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楊勇作爲楊氏一族的成年男兒,也不是沒有随着族長和族老們來祠堂裏祭拜,隻那時候往往都是成群結隊而來,且多是在青天白日裏,像今天這樣在入夜後來祠堂商議事宜的情況,實在是少之又少。
更不用說如今祠堂裏蒙上一層血光,又有寒徹骨的霧氣袅袅,還有那雖婉轉但楊勇都沒有辨認出是從哪個方位傳來的女聲,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楊勇心裏發憷。
“誰——誰?”
楊勇鼓足了勇氣問道,他到目前來說還算鎮定,在開口問對方是誰後,還四處張望着企圖找打對方所在,結果一個轉身迎面對上一張并不陌生的面孔。
明明那面孔稱得上清秀可人,可在楊勇徹底看清楚後,他卻是吓得往後退了兩步:“齊二娘!”
“勇郎,你爲何要怕奴家?”
這不是廢話嗎?齊二娘都死了有段時間了,楊勇要是不怕他那才叫有鬼呢。
不對,現在他是見鬼了來着。
楊勇想偏過頭去,可他現在身體有點不聽他使喚了,更重要的是楊勇赫然發現齊二娘在說這話時,根本沒有張嘴不說。她身上穿得那身紅衣還滴答滴答的往地上滴水,滴落在楊氏祠堂裏鋪的青石闆,發出清脆的聲響,可那水滴若真是水滴好了,然而等那水滴滴到青石闆上,變成了紅色,像是血一樣。
楊勇能不害怕嗎?
可到底楊勇能合謀翠兒殺了楊章氏,還能做到若無其事的在楊章氏的家裏給楊章氏處理後事,心機和心理素質都是不容小觑的。他不去看齊二娘,也盡力不讓自己去聽那滴答滴答聲,咬了咬牙說:“二娘,我知道你死的冤,可現如今将你害死的嬸娘,族長還有那李婆都下了地獄,這般一來你自可安心去投胎罷!”
楊勇說完,祠堂裏漸漸沒了動靜,那滴答滴答聲都變得若有若無。
楊勇以爲這樣安撫住了齊二娘,他提着的心正要往下放,可一轉眼想看向齊二娘站着的方位,哪想到都沒轉過去頭呢,和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他這邊的齊二娘,來了個四目相對,甚至于幾乎要臉貼臉了。
刹那間,一股涼氣竄天而起。
楊勇駭然再次往後退,可這次的後退沒有方才那般順利,他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一滑一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上還黏糊糊的,楊勇下意識的擡起手來一看,黏稠的紅色血液在他手心中,再那麽一眨眼的功夫,黏稠的紅色變成了像是池塘裏經常浮在水面上的那惡心的松綠色。
楊勇:“!!”
“勇郎,你莫怕。”齊二娘飄了過來,嘴裏還這麽說着,伸出雙手來,似乎是想要将楊勇攙扶起來。
可她的雙手哪裏還是正常人的模樣,早已變得浮腫不說,上面竟是還有着屍斑,看上去甚是可恐。
楊勇再有膽子也要被吓掉了一大半,當即揮着手低吼着:“你别碰我!”
“勇郎爲何這般絕情?”齊二娘婉轉的聲音變得凄慘,其中透出百般委屈,千般柔情,好似楊勇才是這場對峙中的壞人,是負心漢,是大渣男!
可楊勇他真的是無辜的,他雖然勾搭上了楊章氏的丫環翠兒,還有族長楊文昌的繼室蘇氏,可齊二娘,他心裏是起過小心思,可齊二娘從來都是個倔性子,楊勇被刺了幾回後沒再去招惹過她了。
哪曾想在齊二娘死後,齊二娘才敢吐露真感情嗎?
可他楊勇根本不想要這爛桃花啊!
楊勇深吸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二娘你聽我說——”
齊二娘卻是使起了小性子:“奴家不聽奴家不聽!”
