疾且深受其害的人來說,但凡有一絲希望,他恐怕都是不會放棄的。”
楚留香不由得颔首道:“沒錯,這便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
對其他人來說,他們提及西方魔教玉教主時,通常想到的都是他接連打敗了中原武林中的絕頂高手,武功可爲天下第一,又或者是想到他的功法是多麽精妙,再不濟會是他和石觀音那帶着香豔意味的流言,可楚留香卻從沒有想到會有人從諸多傳聞中,抽絲剝繭般推測出西方魔教教主醫術同樣高超。
關于這一點,楚留香在此次找上他的人提起後竟覺得此言莫不有幾分道理。
到底楚留香在第二次出入大沙漠,也就是去石觀音老巢時,在谷中見到了那已成行屍走肉的男人們,他們好似隻剩下一具軀殼,也不知道石觀音是如何把他們變成那般模樣的,可等他們過些時日從沙漠中回到中原時,卻已然變得神志清醒,不再渾渾噩噩,也不再爲石觀音癡迷如斯。這其中轉變,必定是和西方魔教教主脫不開幹系的。
除此之外,楚留香還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同樣是在谷中,那西方魔教教主竟是一眼就看出了柳無眉沒有中毒。
這兩件事加起來,确實可以說明玉教主也就是龜茲國王子殿下,他很有可能還有着高超的醫術。
然而想得通歸想得通,楚留香還是意識到問題所在。
他這麽想是從他自身角度出發,且是在知道更多内情的情況下,可找上他的人能推測出這一條,甚至于竟還知道他可能知道西方魔教教主人在何處,那對方可并非等閑之輩,隻這其中會不會還另有“隐情”?
有柳無眉那樣的前車之鑒,楚留香這麽謹慎其實是無可厚非的。
隻對方的身份和品行,都讓楚留香想不出任何不美的地方,更在這段時日的相處中被對方的風度所折服,“若我像他那般有眼疾,我想我是萬萬做不到像他這般坦然面對黑暗和人生的。”
姬冰雁略挑了挑眉,最終卻什麽都沒說。
所以說這人到底是誰呢?
他名原随雲,關中原氏的原。
說起關中原氏來,得要追溯到三百年前。在當時原青谷在太原之西建立了“無争山莊”,這“無争”二字,取自天下無人可與其一争高低之意。
近五十年來,無争山莊雖然沒有什麽驚人之舉,但多年來的餘威仍在。武林中人提起無争山莊時,還是尊敬得很,且無争山莊原氏乃是武林三大世家之首,比擁翠山莊的威望還要略高一籌的。
如今無争山莊的主人是原東園,他因爲生性淡泊所以很少在江湖中露面。他本有無後之恨,直到五十多歲時才得了一子,也就是原随雲,而原随雲并沒有辜負他老父親的希冀,少年時便有“神童”的稱号,長大後更是文武雙全,才高八鬥。
隻天妒英才,原随雲在三歲時得了一場大病,自此後雙目失明,成了一個瞎子。
這無法不讓人爲之感到痛惜和同情,甚至于暗自幸災樂禍。
楚留香在這之前隻聽說過無争山莊之名,卻從沒有見過原少莊主,可就在第一次見面時,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就意識到對方是個瞎子,而是在他自報家門後才恍然反應過來。
隻因爲原随雲他并不像是個瞎子!
他不僅一舉一動都如常人,且沒有因爲自己是個瞎子就怨天尤人,憤世嫉俗,反而是很坦然對待自己的殘缺,再加上他本人長得秀氣斯文,穿着雖華麗但并不過火,看上去就是個翩翩貴公子,更有他那雙眼睛裏帶着種說不出的空虛和寂寞之意,讓人在對他很快就産生好感的同時,更在心中生出惋惜,進而痛惜他的遭遇,很想爲他做點什麽。
反正楚留香都還在躊躇中呢,跑到他這兒來震驚西方魔教教主和石觀音那流言的胡鐵花,他都要站到原随雲那一邊了,而香帥,看他現在和胡鐵花再次來到關外,還帶着原随雲一起來就知道他對原随雲是個什麽樣的态度了。
至于他們爲何來蘭州?
這還不是因爲西方魔教教主也就是龜茲國王子殿下,他是知道楚留香的地址,能把信送到楚留香手中,可反過來卻不盡然嗎。
這麽說其實也不全對,楚留香卻是可以把信直接送往龜茲國王宮的。但這不是明晃晃的暴露人家的真實身份嗎,且單憑楚留香本人把信送到龜茲國王宮還是比較困難的,所以楚留香就多費了一個章程,讓姬冰雁來做中間人。
所以說才不是因爲楚嫔他現在是代發修行之人,無诏不能進龜茲國王宮呢。
不管怎麽說吧,顧王子在接到楚留香讓姬冰雁送來的信後,同意了來見一見這中原武林第一世家的少莊主。
這般的,楚留香才好帶原随雲往關外來。
而在徹底聽完楚留香的陳情後,姬冰雁就慢吞吞道:“也就是說你又要和無花見面了——”
楚留香沒等姬冰雁說完,就略帶急迫地打斷他的話道:“這和無花有什麽關系!”
