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從江南趕往黃石鎮,本來是沖着朱停的美酒來的,但前不久前朱停才幫人做了一件事,而且他直覺這次事情太大,會給他招來殺身之禍,畢竟朱停爲天底下很多人設計過很多見不得人的東西,知道很多見不得人的秘密,而隻有死人才能夠最保守得了秘密,不是嗎?
所以朱停不跟陸小鳳說話,讓人覺得他們倆鬧翻,卻讓他的妻子老闆娘招呼陸小鳳,這是爲了營造一種老闆娘跟陸小鳳有暧昧。這麽一來旁人不會拿朱停來威脅常常麻煩纏身的陸小鳳,又會讓别人在要對付朱停時考慮到老闆娘跟陸小鳳的關系,而不得不三思而後行。
陸小鳳默契的懂了朱停這麽做的用意,但他又覺得喝起酒來沒那麽有滋味,幹脆的悄悄卷了朱停一壇美酒,在做足戲後離開了黃石鎮,跑到黃石鎮南邊的黃沙鎮稍作停留。哪想到在住客棧時,有個美人來自薦枕席。
通常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陸小鳳是不會拒絕的,可如果美人身後還自帶麻煩,那陸小鳳敬謝不敏了,尤其是這美人是青衣樓的人。陸小鳳雖然不清楚青衣樓來找他是做什麽,但保準不會是什麽好事,加上陸小鳳又擔心朱停,把美人棄之如敝履的折返回了黃石鎮。
然後,他遇到了耿直到可的祝長生。
被祝長生的耿直一沖,把原本的麻煩事暫時抛之腦後了,不過陸小鳳還是記了起來,在朱停罵他大混蛋後,他也罵朱停是大混蛋,兩個人再次不歡而散。
可麻煩不是想躲能躲得掉的,當天晚上陸小鳳在他黃石鎮住的客棧裏,青衣樓裏的人又找了過來,而且麻煩還升級了。因爲除了青衣樓裏的鐵面判官和勾魂手外,還來了另外一波人,這後來的一波人殺了鐵面判官,又把勾魂手手臂上連接着的一對銀鈎給削下來,但卻沒有殺了勾魂手,隻是讓勾魂手回去給青衣樓的帶話,讓他們兩個月不要多管閑事。
陸小鳳的心思轉圜得很快,他在猜想這後來的一波人又要他做什麽。
而陸小鳳很快知道了,因爲來了一個漂亮到不可方物的女人,如同公主一般的女人,朝着他盈盈跪了下來。
這次麻煩更大了。
陸小鳳雖然平時常有麻煩纏身,但并不代表他喜歡麻煩,于是他撞破了屋頂,近乎落荒而逃,等跑出去老遠,陸小鳳又記起來祝長生和他的仆從也住在那家青雲客棧,不過想想那群人既是沖着他而來的,再加上這江湖中哪裏有人知道他和祝長生是朋友,且那仆從是一等一的高手,祝小哥兒自己的武藝也不差,所以應該不會被牽連到因而受傷。
所以,他現在還是遠遠逃開這大-麻煩的好。
于是,陸小鳳在前面逃啊逃,後來那一波人在後面追啊追。
這可苦了勾魂手。
咦?勾魂手不是被放走了嗎?
關于這個問題,隻能說他是才出虎口,又如龍潭。
原來勾魂手被後來到陸小鳳房間裏的那波人放走,他劫後餘生也不敢再做停留,準備灰溜溜的離開。哪裏想到青雲客棧裏還有着另一波武藝高強的人,他根本毫無招架之力,束手擒了。
勾魂手本來還在想到底是誰,在這裏充當那在後的黃雀,他心裏還想了很多最近青衣樓得罪過的敵人,可又覺得對方竟敢對青衣樓的人下手,那必定不會是青衣樓的手下敗将,可又會是誰呢?