楊勇:“……”
靜默了一瞬間後,齊二娘又道:“勇郎不若聽奴家說幾句。”
楊勇敢說“我不聽我不聽”嗎?他不敢,而且這會兒他手中的松綠色又變回了血紅色,他一瞬間連把那黏糊糊的東西抹掉的勇氣都沒有。
“當初奴家的爹娘在明知奴家嫁到楊家,是爲了時日無多的官人沖喜,卻仍是爲了婆母許諾的十畝良田,将奴家送進了楊家。奴家想着奴家的爹娘到底養了奴家一場,再者便是逃跑了,又能逃到哪裏去,便是悶頭認了。
隻官人沒幾日便去了,奴家悲痛過後自是認了命,恪守婦德,孝敬婆母……哪曾想奴家不過在貨郎來洛河鎮賣雜貨時,尋不得翠兒,隻自己出了趟門尋那貨郎買了些針線,竟被誣蔑奴家與那貨郎有私情。
奴家好恨啊!!”
齊二娘說着狂風大作,不僅祠堂的門被吹得噼裏啪啦響,是擺在祠堂裏的牌位什麽的,都應聲倒了下來。祠堂裏的煙霧越發冷徹骨,楊勇被那狂風吹得睜不開眼,等他再睜開眼時,那齊二娘又來到了他跟前,隻再也不複她原本清秀的面容:
眼窩裏似沒有了眼珠子,兩行血淚順着眼角留下來,所到之處臉上的肉一塊一塊的往下掉,“奴家不曾想到最後,爲奴家報仇的竟是勇郎,奴家好感動便求了閻王爺,閻王爺允諾奴家,可把勇郎帶去,我們好做一對鬼夫妻。你說好不好啊,勇郎?”
這時有一塊肉掉在了楊勇臉上,他這一刻幾乎是三魂出竅,崩潰道:“我他娘的才不是爲你報仇,我是爲了那老不死的家産好嗎?”
齊二娘卻道:“勇郎,你不必這麽說奴家都懂的,奴家這帶你回陰間,我們好即刻拜堂成親。”
楊勇:“……你滾開啊别碰我滾!”
嗯……若是抛開其他元素不提,現在的情景怎麽看都像是“纨绔子弟欲霸王硬上弓良家婦女”的特别版本:饑渴女鬼欲強上人間男子。
不變的“人間男子”也是奮力掙紮,在掙紮中楊勇爲了讓齊二娘相信他真不是爲了她,把什麽都給交代了。
原來楊勇有賭瘾,又不事生産,家中一貧如洗,他的父母兄長們都不願意再接濟他,這般的楊勇起了歪心思。他先是把主意打到了楊章氏身上,說來這楊章氏的獨子已死,她家的家産自是沒了繼承人。
按理說像楊章氏這樣的寡婦,族中若是成心要奪她的家産,那還真是一奪一個準。可楊章氏因有着個朝廷頒發的貞節牌坊,是楊氏一族的榮光,他們爲了名聲哪裏敢去招惹楊章氏,平日裏尊着敬着都來不及呢。
楊勇若是想謀奪楊章氏的家産,那還真是不容易。
在想通這一點後,楊勇隻能暫時放棄,另外想其他來錢的招數。這一來二去的,楊勇竟是勾搭上了楊文昌的繼室蘇氏——楊文昌本是個老翁,又不能人道,蘇氏基本上是守了活寡,而楊勇雖人品不如何,卻長得人模狗樣的,兩人遇到了如同幹柴遇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這楊勇呢,他是一肚子花花腸子,加上賊心不死,轉手又把楊章氏的丫環翠兒給勾搭到了手,想着好兩邊都來錢。前段時間楊勇跟人家賭錢急紅了眼,輸了好多銀錢,而但凡是開賭坊的又是好招惹的,楊勇自是想法設法的籌錢,那會兒正碰上齊二娘被流言逼得跳河自盡,楊勇偶聽一人說“造孽啊”,當即靈光一閃,想出了這麽個借着齊二娘枉死,變成惡鬼來索命的名頭,來将楊章氏,楊文昌和李婆弄死的念頭。
本來,楊勇最想弄死的是楊章氏,到底楊章氏一死他能繼承她家的家産。