姬冰雁狐疑的看了眼說完就摸鼻子的楚留香,“你們倆不是妃不見後嗎?”
楚留香:“……”
半晌後,香帥幽幽道:“其實我被降成楚嫔了。”
姬冰雁:“……”
楚留香回過神來後也是窘迫不已,他總覺得他“病”根本就沒好不說,反而有加深的迹象,尤其是現在他和胡鐵花就要挨近大沙漠了。
大沙漠它有毒啊!
姬冰雁不知想到了什麽,對神情開始憔悴的楚留香道:“說起來我本不打算陪你們去龜茲國的,可如今你既然這麽說了,那我想着還是去一趟吧。”
楚留香:“……你其實是想去看熱鬧的吧?”
姬冰雁回給他一個假笑,爾後他就跟着楚留香和胡鐵花見到了原随雲。這一個照面下來,姬冰雁就多少明白了爲何楚留香會對他有那麽高的評價了,原随雲确實是一個會叫人驚歎之餘又不禁惋惜的天之驕子。
隻也僅止于此了,姬冰雁從商數年見過的可憐人不計其數,比原随雲更悲慘的不是沒有,更甚者家破人亡都算不得什麽,若每個他見過的可憐人他都要生出恻隐之心,那他就不會在如同戰場般的商場上存活下來,還成爲一方巨賈了。
話說回來,在他們彼此認識過後,就日夜兼程的去往龜茲國。
在順利進入龜茲國後,他們就直往龜茲國都城延城而去。
延城繁華比蘭州更勝,在風貌上,蘭州帶着幾分西北的粗犷,而延城它作爲龜茲國的都城,在繁華之餘還帶着矜貴,又因爲民風和民俗的不盡相同,延城顯得更爲開放,帶着在他們這群關内人眼中的異域風情,又混雜着來自西域他國的商隊,在這兒說漢文的中原人有卻不多,因而聽到他們耳中的言語就成了天書。
原随雲如今切實有了他到了西域的感覺,這讓他有幾分不适,可他并沒有顯露出分毫,淡然自若,很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氣度。
讓一旁的楚留香和胡鐵花更高看一眼。
姬冰雁卻皺了皺眉,他覺得原随雲這個人太過于完美,完美的有那麽點假。隻轉念想想人家虛假不虛假,和他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左右他随着楚留香和胡鐵花來龜茲國,其實是來處理一樁生意的——姬冰雁可是和龜茲國國王都做上生意的巨賈,又怎麽會因爲單純想看楚留香的笑話,就不辭辛苦的來龜茲國呢?
很快,他們一行人就來到了龜茲國王宮。
到這時原随雲才露出幾分訝然之色,“難道玉教主是龜茲國王室的供奉?”
“不全然是,待原兄見到他本人就知道了。”楚留香并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就透露出顧王子的真實身份,而他這般和原随雲說,也是斟酌過的。楚留香他從顧王子讓他們一行人去王宮的行爲上,看出顧王子是并不介意暴露出他和龜茲國王室的關系,隻又考慮到姬冰雁曾經說過的龜茲國王子在外面聲名不顯,這般一權衡楚留香就沒有在原随雲面前暴露過顧王子的真實身份,他想這事兒還是留給顧王子自己來表露吧。
胡鐵花沒注意到楚留香話中的機鋒,他隻是突然想到上次他們離開王宮時,琵琶公主來送他們并許諾說給楚留香留着香妃金冊,雖然後面降爲楚嫔了,但金冊總歸還是有的,所以他就不由得嘿嘿笑道:“老臭蟲,其實你也是龜茲國王室的供奉來着。”
這“供奉”在這裏該是指以某種技藝侍奉帝王者,像人家西方魔教教主是因爲武功高強,而楚留香他嘛,則是以色侍人(……)。
楚嫔:“……”
原随雲雖覺得胡鐵花這話兒仿佛暗藏機鋒,可他一時間哪裏會想到楚留香是以男色勝出成爲“供奉”上,當下隻道:“我自是知楚兄威名震八方,卻不曾想楚兄在關外竟也有了如此盛名,該當是我先前短視了。”
楚留香瞪了憋笑的胡鐵花一眼,轉過身來對原随雲道:“原兄實在是謬贊了,我不過因緣際會之下來過一次龜茲國王宮而已。”
原随雲并沒有再追問下去,卻是在心中揣測楚留香所說的“因緣際會”,想來怕是先前楚留香追着黑珍珠來大沙漠時吧。不過看如今他們來龜茲國王宮那般順暢,還有胡鐵花暧昧不明的姿态,恐怕楚留香這番話是在自謙,他在龜茲國王宮必定是地位特殊,隻是不知道是因爲何故?
