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那所謂的“入夢”,并不是趙擴自認爲的“我是在做夢,仙師在夢中爲我授業傳道”,而是顧青出現在道觀中,用真氣弄出幾片祥雲,讓趙擴以爲他是在做夢,所以說一旦顧青不在臨安城,那趙擴是再睡個昏天暗地,他都不可能夢到顧青。
再換句話說,這“入夢”隻能由顧青單方面觸發。
以及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更有趙擴他到如今都還沒有辦法分辨出,道觀中的真實和虛幻,更甚至于他沉迷于《封神演義》,已經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這其中除了有他本來不聰明的緣故,他這般做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逃避——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哪個不是都心有溝壑的?
話又說回來,顧青這次來全真教所在的終南山,是受到了王重陽的邀請。
至于原因,隻能說王重陽舊疾複發,自認時日無多,他想在他臨死前再爲中原武林安甯努努力,盡可能的消除某些隐患。
比如說太有野心且心思狠毒的歐陽鋒,王重陽很擔心歐陽鋒在當初的華山論劍後并沒有徹底死心,他終有一日會卷土重來;
再比如說顧青的四望教,四望教的弟子們怎麽看都良莠不齊,更甚者是魚龍混雜。
這本來是沒什麽,江湖中很多幫派對幫衆都是來者不拒的,可這種幫派通常是二流三流甚至是不入流的,他們常常不會長久,可以說基本上是烏合之衆,可四望教和它們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四望教有“上僧”豐月,有武林至寶《九陰真經》,便是資質再愚鈍的弟子,也能從《九陰真經》中學一二上乘功法。
隻他們本良莠不齊,難保其中有居心不良的弟子在學得功夫後,如虎添翼般的讓他們仗着高強武藝,去爲禍江湖,更甚者是普通百姓。
這絕對不是王重陽想看到的。
當然了,王重陽這般想歸這般想,但他并沒有越俎代庖的意思,他隻是想借機提醒下“上僧”豐月,希望他能看到他這般有教無類下的隐憂。至于歐陽鋒,王重陽是希望能在他去世前,能夠震懾住歐陽鋒,讓他對中原武林生出忌憚之心,不要再想着來中原武林滋生事端。
重陽真人這般也是先天下之憂而憂了,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在他帶着他的七個嫡傳弟子在重陽宮前迎客時,是在預定時辰迎來了遠道而來的“上僧”豐月,可對方不是一個人。
“伯通?”
這時候周伯通這個不能算是外人的,也看到了師兄王重陽,當即他撒着潑般的過來,對着王重陽說:“師兄師兄,你快叫這個小和尚答應收我當外門弟子!”
王重陽:“……?!”
不僅王重陽不知該說什麽好,是跟在他身後迎客的全真七子,在聽了周伯通這麽理直氣壯的要求後,都忍不住一陣無語。
雖說周伯通并沒有入全真教,隻能算是全真教的俗家弟子,可王重陽是真心把他當師弟對待,全真七子平時見了他,都把他當師叔一般尊着敬着,現在他自己給自己找個師父,即便對方是“上僧”豐月,那也差了輩了,好嗎?
“伯通,不得胡鬧。”王重陽率先反應過來,帶了點無奈的斥責了亂來的周伯通,又朝着遠道而來的顧青道歉道:“我師弟他素來不拘小節,豐月大師不必将他的要求放在心上。”
“無礙,”顧青看了一眼周伯通笑道:“周施主自有一片赤誠之心。”
跟着顧青來終南山的白鶴亮,他聽了這話兒不由得腹诽起來:說什麽一片赤誠,他這絕對是在說那周伯通愚不可及。
這麽想着的無侙,在顧青和王重陽進行一對一交流時,被雖然不再鬧着拜師,但仍舊對四望教武功很好奇的周伯通給纏住了。
“既然小和尚師父不跟我對打,那你來跟我比試比試呗?”
