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凡事都有兩面性。
像是現在莫虛真人幾句話把趙爵給打發走了,他是把黑血吐完,趙爵都不待知道他出事的。
當然了道觀裏不是沒有道童,可莫虛真人他多剛愎自用啊,道觀中的道童不過是趙爵派來侍奉莫虛真人的,根本沒什麽用。
所以趙爵壓根都不知道他不過前腳剛走,後腳莫虛真人邁上壯烈犧牲的道路。
不僅如此,他的謀朝篡位大業也即将要崩塌——顧道士在莫虛真人的道觀裏,可是找到了不少好東西,好到足夠證明趙爵确實在籌謀造反。
以及顧道士還查到了徐澤等八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原來他們在陽壽已盡後,陰差來鎖魂時沒有找到他們的鬼魂,是因爲他們被莫虛真人煉化成了傀儡。
這傀儡在平時還并非行屍走肉,相反他們還有自己的思想,隻不過随着成爲傀儡的時間見長,他們漸漸迷失了自己,不僅完全聽命于莫虛道人,而且性情思維等都向着莫虛道人看齊。
想那陳州府時遇到的徐澤,他同樣的剛愎自用,且陰狠毒辣,和他的主人莫虛真人基本上是從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
而莫虛真人呢,他是想把顧道士也煉化成這般的傀儡,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
如果能有什麽叫倒了八輩子血黴的莫虛真人感到有所安慰的話,那顧道士在了解完這傀儡之術後,決定自發自的“自投羅”算不算?
再解釋下的話,是顧道士他假裝自己不敵莫虛真人,被莫虛真人施了傀儡之術,正在漸漸變成莫虛真人的仆從,那麽光明正大的在道觀裏住了下來。
又道莫虛真人近日裏需要閉關,不需要外人去打擾。
因爲莫虛真人前段時間因爲遭受反噬,确實是道行有損,除非是趙爵過來,否則他都不會在外走動,因此道觀裏的道童不疑有他,照常兢兢業業的像侍奉莫虛真人一般的侍奉着顧道士。
這根本是鸠占鵲巢嘛。
顧道士占得理直氣壯不說,他還把莫虛真人的藏書全都看了一遍,連莫虛真人千辛萬苦收藏回來的法器,都被顧道士找出來實踐了一番。
還别說,莫虛真人的“家财”破豐,這其中有他自己千辛萬苦搜羅回來的,還有趙爵供奉給他的,隻是現在全都便宜給了顧道士,而莫虛真人也沒辦法泉下有知了,因爲在他死後,立馬有得了顧青傳話的陰差把他的魂鎖回了陰陽殿,而他生前的所作所爲,轉世輪回是不可能的了,這會兒應當是已被判官判他入了地獄罷。
又顧道士在道觀裏并沒有多呆,滿打滿算都沒有三天。在這期間他除了汲取非正統的道學知識,還以莫虛真人的名義派遣了道童去襄陽王府回禀,言明他自己已被莫虛真人給收爲己用,不日能派上用場。
趙爵自是清楚莫虛真人的“收爲己用”是什麽意思,所以在第四天顧道士出現在襄陽王府門前時候,趙爵不僅沒叫護衛攔他,還纡尊降貴的親自接見了他,言談間頗有把顧道士當自己人的架勢。
然後,襄陽王引狼入室了呗。
說來顧道士在莫虛真人的道觀裏找到了趙爵意圖造反的證據,雖說不是鐵證如山,可叫趙祯和朝臣們相信趙爵有反意,下旨治他的罪已是綽綽有餘。
隻顧道士來襄陽城後,在襄陽城潛伏的那兩日,還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發現了西夏人的蹤迹。
所以是勾搭外族?
趙爵這是對自己太自信,以爲自己能與虎謀皮,而非養虎爲患?
更一言難盡的事情還在後面,趙爵他在襄陽王府中建了一座沖霄樓,且這座沖霄樓處處設了消息,時時有人看守,這簡直是差在自己腦門上刻上“我有一個小秘密,你快來看一看啊看一看”,又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一般。
怪不得趙爵和莫虛真人能狼狽爲奸多年呢,這兩人根本是臭味相投,都有着非一般的自信。
話說回來,顧道士再來襄陽王府便是沖着沖霄樓來的。他倒沒有擅闖據說設下了八卦銅陣的沖霄樓,到底他現在已被劃歸到自己人的行列,如果不多加利用這一身份,那還有什麽意義呢,不是嗎?
