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村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十餘戶人家,這次被征走的丁男有二十個,這基本上是把一個村的主心骨都給征走了,這五個月來弄得人心惶惶,現在男人們都囫囵個回來,村中人可算是一顆大石放到心中,沉甸甸的無比踏實。
“菩薩保佑啊!”
“回來好,回來好。”
“餓了嗎?阿娘這去烙餅。”
“……”
可以說清水村的整個精氣神都不同了,除了跑掉了一隻草鞋的魯二郎,他先前光顧着想他大兄還活着,把一同回來的同村人告訴他的其他話都給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到這會兒竟是找不人再問個清楚明白。
不,他得先把他跑掉的那隻草鞋給找回來。
等等,方才那齊大郎說什麽來着,他大兄叫太子殿下相中了?!
那他大嫂咋辦?
咳。
齊大郎那話還有後半句呢,“都說魯直是魯公的後人,我往日裏還不信呢,現在我算是徹底服了。”齊大郎是這麽跟家人說的,這會兒全家人都圍着他,隻有他阿娘正在廚房裏給他弄吃的,他還想跟家裏人說說魯直的事,突然一拍腦門,叫他家小的去把家裏門給關上去,等把門給關好,開始解身上的襖子。
“大郎,你這是弄啥呢?”
他阿耶開腔道,下一刻更是傻了眼,隻見齊大郎從褲腰上接下一串繩子,上面串了好長一串銅錢。
齊大郎家什麽時候見過這麽多文錢,别說他家是他們整個清水村三十來戶人家,把藏着的銅錢拿出來都沒有這麽多,這讓家裏人好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聲音,最後還是齊老丈開了口:“大郎,你這是把自己賣了?”
齊大郎連忙否認:“哪能啊。”
齊老丈一聽放心了,竟是還加了句:“我看也是,你哪裏能賣得能多錢。”
齊大郎:“……”這可真是親阿耶!
“那你從哪兒弄這多文錢,我看都有兩百文吧。”齊老丈又問,這是家裏人都想知道的。
“阿耶你看的真準,正正好兩百文!”齊大郎咧嘴一笑道。
說起來他們這次被征丁,是去做力役的,這自是沒有銀錢可拿的,更甚者他們還有可能把命給搭上,可這次他們絕對是走了大運,不僅囫囵個回來,而且還另得了銀錢,往後還有得能往家裏賺銀錢的大好機會。
齊大郎幹脆坐到小杌子上,準備給家裏人好好說說這兩百文前的來曆,哪想到一肚子話到了嘴邊,竟是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說好,頂着家裏人好奇的目光,他憋出了一句:“這是淮南丁氏商行給的定金。”
齊老丈瞪大了眼睛:“咋?你還能賣兩回?”
齊大郎:“……阿耶!”
齊大郎深吸一口氣,覺得他得慢慢來講,“是這樣的……”
這會兒齊大郎可算是找到了感覺,滔滔不絕的說起這段時間的經曆,可他家裏人卻都像聽天書一樣。
像齊大郎說起他們修築長城時,用到的那種能把石塊吊起五六丈高的車子,他阿耶說:“你咋不說是鳥呢?”
“阿耶,是大俠!行俠仗義的大俠!”
“對,大俠一飛能飛到樹上,可厲害了。”
聽家中小的這麽嚷嚷,齊大郎郁悶得很:“我還能騙你們不成,我跟你們說那可是太子殿下找高人弄出來的,聽說是什麽機關大師,跟魯直家的祖宗魯班魯公那樣的厲害人物!要不咱們這次修長城咋修得這麽快呢,不過那車子那麽一輛,我們平時是撈不着用。”
齊老丈說了:“那你還說因這個修得快?”
齊大郎覺得他阿耶咋這麽會挑刺呢,不過這事也是賴他,他都說了這麽老半天了,也沒說到點子上去,他們這次修長城修得這般快,主要還是因爲太子石。
齊老丈又問道:“那是啥?”
齊大郎抹了一把臉道:“其實是水泥。”
齊老丈不解道:“又是水又是泥的,還能修出長城來?”
“太子殿下是這麽叫的,還說等回頭他拜見了皇帝陛下,叫皇帝陛下給起個好名字。”齊大郎說起這個來,竟是激動的手舞足蹈起來,可惜家裏人都不怎麽捧場。齊大郎一想也對,他們都沒有見過水泥,不知道這又是水又是泥的物件,竟然那麽厲害。不用他們再辛辛苦苦的去開山搬石頭,不用再累死累活的把石頭弄成石磚,好吧他們村的人是沒有去開山,但聽說開山的也是厲害的,轟隆隆的把一座山給炸了……反正啥啥的都厲害。
“……這水泥不光能修城牆,還能修大堤,更有用它鋪出來的路那叫一個又平坦又光滑,下了雨後都不帶會泥泥哇哇的。那淮南丁氏商行是要去修官道,才會提前給了我們兩百文的定金,等過幾天我們去跟着他們商行去修道,每日裏都會有十文錢的工錢哩!”
