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他多是和祝玉妍在一起,聽了許多陰癸派這一年來的行事。事實上顧青即使是在長安,對陰癸派的很多事卻是一清二楚的,到底他雖然不會天魔*,可作爲陰後的嫡傳弟子,他自是能調動陰癸派的門人。
隻在祝玉妍面前做出弟子範兒,權當他這做弟子的盡孝了。
至于師妹婠婠,顧青表現得興趣缺缺。
若是以往他還沒養三條小金魚,他說不定還會對婠婠更感興趣些,可現在他有點怕了小金魚了,即使婠婠比太子昭的幼子們聰明伶俐的多。
換句話說,陰後親挑選出的天分驚人的新弟子,在顧青看來仍舊屬于金魚的範疇。
說起“金魚”這麽一個形容來,顧青不免想起把這個詞“推廣”給他的兄長。
某一世的兄長。
至于他家兄長姓誰名誰,顧青不點名說起了,他隻能說他家兄長字大英政府(……)。在他那一世還小的時候,他家兄長不惜餘力的向他灌輸“金魚”的概念,說他們兄弟三人生活在一個全是金魚的世界,天知道其他人的腦袋裏都裝了什麽。
顧青挺贊同這一觀點的。
咳。
現在的關鍵倒還不是這種“衆人皆醉我獨醒”的釋義,而是顧青在養小金魚上沒怎麽有經驗。他是能從他的思維宮殿裏扒出來各種各樣的育兒書籍,可他本人不怎麽看得上,所以隻有适當借鑒他家兄長的“育兒經”。借鑒的這段時間裏,顧青深刻的明白了“養兒方知兄長恩”的道理,爲此他還沒少在思維宮殿裏朝他家兄長獻上崇高的敬意。
這嚴格來說并不是太好的做法,因爲顧青他很少會放任他自己沉浸在他的思維宮殿中。
即使在他的思維宮殿中,他所有的親人和朋友都在。
不僅都在,而且還都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這個詞在這時候最是傷人,沒有誰比顧青再清楚這一點了。
所以說還是在現實中給自己找點事做吧,樂趣什麽的都是可以挖掘的,不是嗎?
于是乎,在大業三年來臨之際,顧青朝帝楊廣“推廣”了長生不老術。
嚴格來說,帝楊廣開始醉心道家煉丹的長生不老術,從表面上來看和太子昭半點關系都沒有。帝楊廣不過是在新的一年來臨之際,大病了一場,病人難免心理脆弱,更何況帝楊廣作爲一個皇帝,他有着非一般的雄心壯志,他非但不想死,他還想要長生不老。
嗯……這沒毛病。
曆來皇帝哪個不想長生不老,像是始皇爲求長生不老,派徐福帶五百童男童女去尋世外仙島;再像漢武帝也想長生久視,招納方士,廣求丹藥,甚至還親自煉丹……帝楊廣是沒想着一下子朝始皇看齊,他向漢武帝先學習,又是宣召方士入洛陽,又是廣求古籍古方,恨不能頃刻間能煉成金丹,從此長生有道。
以上種種,可都是帝楊廣的個人意願。
隻顧青他作爲太子,并沒有像蕭皇後那般去勸谏,反而是從過來人的角度鼎力支持了帝楊廣——沒經曆過生死劫的,都不懂得生命的寶貴,長生的誘惑,不是嗎?
這話兒自是說到了帝楊廣的心坎上,他現在是越來越喜歡太子了,而喜歡的直接表現是太子昭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
太子名副其實是好的,不過太子昭怎麽看怎麽都像是個佞太子。
對這樣的走向,顧青不以爲意:
誰說方士隻能煉丹了,君不見火藥是煉丹家煉出來的麽。更有在顧青看來,煉丹的過程涉及到很多化學反應,稍微引導一番,在除了火藥外,能夠煉出來的“副産品”可多了去了。到時候再借着帝楊廣的名義運作一番,造福于民可比直接在民間推廣要容易太多。
又顧青本來是想循序漸進的架空帝楊廣,怎麽架空都是架空,有捷徑可走爲什麽要排斥呢?