可不管是誰,在這種情況下勾魂手想要保命,都是準備再見到對方時,把青衣樓搬出來震懾對方。
然後,勾魂手見到了顧青。
對方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可勾魂手他媽的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一時間想往外放的狠話跟噎在了喉嚨裏:“……你誰啊!”
這在氣勢上弱掉了,好嗎?
顧青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時疏星剛升起,一彎峨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遠處的樹梢上,他側過臉稍稍露出個微笑來,在暈黃的燭光映照下顯得異常溫雅可親。
不知怎麽的,勾魂手卻仿佛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鈎出身體,一時間噤若寒蟬,不敢再有任何異動,爾後聽得對方說:“别害怕,我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而已。”
勾魂手:那你别吓我啊!
不管怎麽說,顧青真的想問勾魂手幾個關于青衣樓的問題。
說來顧青這次之所以會來黃石鎮,表面上是他跟陸小鳳說的,是因爲要善解人意送一刀鎮江東過來。但事實上呢,一道鎮江東本來的目的并不是黃石鎮,而是顧青自己的目的地是黃石鎮——顧青在查青衣第一樓,在各種各樣收集起來的情報中甄别出有用的線索時,其中一條和“老闆”朱停有關聯,再加上他本來對能夠做出任何奇思妙想下物件的朱停感興趣,所以優先選擇了來黃石鎮。
現在看來黃石鎮确實來對了,不僅朱停很有趣,而且他還無心插柳的遇到了送上門來的青衣樓樓中人。
以及一位他怎麽不知道他們皇室什麽時候有的公主。
等等,是不是有誰被忘記了?
嗯……被忘記的陸小鳳現在正被狗攆成狗,麻煩已經卷上了身。
唉,這麻煩來了,逃也逃不掉啊。
隻是相比于麻煩纏身,而不得不這麻煩東奔西走的陸小鳳,在尋青衣第一樓和其主人的顧青顯得優哉遊哉得多,雖然他是在兩個月後才起身去了青衣第一樓,見到了它的主人。
但誰讓他中間還回了紫禁城,又做了一個月勤勉的明君呢,都說了要勞逸結合嘛。
等到顧青從位于一座青山上的青衣第一樓走出來時,兢兢業業跟在顧青身邊的魏子雲也是對青衣第一樓主人的身份始料未及,但更讓他吃驚的并不是青衣第一樓主人的真實身份,而是對方竟然是别朝餘黨,雖然他已經來到中原數十年,但竟是沒有人發現他的身份,更有他竟然在他的小樓裏囤了兵器,以及私制龍袍。
即便這兩樣并不是爲了起兵造反,但在皇權威懾下度過數年的魏子雲卻深刻的覺得被冒犯了。對方這麽做壓根沒有把當朝和自家主子放在眼裏,對自家主子沒有半分敬畏之心。
這已經足夠把對方問罪,打入天牢了。
“皇上?”
顧青還在平複着體内洶湧澎湃的内力,随口道:“陸小鳳現在在哪?”
魏子雲恭敬地回道:“他和花家的花滿樓去赴珠光寶氣閣大老闆閻鐵珊的鴻門宴,此時應當正要開席。”
顧青負手而立,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往下眺望,其實能遙遙的看到珠光寶氣閣,也是說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青衣第一樓,其實在珠光寶氣閣的後山上。
這麽一看,這青衣第一樓的樓主豈不是和珠光寶氣閣的大老闆閻鐵珊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事實上,确實是這樣。
說起天底下最有錢的人,人們都有這樣的共識:地産最多的是江南花家,珠寶最多的是關中閻家,但真正最富有的人,隻怕算是霍休。
而青衣樓的總瓢把子,也是這青衣第一樓的樓主正是霍休,上面這句話裏的關中閻家指得是珠光寶氣閣的大老闆閻鐵珊,所以他們倆住的這麽近,是有錢人的惺惺相惜?
