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種說法都是明面上的,至于私下裏有人打的什麽主意,那不好往明面上說了。
可不管怎麽說,才初入江湖不到兩個月,而且隻有在江南這邊稍微露了下臉,也沒有說是挑戰哪位成名已久的高手赢了,又或者殺了某位成名已久但是真小心或僞君子的高手等的祝長生,用這麽别緻的方式火了起來。
這讓陸小鳳很是出乎意料,可仔細想想祝小哥兒也不是做不出這種事的耿直年輕人,而且看來他身邊那位老江湖般的仆從根本沒有攔得住他。
陸小鳳不禁好奇起他的師門來。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江湖中師門不得爲外人知的大有人在,你不也是其中之一。”
這倒也是,自陸小鳳在江湖中成名以來,外人隻知他有着身無彩鳳雙-飛翼般的絕妙輕功,還有着能夾得世上任何利刃的靈犀一指這樣的絕招,卻不知他的師門如何。
陸小鳳笑了兩聲道:“這不一樣。你瞧他出身富貴,身邊單是仆從是能在江湖中排進一等一行列的高手,還能把像打狗棒法那樣看似名字粗俗,但實際上确是一套絕妙功法的秘籍不經他師父同意,便可送予外人,這如何不讓人覺得好奇。”
“不,”花滿樓伸手撫了撫身邊的花枝,偏過頭來準确無誤的對向陸小鳳所站的方位,“這裏隻有你好奇。”
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陸小鳳正待說什麽,花滿樓卻又溫和道:“陸小鳳你可覺得你這次在江南呆的時間過于久了?”
陸小鳳裝模作樣的露出受傷的神情:“你這是在嫌我煩,要趕我走嗎?”
“是啊,”花滿樓竟還承認了,随後又失笑道:“我隻是覺得依着你閑不住的性格,這次能在同一個地方呆這麽久實屬難得。或許正是因爲這般,你才連祝長生的師門都好奇着想一探究竟罷。”
陸小鳳是江湖浪子,不是在路上是準備上路,永不停歇。
花滿樓這話大抵是說到陸小鳳心坎上了,他披上幾乎常年都不離身的紅披風,跟花滿樓告了别,朝着他另外一個好朋友,江湖人稱“妙手老闆”,但通常都稱作“老闆”朱停所在的黃石鎮而去,想着朱停得到的陳年酒釀,陸小鳳對祝長生的師門沒有那麽好奇了。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隻在陸小鳳一路從江南趕往黃石鎮的路上,遇見好幾波人也在好奇祝長生的師門,不過他們看情形是更想要找到祝長生。
陸小鳳悄悄聽了聽這幾波人的對話,得知他們現在如無頭蒼蠅,根本找不見那祝長生在何處,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找。不說他們,便是陸小鳳自己,他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這不是和人家見過一面嗎。
若說這天底下誰能知道那祝長生在哪兒,陸小鳳覺得非大智和大通不可,隻是想找大智和大通這兩個奇怪的,但卻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另外一個卻是能替他人提出的多奇怪刁鑽的問題,找出解決的法子的老頭,得去找孫老爺,因爲隻有那孫老爺才知道大智和大通在哪兒。
陸小鳳想了會兒,才止不住發了下呆。他這倒不是想到了什麽被他忽略的細節,而是他想到要想找到孫老爺,去京城最大的青樓怡情院最管用,而那怡情院裏卻有着最嬌,最俏的姑娘,而陸小鳳他可自來是個多情的浪子,除了結交朋友外的毛病外,還有着睡覺絕不能沒有女人的毛病。
說白了,陸小鳳他想睡覺了。
天大地大,睡覺最大,陸小鳳把那亂七八糟的思緒抛之腦後,也不好奇祝長生在哪兒了,緊趕慢趕的往繁華的黃石鎮而去。
那麽祝長生究竟在哪裏呢?
關于這個問題,隻能說既然年輕的天子已經回到紫禁城,那麽他在江湖上行走而設定出來的祝長生,隻能也跟着暫别江湖。
又既然顧青回到京城,又對外宣稱大病初愈,那重新開始上朝理事,間或和内閣輔臣們在文華殿議政。
首輔商辂商大人看着又打起精神來的皇上,在心中老懷甚慰,但他敏銳的注意到皇上眉宇間似乎比先前多了分憂郁,這也讓商大人跟着揪心。
于是乎在内閣其他五位輔臣見皇上回歸,又舊事重提的說起立後一事時,本來在這件事上跟他們同心同德的商辂卻一反常态道:“皇上不過弱冠之年,立後一事并不急于一時。”
這話等到其他五位輔臣的一緻側目,他們在心裏暗自或是輕哼或是撇嘴,說來他們是知道商辂有和皇上的秘密瞞着他們,可這段時間來甭管他們怎麽敲邊鼓,商辂他是死鴨子嘴硬。
說好的有秘密同享呢?