顧道士他隻是給趙爵演示了下他會的五行八卦陣,讓他見識到了“鬼打牆”的厲害之處,又旁敲側擊了一把,趙爵同意了在沖霄樓裏再布上又一重陣法,确保他藏在沖霄樓裏的東西更加萬無一失。
等陣法布好後,那東西确實還呆在原處,并沒有丢失,隻不過它已不再是原來的它了——顧道士在衆人眼皮子底下,來了一出掉包計,将原件給調換了出來。
至于這“鎮樓之寶”,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隻能說它不是什麽價值連城的寶物,比如說和氏璧,再比如說虎符,而是趙爵和他的盟友們的盟書。
嗯……它确實值得被好好藏起來。
顧道士把那盟書卷吧卷吧,塞進自己的衣袖裏,那麽惬意的走出了沖霄樓,帶着對他本事另眼相看的趙爵賞賜給他,以及莫虛真人的賞賜大搖大擺的離開了襄陽王府。
渾然不知的趙爵在顧道士離開後,心中更爲欣悅,且更豪情萬丈,仿佛榮登大寶的日子在明天。
殊不知大廈将傾!
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這麽了結這件事的顧道士,他現在是沒有必要再在襄陽城呆了,所以變回了原來的身份,帶着貓陛下怎麽來的,怎麽回汴梁城去,隻是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樁意料之外的事:
“龐卿家!龐卿家!喵嗚嗚,朕的尾巴不見了!”
貓陛下扯着嗓子喵嗚嗚叫喚,裏頭還帶着哭音,等顧青聞聲過來,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後,他沉默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說:“你的尾巴确實不見了。”
貓陛下“喵”的一聲哭了出來。
數日後,汴梁城。
龐太師下了大朝回來,管家反常的迎在了大門口,剛見着龐太師道:“少爺回來了。”
龐太師喜道:“當真?”
得到管家再度肯定的答案後,龐太師簡直是喜上眉梢,連忙問道:“人呢?”
擱在往常龐太師都不必多問這一句,因爲通常顧青從外面回來,都是要回龐太師府的,如今這不是顧青基本上都呆在他的府邸嗎。且在管家回答前,龐太師都做好了準備,準備上車去如今改建後的安樂侯府了,哪想到管家語氣有點糾結的說:“少爺在府裏。”
龐太師沒聽出來管家語氣的不對味,他乍聽顧青從外面回來回太師府,心裏還很熨帖呢,随後急匆匆的往府裏去,邊走邊還吩咐管家去廚房吩咐廚子做少爺吃的菜,少爺的院子要打掃的幹幹淨淨的雲雲。
管家一一應下,其實這都不用龐太師特意吩咐,管家都已操持好了,隻不過現在吧,管家是心裏裝着事,又爲了迎合龐太師的拳拳子之心,隻到底躊躇了半晌後,管家還是把事兒給說了出來,好讓他們家老爺心裏有個底:“少爺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嗯。嗯?”
龐太師起初還沒反應過來,慢半拍後意識到管家這話兒的不對味,連步子都慢了下來:“你是說元英他從外面帶了人回來?”
管家應是。
龐太師頓了頓後來了句:“男的?”
問到這兒,管家知道他家老爺這是誤會了,忙道:“是個幼童。”
龐太師:“!!”
管家又補充道:“長得肖似少爺。”
龐太師:“!!!”
瞧這一驚一乍的。
當然了龐太師這兩個“一驚一乍”意義完全不同,先前那個“一驚一乍”完全是他還沒有反應過來,本來以爲他兒子出門帶了個小情兒回來,一說是幼童想歪了,可等管家說完後一句,龐太師不僅回過味來,還迅速想到了“我他娘的有金孫了”這一層面上,這讓他能不驚喜如斯嗎?
說來龐太師也是親爹,他前兩年還挑剔着滿汴梁城的适齡小娘子,覺得哪個都配不上他兒子,這兩年他很少提起叫他兒子娶妻生子的事了,到底他再是積極,那也是他一頭熱,他兒子不答應那是半點用處都沒有!
再又這段時間吧,龐太師也是聽說了一點風言風語(真宗才知道到底是誰傳安樂侯是斷袖的),是以他才會問管家是不是男的。
龐太師本來是覺得算是個男的,他當面也不會說什麽,當然了背地裏會做什麽,那不好說了,可哪想到天上竟然掉了那麽大一個餡餅!
等龐太師到了顧青的院子裏,他都還是暈暈乎乎的,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激動地嚷嚷:“我的乖孫在哪兒呢?”