并不是。
是這兩個人當年都侍奉過一個已滅國五十年的金鵬王朝,并且在當年金鵬王朝滅國時,他們倆帶着金鵬王朝的嫡裔以及金鵬王朝國庫裏的潑天财富,來到了中土避難,甚至于還希望金鵬王朝能夠複辟。隻不過現在看來複辟是不了了之了,看霍休和閻鐵珊能發家緻富,成爲本朝數一數二的大富翁,他們最初的本錢是用的那從金鵬王朝帶過來的那筆财富。
這對隻想查出青衣樓總瓢把子是誰的顧青來說,純屬是意外收獲,但卻是不能置之不理的意外收獲。
他如今是天子,天子對這等有他國遺孤來本朝避難的大事,又怎麽能視而不見呢,不是嗎?
雖然晚了五十年,但亡羊補牢,從不怕晚。
顧青收回悠遠的目光,沉聲道:“魏子雲。”
魏子雲俯首恭順道:“臣在。”
“朕現在命你去太原府,去告訴太原知府——”
這才是魏子雲所熟悉的運籌帷幄,執掌着九州大好河山的天子,而天子的尊嚴又豈容庶民,即便是從他國逃亡到本朝國土上來避難的前朝臣能夠輕視的。如今是時候讓這群亡國君臣們知道天子一怒,是何等的不可抵抗,容不得他們不臣服!
“——有人在珠光寶氣閣聚衆械鬥。”
魏子雲:“……??!”
說好的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呢?
魏子雲錯愕不已,沒忍住喊道:“皇上?”
顧青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此事暫且不宜聲張。”他還沒玩夠呢,怎麽也不能這麽虎頭蛇尾的回宮,對吧?
然而一向對自家主子盲目崇拜,而且内心也很善于爲自家主子做的任何出格事找理由美化的魏子雲,這一次也是。不僅如此他還深感慚愧,他竟然隻顧得眼前事,并沒有想到如果把金鵬王朝的餘孽一并鏟滅的後果——說不定會讓本朝屬國感覺到不舒服,甚至會覺得唇亡齒寒,進而影響到它們對本朝的歸順值,到時候若是引發什麽邊境争端,那實在太得不償失了!
于是,自我反省後的魏子雲按照顧青跟他交代的,下了這座青山悄悄趕往太原府,去舉報有人在珠光寶氣閣聚衆械鬥。
而顧青呢,他把從霍休那裏得來的玉牌收好不說,還輕車熟路的将還是從霍休那裏,用北冥神功吸收來的數十年内力去其糟粕後化爲己用。
在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後,顧青走在并不高但山勢卻很拔秀的山上。樹林中還帶着木葉的清香,山風清新,讓顧青覺得心情更好了,不一時施展起淩波微步,從山中來到了珠光寶氣閣外。
等顧青落地時,他臉上的屬于顧青的神情早已如潮水般退去,再浮上來的神情,氣度等全都是屬于祝長生的。
再然後,他走到閻府門前,很有禮貌的敲門,“有人在嗎?”
可惜,并沒有小厮來應門。
今天閻鐵珊不是擺宴宴請遠道而來的陸小鳳和花滿樓嗎,而且閻鐵珊似乎也知道有陸小鳳在的地方,意味着大-麻煩也在,所以做好了準備,不然先前魏子雲也不會說是這是個鴻門宴了。
原來陸小鳳早前在黃石鎮上惹來的麻煩,最終發現也和那金鵬王朝的陳年舊事有關。這次來山西找閻鐵珊,是來跟他對質的,可閻鐵珊似乎并不願意跟陸小鳳多談,在陸小鳳指出他的真實身份乃是昔年金鵬王朝管内庫的總管嚴立本後,閻鐵珊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當下翻臉道:“送客!”
而閻鐵珊自己冷冷的說完後,自己也拂袖而去,頭也不回的往水閣外面走,可還沒等到閻鐵珊走到水閣門口,水閣門口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閻鐵珊看對方白衣如雪,帶着一柄形式奇古的烏鞘長劍,再聯想到他之前聽聞過萬梅山莊的西門吹雪和陸小鳳是朋友,若天底下有誰能請得動西門吹雪,那屬陸小鳳無疑。隻不過現在閻鐵珊還抱有一絲僥幸,色厲内荏道:“閣下是?”