可光弄死楊章氏一人太招眼,再加上蘇氏知曉這事後,也蠱惑他說把楊文昌一起弄死,他們倆能雙宿雙-飛不說,還能把楊文昌家的錢财攥到手心裏。
既都添上了楊文昌,那做事做周全,把亂嚼舌根的李婆也給算上,要知道齊二娘和那貨郎有私情這事,頭一個無中生有往外說的是那李婆。她這人上嘴唇碰碰下嘴唇的,把人齊二娘往火堆裏推了去,齊二娘若是想報仇定然不會放過她的。
另外,如同先前許楌推論的那般,翠兒也是楊勇的同謀。不僅如此,更夫孫二虎也是。
前者是被楊勇用情哄騙,後者的情況卻要複雜的一點。
顧青當時在建昌縣義莊時,提到了殺死李婆的是兩個人,一個手穩如磐石,顯而易見不是頭回殺人,另外一個負責拔掉李婆舌頭的是個新手,他一開始還在猶豫,但後來下定了決心。這兩個人心黑的自是楊勇,新手說的便是更夫孫二虎。
又說來孫二虎和楊勇本沒什麽牽連,隻他會摻合進來,是因爲他在打更時撞見了扮鬼的楊勇。楊勇當時本想殺人滅口,可孫二虎本和齊二娘被逼着自盡一說沒什麽牽連,若是他死了那原本的如意算盤,相當于被打得不如意了。
而在楊勇遲疑時,孫二虎卻當即跪地懇請‘女鬼’殺了李婆。
原來孫二虎先前還有一個姐姐,正到了婚配年紀時,李婆上門來給說了一門親事。當時李婆舌燦蓮花,把對方說得要多好有多好,簡直天上有地下無,孫二虎的父母被說動了,然而等把家中小娘子嫁過去後,沒過半年那邊卻來報信說娘子得病沒了。
後來孫二虎才知道那家的男人是個暴脾氣的,家中婆母也不是善茬,前頭一個媳婦子都讓那這母子活活磋磨死了,那李婆是收了他們家的銀錢,才過來騙了這門親事。孫二虎自是恨透了那母子和李婆,恨不得他們早日死了才好。
說來也是報應,在他姐姐去了沒月餘,那黑心腸的母子家裏走了水,當時鄰裏鄰居的卻是沒有一個人去幫忙滅火的。
既是他們倆被燒了死,那還有仍是不知悔改的李婆。
這孫二虎本性不壞,他若是能下得住手去害死李婆早做了,沒必要等到現在。隻如今李婆又用她那張嘴禍害了齊二娘,這給孫二虎的觸動太大了,他想着若是他早日弄死了李婆,不會有像他姐姐那般的女子,再遭受無妄之災進而丢了性命。
楊勇知道後,幹脆利用孫二虎的心思,把他拉下水,讓他親手去把李婆的舌頭拔下來。這麽一來,孫二虎手上沾了人命,他不保密也得保密。
到此,“女鬼殺人案”方宣告徹底破解。
隻是當下衆人的心情卻說不上欣悅,更多的還是五味雜陳。
這樁案件最開始的時候,連建昌縣府衙裏的人都傾向于認爲是齊二娘的冤魂來索命的。這其中除了因爲楊章氏,楊文昌還有李婆的死過于離奇外,還不乏覺得這樣才解氣的意思。齊二娘本是無辜的,卻被這麽一幹人給逼得自盡,他們若是那麽心安理得的活得逍遙自在,那才叫好人覺得心中不忿呢。
可如今呢,證明了這并非齊二娘的冤魂作祟,而是惡人爲了錢财起了歹心,才借着她的名義講楊章氏等三人殺害。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了,可齊二娘卻成爲了最無辜的那個,沒有人惦記着她,連她的屍骨都還無人去收殓,那洛河鎮的鎮民們或許心有愧疚,可他們更多的還是在意自身,這不是都連做法事的大師都請來了嗎?