這知道别人有個大秘密,但自己是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樣秘密的滋味太抓心撓肺了,現在再聽商辂在立後的事上“反水”,慣跟他唱反調的王恕有那麽點陰陽怪氣道:“弱冠怎麽了?想我弱冠時,長子業已出生。”
然而其他次輔沒有一個附和他的,雖說時人成親年齡普遍早,又有先成家再立業的說法,在弱冠之年前成親的比比皆是,可次輔們中也隻有王恕在弱冠前連孩子都有了,所以他們不能因爲附和王恕無中生有自己有了孩子,這莫須有的綠帽子又不是能随便來攀比的。
商辂也是這般,他還狀似不經意般道:“若我沒記錯的話,我當年正在爲次年的會試做準備,可謂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然後次年,商辂不僅在會試中得了第一名,又在殿試中被點爲狀元,再加上先前的鄉試也有頭名,達成了“三元及第”成,是本朝數百年來的頭一位。
這不動聲色的炫耀!
成爲唯一一個“異端”的王恕王大人:他娘當年怎麽那麽想抱孫子呢?
這樣一不小心的,内閣的議題從原本要力谏皇上立後偏到這樣的“排斥異己”上去,立後一事不了了之了。
商辂在心裏松了口氣,又尋機會同皇上說了此事,想叫天子暫時放寬心。
隻天子比商辂想象的要英明和看得開:“朕若因爲此事耿耿于懷,而耽誤了江山社稷,那才是真得不償失。”
頓了頓,天子又似艱難的開口:“朕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
也隻有這樣了,商辂在心裏歎息道,可旋即他發現皇上比先前還要勤勉。往常都常有借故不上早朝的時候,雖說這在本朝曆代皇帝中不算什麽出格的,要知道當年憲宗沉迷煉丹一道時,常常好幾個月都不上一次早朝,然而皇上他最近早朝日日不綴不說,還增加了午朝,又有聽得司禮監說皇上還在晚上挑燈夜讀,批閱奏折,勤勉到令文武百官側目:
皇上他這未免太過勤勉了吧?
商辂也這麽覺得,一想皇上這恐怕是嘴上說着順其自然,可心裏還是覺得愧對列祖列宗,所以才會用勤于政事來麻痹自己,這樣長此以往的,恐是于龍體有礙。
于是,首輔大人去勸谏皇上要保重龍體。
天子支着手肘抵在身前,聞言半垂下眼簾道:“那朕勞逸結合下?”
商大人十二分的贊成,然後第二天他又收到了皇上免了早朝,朝中諸事皆有内閣協商處理的通知。
商辂:“……??”
首輔大人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一時間又想不出是哪裏不對勁。
而說是要勞逸結合下的皇上,他勞逸結合到了紫禁城外,又搖身一變的成爲了初出茅廬的江湖劍客祝長生。
若說這次出宮和上次出宮有什麽相同之處,那是他們這次出宮仍舊不是漫無目的的。上一次是爲了去查明南王究竟在搞什麽陰謀,而這一次顧青是奔着去查明青衣樓的主人是誰,而且他現在已經有了一些頭緒。
咦?
這話又該怎麽說呢?他這段時間不都是很老實的在做一位勤勉的明君嗎?
這隻能說顧青他勤勉了不假,然而并不是全部精力都在朝政上的:
顧青雖然人回到了紫禁城,但他并沒有因此和江湖脫節,他不僅知道“祝長生”在江湖中以别緻的方式脫穎而出,還用祝長生的名義和丐幫加強了聯系,逐步使得丐幫能成爲他情報的一部分,并借此搜集了江湖中很多情報,這其中包括顧青原本感興趣的青衣樓的。
本來顧青知道青衣樓是個人多勢大,分工明确又遍布整個中原武林的組織,這也是他看中青衣樓的地方,而現在他又知道了青衣樓的主人身在青衣第一樓,身份極少有人知道,且他給青衣樓另外一百零七樓傳達命令時,絕大數時人不露面,隻出示一枚标注着青衣樓主人身份的玉牌。
這是不是代表着但凡得到這枚玉牌,可代替原本的主人而不被外人發覺呢?