“真的啊?”
“那還能有假。”
别小看這十文錢,他們這會兒一鬥糧食都要十來文,而地裏頭一畝地他們從早忙到晚,精心不能再精心的伺候着,也不過是能産出幾鬥糧食來。這還是沒算上賦稅呢,要是算上賦稅也不知道能剩下來多少,所以也不難怪齊大郎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麽好。
不光是他,清水村的其他去修長城的男丁都個個跟家裏人說的唾沫橫飛,是家家都跟聽天書差不多,那什麽水泥,轟隆隆能炸山的火藥,還有能把人從地上送到好幾丈高的車子等等他們根本沒見過,光聽着描述是怎麽都對不上号的。可他們卻是看到了實打實的銀錢,看到了家中男丁囫囵個的回來,見着他們不像是吃過特多苦把身子傷了的模樣,這聽天書聽天書吧。
也有人提到了魯直,“他木工活好,聽說是跟着太子殿下去造什麽又能犁地又能播種的農具了,反正我也沒聽多大明白,反正他是入了貴人的眼咯!”
“怪不得說他是魯公的後人呢。”
“說不得等他回來時,貴人還要額外賞賜他哩。”
可這種事他們想羨慕也羨慕不來,他們又不是魯班的後人,手中也沒有那個手藝,再說了他們現在也算是有一門手藝,那淮南丁氏商行願意雇傭他們去修路,因爲他們用那水泥修過長城。想着隻要他們加緊再去做幾個月的活,能給全家掙夠好幾年的錢糧,他們隻覺得全身充滿力氣,日子也有了奔頭。
清水村的丁男們是心中火熱,殊不知朝堂上卻是一片水深火熱,原因還出在修長城這事上。
先前也說了修長城這一工程是個燙手山芋,士族出身的朝臣們暗搓搓的使拌子,把它丢給了太子昭,是想讓他吃不了羊肉反而惹一身騷。
結果呢?
原本預計要分兩年修的長城,人家用了不到半年給麻溜修完了不說,此次征用的役者死傷者更是寥寥無幾,這怎麽可能?
那新築的長城怕是粗制濫造的吧?
可這個想法,很快被帝楊廣另派的監工給推翻了,榆林那邊的長城修得那是又快又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便是退一步說,長城的意義太子昭能不懂,即便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太子,他也不敢在修築長城上偷奸耍滑呀。
難不成太子昭還真得天庇佑?
然而朝臣們還沒從太子昭到底是怎麽修築的長城上回過味來,帝楊廣那邊又往下丢了顆響雷,他竟是提出要給一介商賈加官。
那可是商賈,士農工商裏最底層的商賈!
拜一介商賈爲官的性質,可比開創科舉制度,選寒門子弟來入朝爲官要嚴重太多了,算隻是個虛名也讓士族們相當難以忍受。
這事兒給士族的感覺,再形象來點說是怎麽樣的呢?
便不拿它能挖祖墳相比了,換個更好的說法那是在他們喝湯時,都把一碗湯喝個幹淨了,這時候奴仆卻來說那碗湯裏混了顆老鼠屎。
這惡不惡心?難不難受?
反正帝楊廣的旨意一出,士族們個個都跟被迫吞了老鼠屎似的,臉色别提多難看了,稍後他們一打聽,卻是知道這件事又是太子昭給牽的線,同樣也是他說服的帝楊廣,好似接下來還會有更大的動作。
當下士族們呵呵了:太子昭這麽能,咋不扶搖直上九萬裏呢?
不管怎麽說吧,太子昭這次又從士族那邊拉足了仇恨值,且這次沒有誰來像上次李淵跳出來那般爲他分擔了。隻話又說回來,并不是所有士族出身的都覺得太子昭這麽做十分讨人厭,像這段時間都跟在太子昭身邊,化名窦懷瑾的李建成,他很理解太子昭爲何要那麽做,還從他個人的角度出發想對太子昭表達他的支持,隻是在送支持的路上出了點小意外:
他看着出現在太子書房中的青衣女子,一時間愣在了當場。
因爲打算去見魔門天蓮宗宗主安隆,而做回陰癸派嫡傳弟子打扮的顧望舒,‘她’在看到李建成後,眉目不動不說,反而神情自若地朝他微微一笑。
——微微一笑很傾城,安能辨我是雄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