“西門吹雪。”
閻鐵珊最後一絲僥幸被打破,他竟然不由自主的後退兩步,突然大喝:“來人呀!”
在他這聲大喝後,從窗外有五個武功不屬一流也在二流之上的高手飛身而來。
陸小鳳暗道果然,這閻鐵珊早有準備,而他這般驚慌失措,還有早已做好的準備無不都是在說明他這個人心虛,且當年十有八-九做下了丹鳳公主和大金鵬王告訴他的事,也是閻鐵珊在當年私吞了本來用來助金鵬王朝複國的财富,背叛了舊主。
陸小鳳也暗自戒備起來,水閣裏的其他人在這種氣氛一觸即發的情況下,也都是暗中蓄力,爲接下來的生死鬥做準備。這使得原本片刻前還熱絡的氣氛,在這一刻間緊繃起來,再加上有西門吹雪這位有着和劍鋒一樣冷而銳利的存在,更讓氣氛再都鬥轉直下,從緊繃變成冷凝。
又這鴻門宴是擺在水閣中的,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回橋欄是鮮紅的,高高支起的珍珠羅紗窗在陽光下有着不刺眼的白光,便是風中還帶着荷葉的清香,不可謂不是風景宜人。隻是良辰美景奈何天,現在因爲兵器金戈,還有一觸即發的氣氛,誰也無心欣賞不說,大好風景也被煞。
在此時,一道元氣滿滿的清亮男音從池塘邊傳來:“陸兄!我終于找到你了,你可安好?”
陸小鳳大吃一驚。
不止他,是水閣裏的其他人都不由得朝來者看去。隻見如雪白衣,烏鞘長劍,還有那缥缈漫步的絕妙輕功,便是在塘面上踏水而來,水面上卻是一絲水波都沒有泛起!
在場的人都是高手,可沒誰自诩能做到這一地步,當即閻鐵珊白白胖胖的臉漲得更紅,複而又變得鐵青起來,實在是沒忍住朝陸小鳳用他本來尖刻的聲音沒好氣道:“陸大俠這是從哪兒又請來一個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
陸小鳳:“……”他說他當初把祝小哥兒形容成是一個西門吹雪,不是沒有道理的,他果然不是一個人。
隻是陸小鳳現在也很懵,不清楚祝小哥兒怎麽會來,所以閻鐵珊這質問,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當下隻有讪讪的想去摸他的胡子,然而卻摸了個空。
這時候才恍然想起來,他的那兩撇胡子爲了能請動西門吹雪給刮掉了,“呃……”
他們這一來一往間,這又一個西門吹雪已經輕盈的到了水閣裏。先是給了陸小鳳一個“我現在可放心了”的笑臉,又想起什麽般,神情窘迫的朝着閻鐵珊一拱手:“其實我有敲門,可無人來應門,我又着急找陸兄,情急之下翻牆進來——這般不請自來,還望主人家海涵。”
閻鐵珊再好的涵養也要惱,更何況他們現在是在一本正經的決鬥好嗎?
閻鐵珊深吸一口氣,再出口幾乎是吼道:“動手!”
顧青急了,手足無措道:“其實這才是我第一次翻人家院牆。”
閻鐵珊:“……”
他狠狠瞪了一眼陸小鳳,陸小鳳被瞪的也隻有苦笑,自己交的朋友怎麽也得繼續交下去,于是伸手把還赧然着的顧青攬到一旁,苦口婆心道:“我說長生啊,現在不是說翻人家院牆應不應該的問題,而是現在的情況真的很複雜,等會兒我再好好跟你說一說,乖啦乖啦。”
陸小鳳這還真把人家當小孩子哄了。
其他人聽了也是嘴角忍不住抽了幾下,然後總覺得原本那一觸即發的肅殺氛圍都變了,然而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所以在閻鐵珊這次再發出的命令下,水閣裏的人動了起來。
那從外面破窗而入的五個人,集體去圍攻西門吹雪的真身,不,是真正的西門吹雪。另外本在水閣裏的關中聯營镖局的總镖頭,有“雲裏神龍”這樣外号的馬行空,也跟着一馬當先的動作起來。
這一切都發生的很快,等到顧青反應過來時,西門吹雪的烏鞘長劍已刺了出去,他當即顧不得其他,焦急地喊道:“不能殺人!”