白鶴亮對此充耳不聞,倒不是他沒有禮貌,而是眼前這人根本不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也不懂什麽叫察言觀色,還有‘小和尚師父’又是什麽爛稱呼?
周伯通也不惱,他嘻嘻一笑又提議道:“咱們來玩投壺也行,你會投壺吧?”
還沒等白鶴亮回應,周伯通又自顧自的轉移了注意力:“你說他們倆在裏面說什麽呢?我師兄他這個人啊平時挺好的,是心眼太多,怪不得最近都給累病了。”
這下連同在門外陪同的馬钰都看不下去了:“師叔!”
周伯通看過來:“怎麽了?”
馬钰按捺住煩躁的情緒,好聲好氣道:“師父并非胸有溝壑才病倒的,而是舊疾複發。”
這話兒說得很有水準了,可周伯通不吃這一套,他撓了撓頭:“我知道師兄他是以前落下了病根,可前些日子你們不都說師兄心思過重嗎?”
馬钰再按捺着糾正:“是憂思過重。”
周伯通理所當然的反問:“那不是心眼太多給墜的嗎?”
說着周伯通還歎了好大一口氣,“不是我說師兄,他整天想這想那,外面但凡發生點什麽事他都要管一管,能不耽擱他吃藥治病嗎?”
對這一說法,馬钰還真沒辦法反駁,這時候卻又聽周伯通猜測道:“難不成我師兄他是嫌藥苦,才不想好好吃藥的?師兄還真是的,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
馬钰:“……”
白鶴亮神情微妙,他假咳了一聲對馬钰說:“馬道兄,不若我們去旁處說話?”
馬钰愣了下,旋即才反應過來他們現在在他師父待客室門外,也是說剛才他們的對話,應當都被屋内兩人聽了進去。
這尴尬了。
事實上,王重陽确實蠻窘迫的。
顧青很善解人意道:“周施主脾性确是率真。”
“是啊。”王重陽想把這股尴尬氣氛揮散,不由自主的附和了顧青的話,可等回過神來覺得有哪裏不太對,隻等他擡眼去看顧青,顧青仍是一副高潔模樣,讓人升不起他剛才的話是在綿裏藏針的念頭。
王重陽便把心中那點波瀾抹平,目光深遠的望着顧青道:“其實我這次請豐月大師來,是想和大師你探讨下授業之道。”
這邊王重陽開始迂回的引出他的目的,那邊周伯通還在上蹿下跳,他還真不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
馬钰作爲晚輩還真不能拿周伯通怎麽樣,再說别看周伯通這般心智不健全,可他在武學一道上天賦不凡,武功隻會比全真七子高,再有他也習慣了這個師叔的不靠譜。隻是現在馬钰表情讪讪,到底旁邊還有着個别派子弟,家醜外揚的感覺确實不太好。
似是看出了馬钰的窘迫,入了四望教快兩年的白鶴亮語氣誠懇道:“馬道兄不必在意我。”
他這麽一說,馬钰更尴尬了,好嗎?他讪讪一笑。
白鶴亮其實是真心實意的開解馬钰的,他見狀語氣糾結的補充:“我們四望教其實比周師叔的不拘小節還不拘小節,尤其是——”
白鶴亮本來想說“尤其是我們教主”,可他一來還沒吃雄心和豹子膽,二來他覺得算他這麽說,馬钰也不會相信,誰讓“上僧”在外人面前是一派光風霁月的得道高僧姿态呢,于是他把這話給吞了回去,硬邦邦的轉了話音,“你是不知道,師尊他老人家收徒其實是看緣分的,每次收徒前都要掐算一番,每回都能把人家的祖宗八輩給算出來,有回還幫個師弟找到他的親生父母呢。”
馬钰半信半疑道:“當真?”
“這麽厲害?那小和尚師父肯定知道我師兄他相好是誰了?”周伯通又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手舞足蹈道。
馬钰:“!!”