還有那孫二虎,李婆這樣的人是死有餘辜,隻他卻用錯了方法,成爲了楊勇的同謀,律法下他自是有罪的,可情理上大家卻還是偏向于理解和同情的。
這種情感的割裂,讓爲官者都不好受。
倒是被顧青拉下水,來助他一臂之力,結果是扮成了女鬼去恐吓楊勇的白玉堂,他已經卸下了那一身把楊勇幾乎吓破了膽的裝扮,這會兒正手中把玩着他慣常不離手,拿來當暗器的黑曜石,毫不客氣的開口道:“那孫二虎雖是懦弱,關鍵時刻倒也不失血性,與其讓他被收監坐牢,不若跟了我去。你們官府研究勞什子律法,我金某人卻是不在意的。”
“爲何你說得好像你能從我手中把人帶走似的?”顧青說着還皺起眉來,似在回想什麽,“我沒記錯啊,在鎮外的竹林中你确實沒有打過我。”
白玉堂:“……”
顧青根本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直把向來心高氣傲的白玉堂氣得想再次跟他打一回,不過在白玉堂白五爺惱羞成怒前,顧青收起了輕松的神情,沉聲道:“孫二虎隻是從犯,再加上他主動投案自首,決心悔過,那衙門自是酌情考慮,從輕判刑的。”
孫二虎是沒有投案自首,可顧青既然這麽說了,那案宗記載上孫二虎會是主動投案自首,這麽一來再加上他是受到了楊勇蠱惑,隻能說是從犯,到時候裁決時死刑是不會判的,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可“活罪”也分什麽罪,像是流放,流放于閩南和流放于嶺南可是截然不同的,嶺南多瘴氣,到那裏的犯人往往沒有死于勞作,而是死于嶺南的水土。
隻孫二虎的判決可以稍後再做定論,現在還有另外一件擺在眼前的事:
“那被洛河鎮鎮民請來做法的大師,現如今住在楊氏族老家中,隻等着明日吉時一到開壇做法,我覺得我們可以去找他談一談。”
白玉堂不解,嘴上也不客氣道:“怎麽着?龐大人是想和大師談一談如何愚弄鄉民嗎?”
顧青眉目間的憂郁渾然天成,道:“總不能讓齊二娘死後連個墳冢都無吧。”民俗上來講,齊二娘既是嫁到楊家,那她便是楊家的媳婦子,她能埋的地方也隻會是楊家的墓地,便是她娘家想把她的屍骸帶回去,都找不到地方埋葬。更何況齊二娘的娘家既是能做出爲了十畝田,把自家小娘子往火坑裏送,又哪裏能沾手這樣的麻煩事?
白玉堂一愣,旋即懂了顧青話裏的深意:“你是想借那大師之口,讓楊氏一族爲齊二娘收殓。哼,這般做豈不是太便宜那楊氏一族,還有這洛河鎮的愚民們?在我看來,楊章氏,楊族長還有那李婆是罪魁禍首不假,可也少不了他人的推波助瀾!”
顧青不動聲色的說:“那你想怎麽做?”
白玉堂想了想道:“讓他們給齊二娘磕頭賠罪,每年清明爲齊二娘上香供奉。”
“這不過分,”顧青話鋒一轉道:“想必懋叔你已有了主意?”
白玉堂還真有,隻還需要顧青的配合:“把你準備的那套行頭,再借給我一用。”
顧青表示沒問題,還問道:“那還需要我給你配音嗎?”
白玉堂當即臉都黑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不、需、要。”
咦?