陸小鳳還以爲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忙問:“怎麽了?”
顧青一臉正氣凜然道:“殺人是要償命的,便是王子犯法不也是與庶民同罪的嗎?”
陸小鳳:“……可西門吹雪他的劍一離鞘,必定是要取人性命的。”
陸小鳳說完也窘然了,他怎麽覺得他們這番對話哪裏都不太對。
說起來在場的都是刀裏來劍裏去的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哪裏還管什麽律法,往往都是以暴制暴的,然而祝小哥兒的話,陸小鳳也無力反駁,然後他眼睜睜的看着祝小哥兒拔-出他的劍,沖了過去擋下了西門吹雪要刺入那五人中手拿雁翎刀的高手脖頸中的長劍。
陸小鳳目瞪口呆。
其他人也齊齊傻眼,便是閻鐵珊他愣完回過神來後,睨向把人招來的陸小鳳,那眼神别提多複雜了。
陸小鳳卻已經顧不得閻鐵珊複雜的眼神,他狠狠皺起眉頭來,憂心忡忡的看向西門吹雪,希望西門吹雪能夠分清敵我,然而他注定是失望的,因爲西門吹雪眼前一亮,對顧青道:“你用劍?”
“我現在是用劍。”顧青說的是大實話,雖然這實話在旁人聽來又是忍不住抽嘴角,不過現在不是抽啊抽嘴角的時候,那五個被閻鐵珊用錢把命都買了的死士,見狀立馬反撲回來。
然而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剛才擋下緻命一招的呆瓜卻又擋下他們刺向西門吹雪的武器。
他到底是哪一邊的?!
水閣裏的其他人也很想知道,不過漸漸的随着時間推移,局勢很快明朗了起來。原本要五對一圍攻西門吹雪的死士們,紛紛退出了戰局,這倒不是說他們被打敗了,而是他們根本不值得被那兩個人分心。
好比兩個高手過招,而他們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般的擾亂,雖然被閻鐵珊用銀子把命買了下來,可他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于是乎自慚形愧的退到一邊,把‘戰場’留給那兩個人。
其他人也不打了,紛紛站在一旁圍觀。
天底下最厲害的劍客之一,西門吹雪和姑且用“一個西門吹雪”來形容的年輕人的巅峰對決,如何會不引人入勝?