白鶴亮沉默了半晌才來了句:“我們四望教的弟子是可嫁娶生子的。”
馬钰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覺得他現在有必要以下犯上一回,攔着他家師叔不讓他師叔再鬧出更大的動靜。
好在周伯通是很好哄的,隻要轉移他的注意力行了,是以沒多大一會兒,馬钰連同被他叫來的其他師弟們,把他給哄到後山去給他們師父找蜂蜜——比起重陽真人他作爲一個道士,竟然有個相好,還是他竟然不吃苦藥來的影響小,不是嗎?
這麽一折騰的,顧青也和王重陽做完了學術交流。
顧青并沒有在重陽宮多做停留,當下帶着白鶴亮離開了重陽宮。
等到了終南山下,白鶴亮終于按捺不住的開口:“師尊,重陽真人他——”
顧青漫不經心地說:“嗯,他确有個紅顔知己。”
白鶴亮:“……我話還沒說完呢,不過真的啊?重陽真人不像是這樣爲老不尊的人啊?”
顧青眉目不動道:“那紅顔知己是在他出家爲道士前的事了。”
“我說。”白鶴亮松了口氣,他還是很崇敬中神通的,“不過師尊,重陽真人是爲何邀您來終南山?”
“阿彌陀佛,”顧青習慣性的道了句佛号,眉目間帶着渾然天成的悲憫之色,“王施主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又欲‘春蠶到死絲方盡’。”
白鶴亮一頭霧水,沒能一下子理解這句話,不過他想到周伯通和馬钰說王重陽舊疾複發,當即大驚失色:“重陽真人難不成是壽元将近?”
顧青點了點頭。
白鶴亮自覺受到了鼓勵,他繼續猜測道:“他有事情要拜托師尊您,而這件事是攸關江湖太平的,還嚴重到要賭上重陽真人的性命?所以他才把您找來共同商議,是這樣嗎?那師尊您是怎麽想的?”
顧青垂眸道:“我自是打算成全他。”
白鶴亮:“……”
說好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
顧青不緊不慢的接道:“王施主這般舍己爲人,自是該得道成仙的。”
如果不是在過去将近兩年中,白鶴亮已經看穿了他家師尊的真面目,他現在信了他家師尊的邪。哼,他家師尊果然不是什麽正經高僧!
顧青挑起眼尾看了眼默不作聲的白鶴亮,卻是沒有再說什麽,反正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妄語,那王重陽既是願意‘蠟炬成灰淚始幹’,且又憂國憂民,顧青緣何不願意成全他啊?
于是,等顧青從終南山再次來到臨安城,悄無聲息地來到皇宮中的道觀,遇着終于等到仙師來“入夢”的趙擴,聽趙擴将他遇到的事情磕磕巴巴的陳述一遍,還委委屈屈的說“仙師我等了你好久啊,這兩天都沒爬起來吃飯”後,顧青微微一笑道:“我爲陛下找來了‘姜子牙’。”
趙擴頓時忘記了肚子餓的事,咧開了嘴傻笑了起來。
至于對金國麽,顧青自有他的思量,便耳提面命的教了趙擴怎麽去應對朝臣。
這次“仙師入夢”的結果是,趙擴傳了聖旨去重陽宮,傳召王重陽入宮面聖。
王重陽的全真教本頗有名望,又加上趙擴他先前力排衆議在皇宮中建了一座道觀,所以這番他下旨召王重陽這位全真教教主進宮,是很無可厚非的,而且還稍微加深了大臣們關于聖人他其實是大智若愚的印象,要知道在這之前可沒有誰,在趙擴面前提及過王重陽的名字。
隻歸根到底,這件事其實和朝堂的關系不大。
朝臣們隻是感歎下皇上這是信奉了道教,但接下來趙擴在早朝時的所作所爲,和國祚有關了,而且他的說法像是往大慶殿扔了個春雷,炸得朝臣們腦袋哄哄的,不知今朝是何年了。(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