不管怎麽說,顧青并不在意他在朝堂中的名聲變得不好,可要知道光是去年開創的科舉制度,已經讓朝堂中士族出身的朝臣,看他的眼神變得不對勁起來。
這麽說都還是委婉的,而且還是在有隴西李氏李淵在拉仇恨的前提下,實際上士族們有的說不定恨他入骨了,等日後科舉制度漸漸推廣開來,那估計這種感情更強烈。
這很好,得繼續保持。
在顧青這麽想後沒多久,搞大工程搞上瘾的帝楊廣又決意要修築長城。
太子昭被推了出來,全權負責此事。
說起來修築長城這是一件可青史留名的大事,然而在本朝這種本該令人向往的好事,卻是成爲了燙手山芋。想想看吧,從大業元年帝楊廣登基,先是開掘長塹拱衛洛陽,緊接着營建東都洛陽,後又開發各段運河,朝臣們又不傻如何不清楚遷都洛陽,以及開通大運河的重大意義,這是前賢們都沒有做到的事,做得好如何不會被世人敬仰,被後世傳頌?
可誰讓他們攤上一個太急功近利又性驕奢**逸的皇帝呢,洛陽宮修得可以說是窮極華麗,開通大運河是能夠溝通南北,可在這背後修洛陽宮每月役使丁男多達兩百萬人,開運河先後調發丁男和衛兵高達三百多萬人,天知道這其中有多少萬人折了性命,又耽擱了多少農田耕種,流離失所了多少戶人家,催發了多少民怨。
這麽勞心勞力卻不讨好的事,誰願意攬誰去攬。
這麽一來,這苦差事會落到太子昭頭上無可厚非了,而且作爲太子,以後的天下之主,若是在名聲上有損,在民間不那麽得民心,那帶來的影響可不是說着玩的。
總而言之,這是士族們齊心協力挖好的坑。再考慮到帝楊廣同意了,那這是個容不得太子昭不往下跳的坑。
嘿,摔不死也得摔個半殘!
顧青在眼皮底下翻了個白眼,垂眸肅顔的接了旨。
很快,這一消息傳了開來。
楚地
楊玄感還在結廬守孝,這事兒仍是他叔叔楊約跑來告訴他的。楊玄感一聽差額手相慶了,冷笑道:“我看他這次注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這還沒完,等看他把這差事做完,朝中必定會有大臣借機大做文章的。”楊約捋了一把胡須說,往前營建洛陽還有開發運河,前前後後撸掉多少官員啊,太子雖說是儲君沒那麽容易撸掉,可讓他地位不穩并不是什麽難事。再往後這樣的事多來幾回,呵呵。
楊玄感自也想到了這方面,又冷笑一聲,随後他想到了什麽,皺起眉頭來問楊約:“隴西李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按說隴西李氏再和帝楊廣有親,可和帝楊廣有親的士族多了,怎麽沒見他們跳出來?