同樣的白衣如雪,同樣的烏鞘長劍,同樣的面如冠玉。
以及同樣的招式。
沒錯,同樣的招式。
“陸小鳳,祝長生竟是學了西門吹雪的招式嗎?”花滿樓雖然目不能視,但劍招劃過空氣的聲響都是有迹可循的,他能“聽”得到他們的招式:
在一開始時,兩人的劍招還并不一樣,而且西門吹雪的劍招中自帶着他獨有的混雜着殺氣與血花濺開的血腥氣,另外他素昧蒙面但聽陸小鳳說起過很多事的祝長生,他的劍招像是他本人,并沒有半分殺氣,而且一度因爲此被西門莊主逼至下風。
可祝長生他竟是遇強則強,竟然在和西門莊主的過招中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着,甚至于那麽學得了西門莊主的招式,這使得他們倆過招着那劍招發出的聲響,漸漸趨于一緻。
這太過于驚世駭俗,花滿樓不由得開口問陸小鳳。
陸小鳳看得更直觀,他幾乎是看到了一個西門吹雪和一個年輕幾歲的西門吹雪,艱難的開口道:“我現在總算清楚爲何他說他師父一教,他會了……長生他如今确實是學了西門的劍招,隻是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花滿樓一愣,稍後懂了陸小鳳的意思。現在祝長生和西門吹雪之間的區别是一個沒殺氣,一個有殺氣,但他們倆都是陸小鳳的朋友,陸小鳳是不願意看到他的兩個朋友任何一個受傷,甚至殒命的。
這麽想着,陸小鳳動了。
江湖上關于陸小鳳的傳言中,他的靈犀一指被傳得最爲神乎其神,據說天底下任何利刃他都能用他的兩根手指接住,甚至西門吹雪的劍,甚至葉孤城的“一劍飛仙”,但傳聞都是傳聞,并沒有誰真的見過陸小鳳接下西門吹雪的劍,或者葉孤城的一劍飛仙。
然而現在他們見到了,沒有人看清楚陸小鳳到底是怎麽出手的,可等他們再看時,陸小鳳已經用他的兩根手指夾住了西門吹雪的劍。
那柄出鞘必飲血的長劍,再也不能往前進一分一毫。
西門吹雪看陸小鳳的眼神是冷的,陸小鳳在心裏苦笑,他何嘗不知道西門吹雪如今是恰逢對手,打得正酣暢,可讓他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朋友在他眼前受傷,他也同樣做不到。
在此時,一聲驚呼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我的劍!”
陸小鳳自然而然的放下西門吹雪的劍,轉身去看聲音的來源,隻見先前跟西門吹雪打得一時間還難分高低的祝小哥兒,這會兒正一臉懊惱的看着他手中的劍,那柄長劍已然斷成了好幾節,是他剛才收手時自己用劍氣震斷的。
西門吹雪凝視着他:“你很好。”
顧青被轉移了注意力,擡頭看過來,立馬也不沮喪了,神采奕奕得很:“你也很厲害!”
陸小鳳在心裏歎了好一大口氣,生怕他們倆再約戰,連忙對顧青說:“長生,你的劍都這樣了真的沒問題嗎?”你的劍都斷成好幾截了,你還笑得這麽沒心沒肺。
“沒問題,反正這把劍是我順手從家裏帶出來的。”顧青實話實說道。
以爲是他從不離身長劍的陸小鳳:“……”
西門吹雪把他的長劍入鞘,用陳述性的語氣道:“你以前學劍卻不用劍。”
“是啊,我是見其他江湖人士大都帶兵刃,我随大流的帶上了一把劍。”顧青又誠實的說道。
“什麽?這世上還有不用劍的劍招?”失聲喊出這句話的是蘇少英,他雖明面上說是閻鐵珊請來的清客,但他的實際身份卻是峨嵋派掌門人獨孤一鶴的嫡傳弟子,而峨嵋劍法獨秀蜀中,獨孤一鶴更是創出“刀劍雙殺七七四十九式”的絕招,可以用刀,更可以用劍,是普天下獨一無二的功夫。
蘇少英本身師從獨孤一鶴,又是少年英才,劍法學得自然不錯,但今日見西門吹雪和顧青的對決,他才方知什麽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本心裏大受觸動,可哪裏想到人家又說起什麽學劍卻不用劍的劍招,蘇少英驚訝之下問了出來。
其實吧,是他不問,其他人也很好奇。
現如今有了蘇少英這“出頭鳥”,他們都紛紛好奇的看向顧青。
西門吹雪也很好奇。
陸小鳳更是抓心撓肺的好奇,他差沒開口催促顧青快使出來讓他開開眼界了。
這麽盛情難卻的,顧青隻有轉身看向沒來得及坐馬車離開的閻鐵珊,懇切道:“我可否借主人家的這片荷塘一用?”