這值得驗證。
在驗證前,首當其沖的問題是找到青衣第一樓。
而顧青喜歡解謎,解謎讓他快樂,這麽想着他朝再次跟着出門的魏子雲露出個混雜着向往和期待的燦爛笑容,元氣滿滿的說:“魏大哥,我們走吧!”
魏子雲到如今仍舊不适應,看着他家主子那再純良不過的神情,他胃裏像是擱着好幾塊沉甸甸的石頭,異常的沉重。
皇上啊,咱不能易容嗎?
隻這話魏子雲也隻能随着沉甸甸的石頭一起埋在心裏了,他有點看出來了皇上他對扮成祝長生興緻勃勃得很。既然皇上開心,那他做臣子的沒了置喙的餘地,這樣一想魏子雲想開了,任勞任怨的扮起了因爲長輩不放心少爺第一次闖蕩江湖,而跟在少爺身邊的老江湖仆從。
江湖,它這次很快知道祝長生的到來。
要知道這段時間裏,有好多人都在到處找祝長生來着,所以甫一等祝長生在江湖上露面,有人認出了他,當然也有更多的人還在茫無目的找他,可是沒有“有人”幸運。
而說起來幸運,陸小鳳大概能也能算得上一個幸運的人,他和祝長生早在江南見過一面,而且他還還得到了祝長生的崇拜,所以相見時易别亦易,陸小鳳沒想着去尋找祝長生,他在黃石鎮上偶遇了祝長生。
陸小鳳驚訝的喊道:“祝長生?”
這次祝小哥兒他沒有再穿一身如雪白衣了,而是穿着身寶藍色的錦袍,俨然長身如玉,翩翩公子一枚,他看到陸小鳳眼睛又亮了起來:“陸兄!”
陸小鳳好奇道:“你怎麽在這兒?”
化名爲祝長生的顧青伸出手撓了撓臉頰,這動作讓他多了兩分憨态:“這件事說來可話長了。”
陸小鳳不着急着再多走幾步路進朱停的院子,想聽聽這耿直的孩子能說出什麽“說來話長”的故事,而且在聽他說起來前,陸小鳳忽而想起他先前把武功秘籍說送送的事,覺得自己該有個心理準備。
可饒是如此,陸小鳳在聽完祝小哥兒說的故事後,一時間仍舊不知道說什麽好——
原來他和他的仆從本沒有打算往黃河鎮來,隻在洛陽城時遇到了自稱是“一刀鎮江東”的俠客,他着急着趕路卻把盤纏丢了。
遇到這種事祝長生自是樂意解囊相助的,那“一刀鎮江東”感激不盡又說會還錢,又是要把他那把從不離身的大刀,壓在祝長生這裏,叫祝長生放心的借給他一千兩銀。在這期間還對着他的刀依依不舍,還說什麽那是他祖上傳下來的寶刀,如果不是現在實在是沒辦法,他也不會把他留下來當“刀質”的。
陸小鳳其實在聽到那什麽“一刀鎮江東”時,覺得這人十有八-九是個江湖騙子,他可隻聽說過江東四傑,“一刀鎮九州”趙剛,可沒聽說過什麽“一刀鎮江東”。
還一千兩銀,從洛陽城到哪裏需要那麽多銀子?這麽多銀子便可繞江南幾圈還有盈餘。
再聽到祖上的寶刀這裏,陸小鳳忍不住問:“你難道是把刀收下,那一千兩銀借給對方了?”
顧青搖頭道:“我本來是想的,可看他那麽舍不得和他的刀分離,于是問他想去哪裏,我和魏大哥送他過去,反正我們有寬敞的馬車,他說是來黃河鎮。”
陸小鳳一時不知做出什麽表情好:“然後你們送他來黃河鎮了?”
“是呀,這樣不是一舉兩得了嗎?”顧青眉眼彎彎,散發着純然的喜悅。
陸小鳳心想,那“一刀鎮江東”恐怕不這麽想,這會兒估計郁悶的要吐血,但陸小鳳一點都不同情他。他伸手摸了摸他那兩撇修剪得特别整齊的胡子,又問道:“怎麽沒看到你的仆從?還有你怎麽在老闆家門口?”
“魏大哥去定客棧,我先一步去了太白樓,在太白樓裏遇到了韓兄,韓兄的腿被人折斷不能走路,十分可憐。我聽聞這裏有個妙手老闆,能夠做出許多新奇的東西來,我帶着韓兄來找他,希望老闆能幫忙做出輪椅來,這樣韓兄能坐在輪椅上,用輪椅來代步。”
他說的這番話裏陸小鳳雖不知道韓兄是誰,也沒聽說過那“輪椅”又爲何物,但依着陸小鳳的聰明,他瞬間能明白個七七八八。
想來這位韓兄怕又是個“一刀鎮江東”,來碰瓷人家祝小哥兒的。想到這裏,陸小鳳忍不住在心裏歎氣,看顧青的目光頗爲糾結和微妙,這接連遇到居心不良的家夥,這是什麽運氣?