再有那西方魔教教主,他武功已那般高絕,會屈尊來龜茲國王宮做個大内供奉?他和龜茲國王室是有什麽更緊密的關系嗎?
隻可惜他先前能從那石觀音昔日的俘虜口中,得到的有效信息不是很多,且他的勢力還不曾發展到西域來,否則他也不會借助于楚留香來見一見這西方魔教教主。
不,對着這樣不在他掌控内的人與物,他本不來接觸的,可原随雲很清楚他最想要的東西是什麽,爲了能重獲光明,便是讓他孤注一擲又何妨?
在原随雲心中溝壑起伏時,他們已被迎入到王宮中。
這是顧青早前就吩咐過的,也就是說其他人如琵琶公主和無花,他們都是知道楚留香等人要來的。琵琶公主倒沒覺得有什麽,無花則是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原随雲身上,他在還是七絕妙僧時,就曾多次聽說過無争山莊的少莊主,知他和無争山莊的大緻狀況。
無花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注意過,反正他在得知這原少莊主年紀輕輕,卻是練就了三十餘種武功,并将這三十餘種武功融會貫通,似是自成一家後,不由得去了解了下這三十餘種武功都有哪三十餘種,爾後就赫然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這麽多種武功裏,竟然沒有一個是無争山莊本身傳承下來的。
堂堂傳承了三百年的武林第一世家,到了如今卻失了自己的獨門功法,這是多麽的不可置信啊。
以及無花這麽想的時候,是再假惺惺不過的。
在無花看來,如今的無争山莊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就是不知道作爲被原東園寄予厚望的原少莊主,是不是和這樣的無争山莊是相同境遇呢?
總而言之,無花是很樂意看到原随雲有瑕的。
至于楚留香,無花是看他不順眼,可他也不會蠢到在龜茲國王宮中對楚留香做什麽。不,他爲什麽要去針對對他沒威脅的楚留香呢?
那不是浪費時間嗎。
這麽一看,無花還真是賢德大度呢。
話說回到楚留香和原随雲那邊,他們被迎入到顧王子宮殿的側殿裏。顧青就坐在上首,看着聯袂而來的楚留香和原随雲,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陸小鳳和花滿樓的身影,但很快顧青就把他們倆的身影揮走,定睛去看在一定程度上和花滿樓很相似的原随雲。
這裏的相似性,是從客觀因素來看的。
好比他們兩人都出自名門世家,無争山莊盡人皆知,江南花家家财萬貫;又好比他們都不是天生的瞎子,原随雲是三歲時得了一場病後失明的,花滿樓則是在七歲時被鐵鞋大盜害得失明等。
若要從他們兩人本身來看的話,這就不好說了。
顧青在好整以暇的觀察完原随雲後,這麽想着。
而随着接下來的相處,顧青就更加确定了這一點。原随雲和花滿樓在本身上不僅不像,反而更趨向于是兩個極端,就好比光和影。
這麽說吧,花滿樓是在黑暗中尋找光明,而原随雲則是在光明中制造黑暗。
顧青這麽想着,就對隻帶了幾分殷切,更多還是淡然處之的原随雲道:“你的眼睛,本座能治。”
“當真?”原随雲稍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語調在他沒注意時不僅是上揚了好幾份,還帶上了顫音。其他人隻當他是激動的,可實際上呢,這世界上沒有誰比原随雲他自己更願意重見光明的了,即使他和楚留香,和顧青說起他來尋顧青的最主要目的,是他不想辜負他的老父親原東園原老莊主。
還真的是老父親。
原随雲今年不過二十餘歲,可原東園卻是在五十多歲時才老來得子,也就是說今年原老莊主都年已古稀,都可以用半截身子已入土來形容了。
這般的原随雲說不願意再讓老父親費心勞神,不可謂不是孝子。
孝感動天嘛。
因而在顧青說出他眼睛能治後,楚留香和胡鐵花都很爲他高興,順便提原老莊主老懷甚慰,隻是在他們喜出望外時,顧青就不得不站出來潑冰水了:“這能治是能治,但需要有他人貢獻出一雙眼睛來。”
一瞬間氣氛就冷卻了下來,而顧青恍然未覺般,又慢吞吞的補充道:
“且此人必須是心甘情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