楊約并不是很确定道:“李公是如何想的,我不是很清楚,隻我覺得大抵和陛下越發猜忌有關,到底四大門閥雖說隻是在民間叫叫,可保不齊傳到了宮中去。”這四大門閥指的是宇文閥,李閥,獨孤閥和宋閥,其中宋閥在嶺南那邊,少子弟入仕,然而其在武林中的影響力是最大的,“天刀”宋缺,“地劍”宋智等,更有宋閥還掌控着一地鹽運;宇文閥中入朝爲官者良多,先前負責營建東都洛陽的便是宇文氏;獨孤閥近來則沒有出多驚豔絕才的人物,可他們到底出了個獨孤皇後,那可是帝楊廣的外家;再有李閥,李閥在武林中影響力最小,可他們最有底蘊,在士族中的影響力可以說是最高的。
楊玄感對武林不甚感興趣,隻他對帝楊廣的猜忌感觸頗深,再者說了那隴西李氏的事,楊玄感隻那麽一問,他現在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太子昭那邊,擎等着太子昭栽跟頭呢。
等着等着呗。
且說這次修築長城,詳細來說是在榆林以東修長城,預計要調發的丁男将在一百萬人次。
這一百萬人次是個什麽概念呢,端看如今總人口不足五千萬,知道這着實不是一個小數目,又先前也提到了,因徭役繁重,不是每個被征的丁男都能活着回家,再加上他們本是家中的頂梁柱,他們被征用後家中的生計落在了婦孺身上,不可謂不是苦不堪言。
這一次征丁令傳開後,簡直是哀鴻遍野。
魯地其中一戶農家魯姓人家中,被征的男丁名魯直,去年剛娶妻,妻子宋二娘如今懷有兩個月身孕,另有年邁的父母,還有四個年幼的弟妹。
雖說他們姓魯,祖上跟工匠的祖師爺魯班有關,可他們家男兒中沒有一個是匠人,倒是魯直平日裏常用木材弄些椅子,凳子的,免得再費銀錢去找人打。隻如今家中沒有誰再想什麽魯班不魯班的了,家裏的頂梁柱都要被征走,去了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着回來,誰還有那心思去想旁的呢。
在這一片愁雲慘霧中,魯直的阿耶魯老丈冷不丁的開口道:“鄰村的宋翁把他小兒子的一條腿給打折了。”
殘了一條腿,躲過了這場徭役,甚至有可能是保住了一條命,而且這種事在他們這邊不是頭一回發生了,尤其是那家中已經沒了一個兒子的,更有其他地方也有了這種事。
這實在是無奈之舉,誰不想健健全全的活着呢?誰又不想安安生生的活着呢?
魯直啞着嗓子叫了他阿耶一聲:“阿耶!”
魯老丈自顧自說道:“咱村中有人管那斷了的殘手殘腳,叫福手福足。”
魯直的阿娘從方才沒吭聲,這會兒眼淚無聲的往下掉,似乎連大聲哭都沒有那個力氣。
到最後魯直也沒有這麽做,他是家中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弟弟,若是他弄出這麽個福手福足,借此躲過了這次徭役,可輪到他弟弟時又怎麽辦?且這次是去修築長城,雖然苦着累着,可他身闆好咬緊牙關能撐得下來,萬一等輪到他弟弟們時是去打仗呢?好些人都說這次修長城,接下來是要打仗了,他怎麽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弟弟們去上戰場!
魯直臨走時,跟宋二娘說:“若是我回不來,你另找個人家嫁了吧。”
宋二娘兜頭給他一巴掌,打完後夫妻倆抱頭痛哭。等魯直走後,魯家人整日裏提心吊膽,隻這次修築長城的地方離他們這裏有幾百裏地,便是離得近他們也沒辦法去打聽,隻能咬緊牙關撐着。
尤其是宋二娘,她還懷着個小的,還得裏裏外外操持家中,有時候都沒空去想遠在榆林的魯直,可心中的那根弦始終是繃着的,而且随着日子一日日往後推移,那根弦繃得越來越緊,怕是有一日那根弦崩過了頭,噼裏啪啦的斷了。到那時候,宋二娘都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來!
五個月後,村頭傳來一陣比一陣響的哭嚎聲,如果不是間或伴随着“回來了!回來了!”的聲響,那這哭嚎聲都要從村頭傳到村尾,連綿不斷了。
魯直的大弟魯勳跑得快,連草鞋都跑掉了一隻,還沒到村頭開始喊:“大兄!大兄?”
可接連喊了好幾聲都沒聽到魯直應他,魯二郎心頓時跟被扔到寒冬裏,涼了個通透,眼淚也直往下掉。這時候有人一巴掌扇到他後腦勺上:“二郎你哭個啥,你大兄好着呢,還叫太子殿下相中——”
那人後面說了什麽,魯二郎完全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我大兄還活着!太好了!”,想着想着咧開嘴巴笑了起來。
“這是咋的了?”有人問道。
“樂得呗。”那打了魯二郎一腦勺的人回道。
“是該樂。”這次他們村中去服徭役的丁男全都囫囵個的回來了,能不該樂嗎?
其實還不僅如此,更大的“樂”還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