閻鐵珊無力的擺手,用吧用吧,不然還能怎麽着。
其他人更好奇了。
然後,顧青對着一碧如洗的荷塘,伸出骨節分明的右手小指,使出六脈神劍中的少沖劍,指力所及的地方,有如一柄無形的劍,而當着柄無形的劍氣射出去後,所及之處荷塘水面被劈開,有簌簌的水聲。
整個水閣都安靜下來。
始作俑者還無知無覺:“這隻是其中一脈——”
話還沒有說完,荷塘裏先傳來有什麽東西出水聲再有凄厲的慘叫聲,那是從一個身穿黑色鲨魚皮水靠的女人口中發出的,隻見她捂着的右肩肩膀正在往外涓涓流血,混合着她身上的水,看起來血似乎流得特别多。
這個女人顯然不是閻鐵珊請來的,因爲閻鐵珊在看到她之後也很吃驚。
而先不說她到底是誰,又怎麽那麽倒黴的被劍氣所傷,然而是她這樣穿着水靠,潛伏在荷塘裏又到底要做什麽?
思及此,水閣的氣氛變得更沉默了。
“我會負責的。”
衆人齊齊看向打破這沉默的源頭,隻見剛才還一臉理所當然把劍氣外發,還能有那般驚人效果的絕頂高手,臉色漲紅又不知所措。
這反差也太大了吧?
陸小鳳的眼神從那女人苗條動人的身材上收回來,然而想到了什麽卻漸漸變冷了,等去看顧青時卻緩和了起來:“長生你不必自責,這隻是誤傷,再說誰能想到荷塘裏竟然藏着一條黑鲨魚。”
顧青被安撫了,但他還是堅持道:“可醫藥費我還是要賠償的。”
一群人都不知道說什麽好,現在不是醫藥費的問題吧,這位小哥兒!
嗯……确實不是談醫藥費該賠償多少的問題,而是他們該怎麽跟接到匿名舉報,說這地方有人在聚衆械鬥,又因爲閻鐵珊是他們太原的大戶,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的官差們解釋他們真的不是在聚衆械鬥的問題。
官差們總是姗姗來遲,不是嗎?
而且當官差們闖進來,并對着閻鐵珊說出來意時,一衆江湖上都個個小有名氣的大俠們臉色别提多豐富多彩,五顔六色了。
顧青悄悄問陸小鳳:“陸兄,我們現在跟他們說我們隻是正當防衛,還來得及嗎?”
陸小鳳:“……你别說話。”
這倒黴孩子沒看到現在氣氛有多尴尬嗎?連西門吹雪都比以往還更面無表情了都。
事情并沒有這麽結束,在那穿着黑色鲨魚皮水靠的女人被拿下水靠上頭巾,露出丹鳳公主的臉後,本有點心灰意冷的閻鐵珊更是大受打擊。
他看得出來丹鳳公主之所以會藏在荷塘裏,手中還帶着一柄劍極有可能是在混亂中殺他的,然而他雖說當年是帶着複國用的财富,改名換姓的成立了珠光寶氣閣,但他并沒有背叛舊主。
說到底,其實是他們這些舊臣被抛棄了——當年一并逃出來的金鵬王朝皇裔,本來是王朝留下來的火種,希望有朝一日能帶領他們重歸舊土複國,然而當年的小王子卻無意複國,那他們這些舊臣算有心複國,也隻能出師無名。
這件事藏在他心中這麽多年,而他也老了,不想再逃避下去了,于是沒再跟官差們搪塞,反而說出了他原本的身份。再者即便他現在不主動說,在場的那麽多人,尤其是陸小鳳他們已經知道了很多關于金鵬王朝的事,瞞得了一時難道還能瞞得了一世嗎?
事到如今,因爲牽扯到别國,即使是已經覆滅的小國,那也已經不是太原府能管得了的,這件事必須得上達天聽,端看天子那邊要如何決斷。
而陸小鳳一群人也隻能追查到這裏了,雖然陸小鳳還有很多謎題并沒有解開,但該怎麽說呢,他卻是意識到一個讓他很不開心的問題。
那是或許從一開始沒有什麽丹鳳公主,全都是上官飛燕假扮出來的,不然的話該怎麽解釋在他們看來已經死了的上官飛燕卻扮成了丹鳳公主,躲在荷塘裏用意叵測呢?