“龐卿家,是你翁翁嗎?”貓陛下聽到聲音後,轉過頭去問顧青。
顧青沒搭理它,甚至連眼皮都沒擡。
貓陛下頓時抽抽搭搭起來,“龐卿家,你不要不喜歡朕,好不好?”它好不容易才把它的皮找回來的,多油光水滑啊,而且上面的斑紋也很獨特,是其他狸貓比不上的,可哪裏想到說沒沒了,再看它現在白白的連個斑紋都沒有,它也覺得不好看啊,怪不得龐卿家也不喜歡它了喵嗚嗚。
龐太師剛進門聽到這句話,心軟了半截,再定睛看坐在茶幾上的幼童,約莫三四歲,穿着一身描金大紅色對襟,頭上用紅頭繩紮兩個沖天鬏,一雙大眼睛又明亮又水潤。再看他眉眼間确是有五分,不,七分像他兒子,不不,再看一看,那根本跟他兒子小時候一模一樣。
龐太師當下笑得那叫一個慈可掬,嘴裏直沖着那幼童道:“翁翁的乖孫啊!”
貓陛下:喵喵喵?
咦?
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其實也沒什麽,隻不過是貓陛下化形了。它雖說是隻狸貓妖,可因爲它當年是替了趙祯,又多年裏都在皇宮裏徘徊,所以身上沒什麽妖氣不說,反而是沾了點龍氣。
趙祯的皇位坐得越穩當,它似乎得到的益處越多,不用費勁修煉能進步。像前段時間它跟着顧青去陳州府,把流落民間的李妃迎入宮,身上的金光從稀薄變得濃厚起來,它自己是沒什麽感覺,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又比如說這次它因爲舍不得顧青,死皮賴臉的跟着顧青去了襄陽城,在襄陽城它其實什麽也沒做,可顧青做了啊,它大概也是因此跟着沾光,所以這麽懵懵懂懂的化了形。
隻貓陛下遲鈍得很,它當時化成人形後,自是不會再有貓尾巴,它意識到這一點後吓壞了,還扯着嫩嗓子哭了一刻鍾,直到現在它都還沒以能化形爲榮呢。
至于貓陛下化形後的模樣,大抵是它這段時間都跟在顧青身邊,所以才會物似主人型,眉眼間确有幾分像顧青,也不怪龐太師歡天喜地的喜當祖父。
又龐太師看他兒子明顯對他乖孫沒什麽熱情可言,止不住想東想西起來。說起來他兒子這段時間郁郁寡歡的,龐太師起初以爲是因爲在外面遇到的案子,可想來想去這天底下哪裏還有他兒子破不了的案子,所以漸漸打消了這個想法。
現在看來果然打消那念頭是對的,他兒子會心情不美妙,怕是因爲接到了他乖孫娘親的信,知道了他其實還有這麽一個孩子吧。也是,他兒子多驕傲的一個人,竟是被個女人家瞞了這麽久,他會高興才怪呢。
要龐太師來說,他也看不上這麽有心機的姑娘,可現在天大地大,他乖孫最大,那姑娘哪兒去哪兒去。又爲了不刺激他兒子,龐太師沒再主動問起當年的事,也沒說起什麽舊情人,他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把乖孫給落實了。
這麽着的,等到晚間吃飯時,龐太師一見着顧青,興緻勃勃說道:“那孩子是叫震,震天動地的震?龐震龐震,聽着便叫人覺得如雷貫耳,不錯不錯。”龐太師這是把貓陛下的自稱“朕”,聽成了他的名字。
顧青沒說話。
龐太師也不管他兒子吱沒吱聲,隻管說自己的:“爹覺得‘珍’也不錯,珍,寶也。隻與官家的名諱同音了。”
顧青默默開口道:“您這是認定它是我兒子了?”
龐太師想也不想便說:“他和你長得那般像,怎麽不是你兒子?”