這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其實白玉堂話裏的“行頭”,說得是他們先前在楊氏祠堂裏吓唬楊勇的那一套東西,像是用錫箔紙反紅布反出來的血光,像是用幹冰弄出來的煙霧,再有水滴滴到青石闆上變成了血紅色等等,是白玉堂扮成齊二娘的兩套面具,是那一套正常的,另外一套很吓人的,都是由顧青提供的。
沒錯,扮成齊二娘的是白玉堂。
可配音的是顧青,白玉堂隻需要做樣子,連嘴都不用張,這樣看起來也更吓人對了,不過現在白玉堂似乎看不上顧青的配音呀。
嘛,這是情有可原的。
不說旁的,是先前‘齊二娘’對着楊勇說“奴家不聽奴家不聽”時,白玉堂差一點破功,更不用說後來顧青給配音配出來的“霸王硬上弓”的味道。
這和想象中的祠堂鬼審人,根本不一樣好嗎?
事實上不止白玉堂白五爺無語凝噎,是在祠堂外配合着渲染氣氛的龐謝,許楌等人,除了龐謝因爲跟在他家少爺身邊多年,見識過他家少爺扮成小娘子,還有很多其他獨樹一幟的事,承受能力還是好的呢,其他人都不知道說什麽爲好。
往好的方面看,他們哭笑不得的同時,不再那麽害怕了——氣氛渲染的太好,女鬼裝根本無可挑剔,即便他們事先知道女鬼是人假扮的,也被吓得不輕。
話說回來,顧青和白玉堂去了楊氏一族族老家,和被請來的大師進行了一番友好夜談。那大師也是個識時務的,當即白玉堂和顧青說什麽,他都一口應下,等到第二天開壇做法時,跟又扮成齊二娘的白玉堂配合的那叫一個默契,成功的把整個洛河鎮的鎮民,吓得不說屁滾尿流,那也是臉色慘白。
齊二娘的屍骸被入殓,在旁邊還蓋了一座齊二娘廟,裏面供奉着齊二娘的牌位,洛河鎮的鎮民把她當做土地公一樣來祭拜,隻求着她懂得冤有頭債有主,不要拿濫殺無辜。
本來洛河鎮的鎮民隻是迫于化作惡鬼的齊二娘的**威,爲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才會這麽做。隻是後來不知爲何,有在家中受到婆母或自家官人磋磨的媳婦子,虔誠的來齊二娘廟裏祭拜,希望齊二娘能保佑她們。
說來也奇了,凡是這麽做的媳婦子,家中作惡的婆母或是男人都接連走厄運,這般傳來傳去都道是齊二娘顯靈了,那家中磋磨媳婦子或是小娘子的,都懾于齊二娘的威力或是不敢再行惡,或是有所收斂。
一來二去的,齊二娘廟的香火再也沒斷過,成爲了受到磋磨的小娘子們的庇護神。
當然了這都是後話,如今還是說一說當下吧。
齊二娘的骸骨被收殓,楊勇等一幹涉案人等被悄悄緝拿,“女鬼殺人案”被蓋棺定論,顧青也該回汴梁了,而白玉堂他等着看看洛河鎮的人有沒有言出即行,完了後是要回陷空島的。
所以他們倆這算是分别在即,顧青想了想同白玉堂說:“我觀懋叔雖年輕氣盛,性情高傲,不問律法隻遵從本心行事,還在房頂上偷窺,可這并不掩蓋你嫉惡如仇,正邪分明,行俠仗義的美好品質,不可謂不是瑕不掩瑜。”
白玉堂:“……有話直說。”
顧青直說道:“我欲朝官家舉薦你入朝。”
白玉堂一挑眉,眉宇間的高傲展露無遺:“當我稀罕不成?”
