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在宋缺眼裏,梵清惠這麽做并沒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因而當下宋缺客客氣氣道:“我想你誤會了清惠——”
話還沒有說完,顧青強勢打斷道:“你叫梵師太‘清惠’?”
這其中的不可思議意味太強烈,以至于從來都是這麽叫的宋缺,都感覺到了那其中的譴責意味。
“難道是我才入江湖,不太懂得如今的江湖了,前有‘地劍’宋智稱呼梵師太爲梵宗主,現在又有天刀更進一步稱呼梵師太的法名——”顧青遲疑了下又問道:“‘清惠’是法名的,對吧?”
當然不是了,那是閨名。
宋缺:“……”
祝玉妍妙目一轉,輕輕一笑道:“這清惠是不是法名先不說,反正這慈航靜齋在全江湖中可是獨此一家,祝長生你可莫将其他庵堂和慈航靜齋畫上等号,沒得折辱了它們。”
“祝宗主又何必因心中不忿而妄言?”梵清惠還沒如何呢,宋缺餘光中看到梵清惠面上閃過的難堪,不自禁的出口爲梵清惠辯解,進而杠上祝玉妍。
“可宋前輩确是稱梵師太的法名啊,”顧青插口進來,“難道宋前輩和‘武林判官’解晖解前輩一樣,都是梵師太的信衆?說來先前在長安時,解前輩在知道我便是祝長生,不分青紅皂白的便要與我比試,再被我打敗後,仍是對我去年和梵師太對戰中,梵師太負于我的事耿耿于懷。”
他說起話來又清脆又清晰,幾乎是眨眼間的功夫,說了這麽一段話,在其他人神色不明時,又給現在的情形做了個總結:“如今宋前輩是慈航靜齋信衆一事,更讓我覺得慈航靜齋雖标新立異,可總歸是瑕不掩瑜的。”
信衆:我已經沒辦法再直視我自己了。
既是“信衆”都這麽認爲了,那在場被帶上信衆帽子的宋缺,他心中情緒是多麽的翻江倒海不難想象。
其中一條大概是“原來我的白月光,還是别人的朱砂痣”,這怎一個酸爽了得。
又因爲在場的都是老江湖,所以不可避免的“信衆”這個詞,被過分解了讀,乃至甯道奇臉上都露出了“我好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的微妙表情,到底他是知道宋缺和梵清惠有一段情,但并不知道其中還摻了一個解判官。隻甯道奇覺得往事不要再提,省的再說下去誰都尴尬,所以他插話道:“看來祝長生你對慈航靜齋的觀感尚可。”
可惜顧青并沒有往下接他的話,他在甯道奇開口後,露出恍然的神情:“甯前輩還沒有說你爲何單方面發起這場挑戰?”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甯道奇當下神情讪讪。
他不得不說,不僅僅有他聽信一面之詞的緣故,更有如今顧青地位今非昔比,即使如今顧青還稱呼他一聲前輩,但武林中最崇尚的可是以強爲尊,因而甯道奇自是端正了态度,把顧青擺在和他同等的位置上。
以及整件事的原委,說來也不過如此。
先前提到過梵清惠欲未雨綢缪,所以她想請他人爲了她所謂的憂患意識去奮鬥。梵清惠不是沒想過宋缺,可她如今和宋缺已是橋歸橋,路歸路,宋缺有他的家庭,有他身爲宋閥閥主所要背負的責任,梵清惠并不想再勞煩到他。這般的在最後,梵清惠想到了三大宗師之一的甯道奇,爲此還許諾等甯道奇打敗祝長生後,讓他翻閱《慈航劍典》。
可惜梵清惠千慮,卻有一失。
顧青的武功遠超出她的想象,甯道奇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打敗他不說,還在反過來被打敗,成了顧青後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當衆說了出來!
即使祝長生是個性本善的好人(最起碼表面上是),在得知自己因爲莫須有的,還未發生的事被人認定是個威脅,甚至是個魔頭,他也會生氣的。
泥人還有三分氣性呢,不是嗎?
