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原本是不清楚太平王世子是無名島上的九少爺,可等宮九從太平王的藩地往京城來時,東廠和顧青的其他情報将太平王世子的所有資料都送到了禦案上,這下顧青再不知道宮九是太平王世子,那對不起底下人兢兢業業的情報搜集工作了。
這确實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太平王并沒有造反之意,可身爲太平王世子的宮九卻在無名島上,和小老頭合作來謀朝篡位,可不管怎麽說一旦宮九的陰謀敗露,那麽太平王府必然會遭受牽連,這基本上等同于太平王府造反。
再加上一個已經造反失敗的南王府,那朱佑棠的皇祖父,宣宗他老人家的七個兒子,可不是每一個都有莫大的野心,也不知道宣宗地下有知會是什麽樣的感想?
言歸正傳,宮九不知是抱有什麽樣的心思來京城,可顧青既是準他奉召進京,自不會讓宮九半途而廢,這般的宮九平安來到了京城。隻宮九抵達京城後,并不着急進宮面聖,便是八月十五這日,他才慢了旁人好幾拍的獨自來了太和殿。
在這裏還得額外感謝太和殿,它不愧于紫禁之巅之名,讓宮九可不管不顧其他彎彎繞繞,隻管照着最高的那座宮殿奔來——這裏絕對不是在說九少爺是個路癡,真的不是。
不管怎麽說,這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宮九錯過了前面西門吹雪與假葉孤城的決戰未遂,可正正好趕上了西門吹雪,葉孤城與顧青的大決戰,且在衆人山呼萬歲時,他單膝跪下以表示自己的臣服。
以及在從太和殿下來後,向天子遞上了觐見表。
這般的顧青在送走陸小鳳,和其實是想來來想走走的玉羅刹後,在南書房中召見了宮九,而顧青見到宮九的第一句是:“你想當皇帝嗎?”
這問題太過于開門見山,饒是宮九也愣了愣,等他回過神來後坦然道:“臣确實想過謀朝篡位。”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隐瞞的,畢竟無名島還有小老頭組織起來的“隐形人”組織,都已經被扒了個底朝天,這其中隐藏的各種秘密自然已經無所遁形了。
“這朕知道,無名島最終目的落于窠臼還讓朕很失望來着。”顧青話鋒一轉道:“朕這麽問你,是真心實意的想立你爲皇太兄的。”
宮九本來以爲他和顧青見了面,是先要回顧下以往兩人在無名島的經曆,再說一說彼此有兩個身份的事,哪想到顧青這麽不按常理出牌,且這明明是如同兒戲且又可能步下天羅地的話,宮九卻能分辨出顧青是在說真的,這讓宮九十分困惑,便問了個不如何的問題:“不知皇上看中我何處?”
顧青毫不猶豫道:“你有病!”
宮九:“……”
“朕是說真的,”顧青的神情自是非常真摯的,真摯的好像都不是在戳人家的痛處,“在無名島上朕不是說過麽,一個在常人眼中不正常的人,若是放在一個完全反其道而行之的地方,那便是會是成爲正常的那一個,可這種地方可遇不可求。那麽還有另外一種做法,也是如果這種不正常成爲一種自上而下流行起來的風潮,那麽久而久之不會有人認爲這是不正常,試問還有什麽比九五之尊更能帶動一種風潮呢?你說是吧?”
面對顧青的諄諄誘導,宮九淡淡道:“皇上這隻是想滿足自己的惡趣味吧。”
顧青又毫不遲疑道:“沒錯。”
宮九:“……”
“如果不是朕情況特殊,朕都想模仿堂兄你這種心理疾病了。”顧青雙手合十撐在身前,似模似樣地歎道:“所以堂兄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宮九:“……”
如果不是宮九印象深刻的記得但凡是見過他發病時景象的人,他們流露出來的憎惡之情,看着顧青這蠢蠢欲動的神情,他幾乎都要相信他确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說好的九重天子天威難測呢?
關于這個問題,隻能說答案是一言難盡的,所以還是不說了吧。
不管怎麽說吧,宮九和顧青各自回歸本來身份後的第一次見面,宮九因爲顧青直接切入了出人意料的正題,而難得再感到了無力。可不能否認的是,宮九意外的并不讨厭顧青這個堂弟,雖然在宮九看來,顧青也‘病’的不輕。
而對顧青來說,他說讓宮九來繼承皇位,确實是有那麽幾分心血來潮不假,可皇位後繼确實是個問題。顧青自己不會有子嗣,那麽從宗室裏來選個嗣子,似乎是個行得通也是司空見慣的辦法。
可該怎麽說呢,宗室家中也無餘糧呀。
想想看吧,當年一場宮變,死的死貶爲庶民的貶爲庶民,便是活下來藩的太平王和南王,南王造反而南王世子之前死了。至于太平王,他也隻有宮九一個兒子,更“慘”的是宮九比顧青還大好幾歲,可他也沒成親,哪裏來的子嗣讓顧青過繼來當嗣子啊。
再退一步說,即便宗室中有可用的人選,顧青恐怕不會過繼來,自己再花上十數年将對方培養成才。他在很大程度上是抗拒這種情感延續的,再者說了天知道他會把對方培養成個什麽模樣,所以還不如找現成的。
便是宮九的受虐癖,在顧青看來根本不值一提。如果是他,他要是在太和殿上早朝時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上演了那麽一回病發事故,當下他會說他這個九五之尊是在代天下蒼生受鞭笞之苦,隻爲化天災爲吉兆。
至于天災和吉兆,這兩個不是可以人爲制造的嗎?