至于爲什麽陸小鳳在水閣裏看了出來,則是因爲他聽到了‘丹鳳公主’發出的慘叫聲。一個人在遇到突如其來橫禍時,被分了心會下意識的做回自己,而上官飛燕和丹鳳公主的聲音不同,陸小鳳卻是能分辨出的。
陸小鳳這麽想着,悄悄的看了眼花滿樓,他覺得花滿樓應當已經聽出來了。可陸小鳳覺得這件事他們倆心知肚明行,沒必要說出來塗惹惆怅,隻不過,“長生,你怎麽會來太原找我的?”
“陸兄你那天不是把青雲客棧的房間打破了個窟窿嗎,掌櫃的知道我和你朋友,來找我讓我代你賠償。”
陸小鳳不由得開玩笑道:“難道你是追着我讨債的嗎?”
“才不是。”顧青堅定的否決道,“我當時看到滿地的花瓣,而你竟從房頂逃跑,以爲你可能是被你的情人逼婚,可我後面發現了血迹,還有一個刀疤大漢的屍體——”
逼婚什麽的根本不是,陸小鳳有點哭笑不得的插話道:“那是青衣樓的鐵面判官。”
“——知道你肯定是出事了,然後我很擔心,到處找你不到,後來是去問的大智和大通,他告訴過要找你的話,來山西太原找珠光寶氣閣。”
“那你可算問對人了,”陸小鳳先前也去找過大智和大通,詢問了關于金鵬王朝的事,還有問了下怎麽請動西門吹雪出莊,雖然大通自己也不知道,而他爲了請動西門吹雪出莊,還威脅要燒了萬梅山莊,可惜人家西門吹雪不爲所動,最後他還是貢獻出了他的胡子。可陸小鳳轉念意識到另外一個問題,揚高音調說,“等等,你不會是找了我兩個月吧?”
“也沒有。”
陸小鳳在心裏不由得松口氣,要是真的因爲他這樣不告而别,這耿直孩子因爲擔心他到處找了他兩個月,那他可真的羞愧難當,隻是還沒松完,又聽顧青說:“我中間其實有回家一趟,現在陸兄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顧青他所說的回家一趟,其實是在紫禁城呆了一個月,可陸小鳳不知道啊,而且乍一聽這“一趟”能有多久呢,所以這樣一來,陸小鳳那松了的一口氣,又窩了回去。看顧青絲毫沒有覺得自己徒勞無功,反而真心覺得高興的模樣,陸小鳳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心裏跟吃了檸檬蜜一樣又酸又甜的。
本來有心事的花滿樓,此時卻覺得煩惱在漸漸的被溫暖的事情和話語驅散,陸小鳳他這次交了一個可極了的小朋友呢。
可極了的顧青他在跟陸小鳳和花滿樓分開後,搖身一變成爲了被金鵬王朝的事上達天聽的“天”,開始處理這件事。
明面上自是以安撫爲主,這裏的被安撫對象可不包括霍休,不說陸小鳳他們被牽連進去查的事情,是由霍休設計的陰謀,是霍休他私制龍袍,草菅人命等事情由不得他被特赦。
于是徹查完畢後,霍休本人該問罪的問罪,财産該充公的充公,而在這期間青衣樓的樓人丁點都不知道青衣樓的總瓢把子,在悄然間換了人來做。
另外值得一提的還有,天子在得知此事是有陸小鳳的參與,才會那麽快變得明朗,讓協助調查此事的六扇門總捕頭金九齡給陸小鳳帶話。
“皇上說你是個妙人。”
金九齡說完卻是欲言又止,陸小鳳忍不住問:“然後呢?”
金九齡躊躇了下帶着掩藏不住的笑意道:“皇上知道你有個外号是‘四條眉毛’,也知道來源,他老人家隻是好奇爲何不叫‘四條胡子’?”
陸小鳳:“……”(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