所以随着甯道奇的講述,把自己當做祝長生的顧青嘴唇越抿越緊,手中的烏鞘劍被他握得越來越重,更體現在他身上的劍氣越來越銳上。他在先前已經展示了他的劍,到底會有怎麽樣的殺傷力,如今這般劍氣高漲,還是直直沖着梵清惠去的,宋缺想也不想的拔-出他的刀,擋在了梵清惠面前。
顧青按住他的劍鞘,并沒有把劍拔-出來,丹鳳眼中的怒火灼灼,幾乎燙傷了被他目光所及的宋缺,還有被他擋在身後的梵清惠,但聽得顧青一字一頓道:“我隻想知道,梵師太是以什麽立場來決定我的命運,‘天地君親師’中她到底占了哪一項?”
“她到底憑什麽?”
憑她慈航靜齋是正義嗎?
憑她慈航靜齋能代表天嗎?
那未免太可笑了!
反正不管怎麽說,梵清惠這一次都立身不正,便是宋缺站在她那邊又如何。顧青作爲受害者,他想要讨回一個公道,有錯嗎?并沒有錯,所以他們一言不合的又打了起來。
不同的是,這一次圍觀的不止四個人了。本來在太乙山下暗搓搓等着的一衆武林人士,他們隻能幹等着,連感受到劍氣都隻能想象着上面發生什麽事。這對練武之人的折磨太大了,所以在一等二等,太乙山上又傳來驚天刀意後,他們想破腦袋都想到這又發生了什麽事,所以他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來到了上面,是距離遠一點呗,但也能看到具體發生了什麽。
可等他們看清楚比試的兩個人是誰後,他們更加不明白了。
說好的無名劍客和散人對決呢?
怎麽變成了無名劍客和天刀?
難不成還是無名劍客赢了散人甯道奇後,又幹脆擇日不如撞日的再來和天刀宋缺比一比?
這個順序是不是不太對?
反正吧,這群半路才冒出來的武林人士,他們頭頂上的問号是一個比一個多,然而這并不妨礙他們觀看這場驚心動魄的比試。
如果說先前顧青和甯道奇的比試,從始到終都還帶着逍遙飄逸的寫意,那麽現在顧青和宋缺的對決,是從頭到尾帶着驚天地,泣鬼神的恢弘。
刀與劍。
刀道與劍道。
更嚴格來說是刀道與顧青的道,誰說他是以劍入道了?
說來宋缺能在弱冠之齡打敗當時天下第一刀的嶽山,說明他在刀道上是旁人不可匹敵的,如今數十年過去了,他的刀道自是隻會進步,不會有退步的。更有以他現在的武功,若是要他和甯道奇比武的話,最後死的肯定會是甯道奇,倒不是武功到底誰高誰低的問題,而是宋缺的刀道中有着同仇敵忾之心。
雖然他鐵漢柔情。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宋缺的對決,又給顧青帶來了新的感觸,而且他比和甯道奇對決時要放得更開。全心全意投入到一場對決中的感覺,讓顧青感覺到通體舒泰,他手中的劍仿佛已化爲他身體的一部分,宋缺如驚雷般的刀式在他看來已不如最開始時叫他感到震撼。這種感覺玄而又玄,顧青一時半會兒來不及細細思量,可在旁人尤其是甯道奇看來,顧青的動作是越來越寫意,仿佛他不再是和宋缺對決,而是他在宣紙上,自在随心的揮毫灑墨。
甯道奇不由得喃喃自語道:“他更進一層了。”
石之軒和祝玉妍站在甯道奇旁邊,自是聽到了甯道奇的自言自語,他們倆倒沒有面面相觑,隻是心中受到了不小的觸動:
宗師之上,還有更高的境界,傳說中的破碎虛空。
不知道顧青他更進一步後,會不會觸摸到這一境界?
那可是武林中人都在苦苦尋覓,可望而不及的境界啊。
一時間,他們仨陷入了沉默中,倒是梵清惠現在心亂如麻,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往這方面想,又即便她想到了這一層,她隻會更加郁卒吧。好像現在顧青在對決中領悟到了道意,在武道上更上一層樓,作爲他對手的宋缺,恐怕一點都不高興見到這種情況一樣。
事實上,宋缺确實感覺到了郁卒于心,還是由内而外的。
“噗——”
堂堂“天刀”宋缺跌落在地,生生嘔出一口血來,而他的天刀已斷成了兩截。
顧青則是淩空而立,白衣黑發,衣袂翩翩,飄然若神。(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