以及他這般的耿直,怎麽看都稱不上吃虧呢。
陸小鳳笑了兩聲,招呼顧青進去朱停的院子,“正好老闆也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也看看你說的‘輪椅’是怎麽個新奇法。”
顧青不疑有他的點頭:“好啊。”
屋内朱停正在聚精會神的想怎麽做出能坐着,還能帶着輪子往前走動的輪椅,胖乎乎的臉上有着不同于往常時候的懶散,一雙和他肥胖的身材不搭的靈巧、細緻又優美的手正拿着他自制的筆在圖紙上寫寫畫畫。
在不遠處一個瘦高,長相普通的男人卻滿臉陰翳,他一面在心中唾棄着晦氣,一面正想瞅準機會溜走,可沒想到還沒等他溜走,有兩個人從外面進來,其中一個長着四條眉毛的男人朝他拱手:“你是長生說的韓兄吧?我聽長生說你的雙腿被人折斷?唉,我對此深表遺憾啊。”
“你是陸陸小鳳?”這韓兄名爲韓哲雷,卻是認出了對方,心虛之下結巴了起來。他再看站在陸小鳳旁邊仍舊一臉叫他覺得蛋疼的關切表情的祝長生,直在心裏叫苦不疊,他怎麽沒聽說這祝長生和“四條眉毛”陸小鳳是朋友!
到這會兒,韓哲雷卻不敢輕舉妄動了,畢竟如果他現在要是逃跑,那不明擺着他是在裝被人打斷腿,來诓人的嗎?那好糊弄的祝長生還好說,可韓哲雷卻是不敢在陸小鳳眼皮子底下投機取巧,耍小聰明的,隻能先繼續裝斷腿,他還不信陸小鳳還能在黃石鎮呆一輩子!
因着輪椅一時半會兒做不好,韓哲雷隻有先裝着斷腿,拄着拐杖回太白樓等着,而等他風蕭蕭易水寒,壯士一去兮還得複返的離開後,陸小鳳在心裏啧啧了兩聲,以他的眼力他早在進來前看出了真僞,現在還讓這韓哲雷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不過讓陸小鳳意想不到的是,這輪椅一物并不是朱停想出來的,而是祝小哥兒想出來的,他們倆還在旁邊嘀嘀咕咕着陸小鳳根本聽不懂的話。
咦?
這祝小哥兒看着長了一張聰明人的臉,可實際上卻呆頭呆腦的,但等你覺得他确實呆頭呆腦時,人家又确實是個心靈手巧。
陸小鳳不免咂舌,這是人不可貌相嗎?
這會子朱停終于注意到陸小鳳了,他們倆本來是還穿着開裆褲時認識的發小,可最近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忽然變得像仇人一樣,連話都不說一句,因而朱停也冷淡的瞥了眼陸小鳳,轉向這屋子裏的第三個人:“祝長生,勞煩你幫我問問坐在那邊不請自來的家夥,說‘你這大混蛋,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陸小鳳:“……”他聽得見。
顧青眨巴下眼睛,有些難爲情的說:“真的要原原本本的複述嗎?”
朱停以爲他是沒說過粗話,可大混蛋算得了什麽粗話,讓他别面皮薄去原原本本的複述。
“那好吧。”顧青清了清嗓子,朝着陸小鳳道:“你這大混蛋,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他一開口,陸小鳳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朱停也瞪大眼睛看他。
顧青原原本本複述完後,看他們的反應,一臉無辜道:“怎麽了嗎?”
他這會兒的聲音已經恢複到他本來清亮的音色,而不是複述朱停話時不管是從音色還是從語氣上,都完完全全和朱停本人一個樣的那種。
“我差點以爲你們倆在演雙簧。”陸小鳳率先比被模仿的朱停本人先反應過來,開玩笑道。一想也對人家這确确實實是在原原本本的複述,半點不摻假的,隻不過,“長生啊你這是怎麽做到的?”
顧青用稀疏平常又理所當然的語氣道:“我師父一教給我,我學會了呀。”
他說得好有道理,陸小鳳竟無言以對,而且被這樣的耿直一洗禮,陸小鳳連他因爲在黃石鎮南邊的城鎮遇到了想找他的青衣樓中的人,才避開着又回到黃石鎮的事情都暫時給忘記了。(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