嗯……這麽說好像沒毛病,可總覺得哪裏都不對。
這種感覺如果要具體形容,那如同首輔商大人在得知皇上有了個嶽父後,進而認爲皇上有了心儀的女子,但最終在見到國丈時卻迎面看到一團霧時的心情寫照。
不過商大人還是好的,沒有留下多大的心理陰影,而且等他再去文華殿儀政時,皇上又悄悄的告訴他本朝皇位已後繼有人,商大人頓時什麽心理陰影都沒了不說,還變得喜出望外起來。
後繼有人好啊,皇上這可真是“兵貴神速”!
唉,總覺得首輔大人怎麽都走不完皇上的套路這條路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朝堂上的主要政務便是理清南王造反的後續。相對的,在江湖上有人謀朝篡位這件事所帶來的影響,實在是不如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這兩位絕世劍客,于紫禁之巅一戰竟然沒分出勝負,打了個平手這件事的所造成的波瀾大。
這個結果一出來,多少江湖人士都傻了眼。
說好的不是西門吹雪死是葉孤城死呢?
打個平手又是什麽鬼!
可葉孤城和西門吹雪都還活着是不争的事實,但參與了紫禁之巅決戰賭局的一衆江湖人士門不幹了,因爲莊家在設賭局時壓根也沒設平局這個選項,讓他們眼睜睜的看着莊家通吃,他們可做不到,所以這紫禁之巅決戰得有個‘有輸有赢’的結局。
錢帛動人心,最終還真叫他們找出了一種無可反駁的說法。
那是在紫禁之巅決戰中西門吹雪略勝一籌,因爲他沒有的隻有頭發,而葉孤城在決戰中不僅失去了頭發,還失去了胡子。
一定是西門吹雪的劍快于葉孤城的劍,所以才能把他的胡子也給削掉了!
陸小鳳在聽到這個讓人無言以對的說法時,太白樓香醇的女兒紅被他全都貢獻給了地闆,他自己還咳嗽了半天,才把那一口氣給順了過來。
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腹诽過後陸小鳳卻歎了口氣,用巾帕胡亂的擦了擦臉,又打開了新一壇的女兒紅。太白樓的女兒紅是用青花瓷壇裝着的,倒出來時無色無味,幾乎和白水差不多,可是用新酒一兌,芬芳香醇的酒味立刻撲面而來。
陸小鳳慢慢的啜了一口,女兒紅還是原來的女兒紅,可喝起來總覺得還差了什麽。雖說如今距離八月十五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陸小鳳卻既沒有去江南百花樓,也沒有坐船出海去扶桑看一看,而是披着他的紅披風,兜兜轉轉一圈後來到了黃石鎮,然後霸占了老闆朱停的太師椅,在喝光了朱停的陳年好酒後,從太白樓買他們家的女兒紅喝,惹得朱停對他大爲不滿。
這日朱停實在是煩了,揮蒼蠅似的朝陸小鳳揮揮手:“你怎麽還不滾?”
陸小鳳在太師椅上翻了個身,又翻了回來,甚是無賴道:“滾了又滾回來了。”
朱停:“……”
朱停和陸小鳳從小認識了,可以說是陸小鳳所有朋友中認識他最久的,也是關系最好的。他其實也看出來陸小鳳是受了什麽打擊,因而攆他滾也隻是嘴上說說,卻沒什麽實質動作,可陸小鳳這麽疲怠也不是辦法,朱停也奇怪了最近江湖中怎麽沒什麽麻煩事,過來找上四條眉毛,不然這家夥一遇上準精神起來。
朱停這時候想到了什麽,自言自語起來:“長生不是說要來嗎,怎麽還沒到?”
陸小鳳幾乎要從椅子上蹦起來:“什麽?!”
朱停奇怪了:“你幹嘛這麽一驚一乍的,我之前不是做好了個能把人帶上天的大風筝嗎,我寫信給長生讓他過來一起研究,看日程他今天該到了呀。”
朱停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道清亮飽滿的聲音:“老闆我來啦!”
陸小鳳想也不想道:“說我不在。”
朱停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你臉大是不是?人找你了,嗎?”
陸小鳳:“……”
陸小鳳一想也是,倒不是說祝長生沒來找他,而是他自己壓根沒做錯什麽事啊,爲什麽現在反而心虛的是他?可陸小鳳總覺得自己心裏還是拐不過那道彎,他其實對天子的說法并沒有全信,總覺得有哪裏是自己疏忽掉的,而當下信了也隻是他潛意識裏并不想要失去祝長生這個朋友的緣故。
隻想歸想,真正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是吧,心裏覺得别扭的陸小鳳他并沒有撒腿跑,而是腳下仿佛生了根一樣,等到元氣滿滿的‘祝長生’進來,并朝他露出個燦爛至極的笑容,喊道“陸兄”時,還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回了個笑。
顧青這下笑得更燦爛了。
——有朋自遠方來,自當不亦樂乎,不是嗎?(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