“我知道你不稀罕,可這不是我——”顧青停頓了下才把話說全,“——還沒有朝官家舉薦過什麽人嗎。當然懋叔你認爲是你太過于優秀,讓我生起才之心,也不是不可以。”
白玉堂:“……”
白五爺二話不說,朝顧青甩了個冷臉,完了他招呼不打閃了人。
龐謝都說不出是這個金懋叔怎麽那麽狂的話,他家少爺有時候說話都能把人給噎死,他是感歎了句:“也不知道這位金少俠的輕功,和禦貓展大俠相比,哪個的更勝一籌?”
展昭雖是在汴梁城中初來乍到,可官家又是封了封号,又是賜了正四品的官職的,讓南俠展昭在汴梁城一下子紅火起來,在顧青離開汴梁到淮南來前的那麽一天功夫,龐謝都知道了他的事迹。
“或許你很快可以知道答案了。”顧青意味深長的說道,不等龐謝回過味來,催促着他去準備回程。
龐謝不由得在心裏嘀咕,總感覺他這榆木腦袋是不能好了。
等三日後他們回到汴梁,并沒有直奔太師府,而是回了顧青自己的府邸,且一到府邸顧青鑽進了書房。
龐謝一面叫随行的家仆回太師府報信,一面好奇起來他家少爺這是在謀劃什麽?要知道從建昌縣回來的路上,他家少爺在寫着什麽,起初龐謝還以爲是給官家的奏折,或是給老爺的家書,可龐謝瞄了一眼後發覺不像,倒像是在寫話本。
龐家什麽時候需要他家少爺寫話本賺錢了?
好吧,龐謝當然知道這不可能,可他左思右想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他心裏和有個貓爪子那麽撓似的難受,幹脆在送茶水進書房時問了他家少爺:“少爺,您這是在寫話本嗎?”
“戲本子,”顧青頭也不擡道,“你去把汴梁城最紅火的戲班子請個過來。”
這是要排一出戲?可老爺的壽辰已過去兩個月了呀。
一頭霧水歸一頭霧水,龐謝還是照着他家少爺的吩咐去請戲班子了,沒多時請了同春班過來。
同春班的班主姓譚,譚班主被龐謝帶過來時是戰戰兢兢的,不知小龐大人叫他們過來是做什麽?說起來同春班的也不是沒有招待過朝中官員,可那其中還真沒有過小龐大人,據說小龐大人是個不耽于享樂的,那怎麽好端端的請他們來府中呢?
譚班主想得太多,還沒往好的方面想,以至于等見到顧青,顧青向他請教他們戲班子的運作方式時,他緩了一拍才反應過來。雖是摸不着北,可譚班主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詳細的說起了他們的表演模式,還有曲牌,宮調等。
顧青聽得很認真,漸漸的譚班主也放松了下來。
等末了譚班主才試探着問:“龐大人,您這是?”
“哦,我想排一出戲。”顧青說得輕描淡寫,可譚班主萬萬沒想到這出戲排着排着,排到了宮中,而且來觀看的不止有文武百官,還有官家。
好在同春班近來練了銅心鐵髒,見到了官家沒有發慌,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侯立在一旁等着開戲。
上首趙祯把始作俑者招到身邊,悄悄問道:“元英啊,你這回又是鬧得哪一出啊?”
顧青垂目道:“臣先前同陛下說案件,不是口述便是奏述,又恐陛下覺得乏味,便想着将這案件由着伶人演出來,并非無的放矢。”
趙祯半信半疑:“是嗎?”