顧青本來是要開口否認的,可看龐太師神采奕奕的,他到嘴邊的話反而說不出來了,垂下眼簾道:“照您這麽說,他還有可能和我同輩。”貓陛下真論起來,該是和趙祯同一輩的。
隻在龐太師的理解下出了偏差,瞪了顧青一眼後,半真半假的斥責道:“渾說什麽。”龐太師是有諸多美妾,可那多人這麽多年來,肚子一個有動靜的沒有,雖說多子多福,可龐太師也沒說過要強求,他的一兒一女說出去可是能頂旁人一大家子的。
這麽開明歸這麽開明,龐太師也有覺得不圓滿的地方,那是他孫輩凋零。用“凋零”這個詞來形容,那都是委婉的,不說顧青這兒沒娶妻,連個妾都沒有,便是龐貴妃嫁給趙祯都将近十年,也是沒個動靜。當然了在龐太師看來,問題不是出在他閨女身上,而在于官家,想真宗都是子嗣單薄的,官家作爲他親兒子,後宮不也是沒有一個有過動靜的——這種子本不好,田地再肥沃又有個什麽用。
咳。
不管怎麽說吧,龐太師是有孫完事足,便是晚飯都比往日裏吃得香。
顧青見狀,又想了想貓陛下的長相,默認了貓陛下是他兒子,還給它起了個小名叫九命。
龐九命。
這小名乍一聽有點奇怪,隻龐太師認爲他兒子既是願意給那孩子起小名,代表不排斥他了,當下哪管它怪不怪,還說呢:“先這麽叫着,大名爹再琢磨個更好的。”
而且叫龐太師說,他是恨不能叫滿朝文武都知道他老龐家有了後,沒當即大肆宣揚出去,還是看他兒子興緻不太高的份上。隻轉念一想,父子天性是怎麽都磨滅不了的,等他們父子相處一段時間好了,這段時間正好讓他想個更好的名字。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顧青他當天晚上進了宮,把襄陽王造反的事捅-給了趙祯。
趙祯大吃一驚:“元英你說皇叔他圖謀不軌?”
顧青沒說多餘的,把他搜集到的證據呈給趙祯。
趙祯還是沒反應過來,“也是元英你這次告假,是去查皇叔造反一案了?”
“不,”顧青否認道,“臣是去查鎖魂繩一案,順帶着牽扯出了襄陽王造反案。”
趙祯:“……”
趙祯是真不知道說什麽好,這麽短短兩旬不到的功夫,他家小舅子順藤摸瓜的摸到了他皇叔那兒,不僅如此,還把他皇叔謀朝篡位的證據都搜集完畢,而且看朝堂上的動靜,他皇叔大抵還是不知道這一出呢。這可真是……
說好的告假去遊山玩水呢?
也難怪趙祯到如今還沒什麽實在感覺,他再怎麽着都沒想到他家小舅子能生猛到這地步。等趙祯回過味來,有了襄陽王意圖造反的實感後,他在對勾搭外族的趙爵深惡痛絕的同時,莫名的還想要同情下趙爵。
瞧瞧把,趙爵他有謀反之心,已不是一年兩年的了,要追溯的話都能追溯到三年前,結果呢他辛辛苦苦謀劃了這麽三年,卻讓人不用幾天給釜底抽了薪,不可謂不是“遇人不淑”!
啧啧。
有了趙爵做對比,趙祯反而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麽悲慘了。
然後,他在朝堂上朝趙爵發難。
謀逆本是大罪,而趙爵作爲趙氏子孫,竟然還去勾結外族,更是罪上加罪,罪加一等!又和趙爵相互勾結的西夏,兩國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西夏公然反水,那你不仁莫要怪我不義。
要知道趙祯這兒還有他家小舅子呈上來的數條,能給西夏會心一擊的策略,現在正好是拿出來用的最佳時機。
這一聲明一出,别說趙爵如遭雷擊,是滿朝文武都是蒙的:
啥時候襄陽王意圖造反了?
又啥時候官家不僅知道的一清二楚,而且還把鐵證給拿到手了?
他們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聽到啊,簡直是猝不及防。
誰幹的?
這時候已有敏銳的大臣開始往恰好回來上朝的安樂侯身上瞄了,哪能這麽巧的,安樂侯一出來上朝,襄陽王的事曝光開來?要說這其中沒什麽關聯,他們是不信的,隻任憑他們怎麽揣測,安樂侯都巋然不動,趙祯那邊也沒說往外透露他是如何知道的,他們隻能怏怏然的收回目光,跟其他大臣一起歌頌道:“陛下英明聖武!”
又等下朝時,龐太師不經意說漏了嘴,說他喜得金孫。
其他大臣多少有那麽點恍然大悟,原來安樂侯這段時間告假,是去努力耕耘他老龐家千頃地了嗎?
嗯……非要這麽說的話,那安樂侯可真夠努力的,這才多少天的功夫,人不僅僅是發了芽,而且都長到三四歲了,等到時候把人抱出來吓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