“自然,臣保證陛下将會耳目一新。”顧青把話說到這份上,趙祯反而有了不好的預感,可他現在人都到這兒了,總不能不戰而退吧。再者說這怎麽都是他家小舅子的一番心意,自己總不能不給面子,而且誰知道下回在有這樣的心意是什麽時候。
這般的,趙祯很大氣的揮了揮手,示意可以開始了。
顧青微微一笑,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龐太師見到他坐下,輕哼了一聲,一開口是一股陳年老醋的味道:“爹過壽時也沒見你這麽上心。”
顧青想了想說:“若爹看完還這麽說,那孩兒明年也給您專門寫一折戲。”
“這還差不多。”龐太師這是沒聽到前半句,隻把後半句記到了心裏,他們父子倆說話間好戲已經開場。這折子戲呢,是顧青根據建昌縣“女鬼殺人案”改編的,去掉了其中楊勇聯合翠兒,蘇氏等人爲财殺人的片段,改爲楊章氏,李婆和楊文昌是由齊二娘的冤魂來索命。再有顧青不僅寫了戲文,還參與了整折戲的配樂編奏,妝容搭配,以及道具制作,務必做到盡善盡美。
彼時宋朝的戲曲還叫雜劇,是從唐代參軍戲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還沒有發展出後來的昆曲,京劇等曲目,表演上多是木偶戲與影戲。
隻那多沒意思,由真人演出來才更讓觀者有代入感,故事才更有渲染力。看前半段齊二娘被流言所掩,被族人逼着自盡的故事,被回春班的伶人們演出來後,饒是一群大丈夫都是忿忿不平,而趙祯都憤怒的要丢茶杯可見一斑了。
接下來,趙祯真把茶杯丢了。
因爲已死的齊二娘化作的女鬼,在漫天紅色煙霧中登場了。
其實吧,爲了不讓文武百官和官家被吓個半死,女鬼齊二娘的妝容還是很克制的,并沒有像先前在楊氏祠堂裏時,後面出現的那個沒有眼珠子,臉上的肉還一塊塊往下掉,也隻是皮膚如紙白,臉上帶着血淚而已。
隻是配合着曲調,還有紅色煙霧,把可恐程度從三分,硬生生提高到了九分,生生把朝臣吓得心肝差點蹦出來了,而且絕對有人嚎了一嗓子。
龐太師:“!!”
龐太師臉白了好幾分,爾後扭頭去看他家的倒黴孩子。
顧青正端着茶杯慢條斯理的喝茶,感受到他爹的目光後,擡起頭來歪了歪頭,發出無聲的疑問。
龐太師想錘他的心都有了,得虧他沒有在自己的壽誕上來這麽一出,不然等着喜事變喪事吧。
顧青主動靠了過來,似在跟龐太師說悄悄話,可他的聲音卻稱不上小:“爹,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您有甚必要害怕的?”
說得好像誰要是害怕,誰是心裏有鬼一樣。
這話兒在殿内那麽一傳,原本怕的要死要活的那部分朝臣們,頓時嘴唇不哆嗦,改爲在朝服下面哆嗦腿了。不,是紛紛擺出“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問心無愧”“我清者自清”等姿态,也不說要找借口離開了,而且爲了更好的證明自己,他們還都繼續大無畏的把視線轉向戲台,繼續看女鬼索命。
不是生生把人吓死嗎?不怕不怕。
不是把人吓得馬上風嗎?這有什麽。
不是慢慢地把舌頭給拽出來嗎?子不言怪力亂神啊嘤嘤。
場面一度很哀傷。
可這隻是一小部分膽子小如米粒的朝臣,更多的朝臣還是很問心無愧的看完了這出戲,看完之後沉默了。他們很清楚這隻是一出戲,考慮到這世上并無鬼神,那麽在現實中這出戲的結果,不會是那被冤死的娘子化作惡鬼複仇,而是停留在她被逼着自盡後的一幕:
她的婆母在家中仍舊喋喋不休的抱怨着她給族中丢人,使得名聲受損;那搬弄是非的婆子仍舊搬弄着是非,便是被人唾棄也不影響她過得有滋有味;還有族長他繼續用旁的娘子或一生或性命,來維系着他一族的名聲。
這樣的事,都不能說是因爲“窮山惡水出刁民”,因爲每個宗族中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事,不至于是說拿家中娘子的命不當回事,但爲了名聲做出的事,有些是很難想象的。
曆來如此。
文德殿裏,趙祯沉默半晌後問顧青:“元英,你告訴朕那齊娘子并沒有白死。”
這時候戲已經收場,朝臣們各回各家,趙祯把顧青叫到了文德殿,他臉色并不是太好,頭一句問的便是這個。
顧青歎息了一聲:“陛下不妨聽聽原本的故事。”
然後,顧青把“女鬼殺人案”原原本本的告訴給了趙祯。其實原本的故事也沒好到哪裏去,雖說作孽的楊章氏,楊文昌和李婆被殺,算是得了報應,可那是屬于惡人收了惡人,和齊二娘又有什麽關系呢。
趙祯又沉默了一陣,他确實爲齊二娘惋惜,但他也很理性的看待整件事。
真說起來貞節牌坊的出現,并非是爲了逼迫守寡者不改嫁,也不是爲了給宗族添榮光,而是因着戰争紛亂,導緻守寡者衆多,而守節者少,這種風氣不可取,得得到有效控制,所以才有了朝廷頒發貞節牌坊,再者也并非讓宗族獲取名聲的一種手段。
又女子地位本不如男兒,這也不是本朝有的,便是前朝民風比本朝開放,可女子的貞節也被看得很重要。這在世人眼中都根深蒂固了,不說齊二娘,是在常州府那采花賊案中,丢了貞節的小娘子們怕也是不好過,有的已自盡,有的被家人送到了家廟,再有原本訂了親的也被退了親。
趙祯把自己的想法跟顧青說了,末了又道:“元英,世情如此,便是朕鼓勵守寡者改嫁,可她們即便想改嫁,她們的家人,宗族恐怕也不同意,且她們本身也恐怕不願意,在她們看來名節自比什麽都重要。”這一點看雙采花賊案中,那受到侮辱的小娘子本是受害人,卻受不了自己受辱選擇了自盡知道了。
“陛下,臣知道想改變這種情況難于上登天,可不嘗試又怎麽知道呢?”顧青并沒有擺出多憤懑或是多豪情壯志的模樣,而是平平淡淡的說出了這句話,但眼裏的認真讓趙祯看得真切。
趙祯沉思良久後說:“你讓朕好好想想。”
顧青應允,他跟趙祯辭别出了文德殿。
等他離開後,趙祯不由得自言自語道:“朕怎麽那麽容易被說服呢?”一定是被先前那折戲給吓住了,這麽想着趙祯端起茶杯,喝了兩口茶來壓壓驚,餘光裏瞄到顧青原本坐的椅子上落了什麽東西,看起來像是他的笏闆。
趙祯“咦”了一聲,走過去把那笏闆拿了起來,翻開看另外一面,然後笏闆上的字從原本的墨色變成了紅色,吓得趙祯立馬把它給扔了出來。
“龐、元、英!”
還能不能好了啊?
反正呢,這件事過後趙祯有好幾天沒有傳召顧青到文德殿,而顧青他對此毫無波動,照舊上早朝,完了盡職盡責的去大理寺,等晚上再回太師府在他爹跟前盡孝(這個有待進一步商榷),周而複始。
趙祯:你赢了。
趙祯這官家當得多憋屈啊,如果有什麽事能讓趙祯覺得寬慰的話,那——
更憋屈的事已經在路上了。
咳。
這話說來還得說起展昭得封“禦貓”一事,當時趙祯是看展昭輕功使起來像貓,所以那麽随口一說,可誰讓他是官家呢,官家随口一說也是金口玉言,所以展昭不得不多了個“禦貓”的名号。
又展昭在武林中名聲頗盛,沒用多久他入職開封府,并得封“禦貓”的事在江湖中傳揚了開來。其他江湖豪傑倒也沒覺得有什麽,隻是或羨慕或欽佩或不解展昭會入朝爲官,還得到了官家青睐,可等這一消息傳到了從洛河鎮返回陷空島的白玉堂耳中,錦毛鼠瞬間炸了。
好,好得很!(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