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葉二娘隻有這麽等死了。
葉二娘她自己也很清楚,可沒想到在這命懸一線時,那逍遙公子又反常的出手護住了她的命脈,隻這并不是讓葉二娘在精神上滿血複活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是,“你能幫我找到我的兒?”
顧青臉色不甚好看,他原本是未語先帶笑,叫人觀之可親,現在沉着着神情,氣度卻逼人起來,反而是有了高人的風範兒,對葉二娘來說是她感受到了纏在她身上的殺氣,深刻意識到眼前這人可是僅憑一己之力讓一品堂元氣大傷的逍遙公子。
葉二娘不敢再多言,煞白着一張臉從地上爬起來,去哄那被顧青用真氣憑空托着,距離他自己有一尺遠的嬰兒。
葉二娘倒也熟練,抱過那嬰兒後,把手伸進襁褓裏一摸知道了,“原來是尿了。”
顧青在葉二娘保穩那嬰兒後,以極爲飄逸的步伐退到了一丈外,聽到葉二娘的輕聲嘀咕,慢吞吞的說:“你以爲我爲什麽會留你性命。”
葉二娘不由得看過來。
顧青一甩闊袖,接着道:“你該感謝這孩子的。”
葉二娘并不傻,很快反應過來這前後的因果關系:因爲她搶來的孩子在她将死時尿了,那逍遙公子饒她不死讓她撐着将死之軀,站起來給這孩子換尿布,還許諾會幫她找到親生孩兒。
這因果關系根本是有哪裏不對吧!
它沒哪裏不對,它是少了至關重要的一環而已——
逍遙公子他的潔癖症,已經到了能暫時淩駕于他的價值觀之上的地步了。之所以說是“暫時”,那是因爲葉二娘現在隻是死緩而已。
等葉二娘哄睡了那被她搶來的孩子,眼巴巴的看向顧青。她現在的全部心思全都在于顧青先前的許諾上了,顧青想到什麽,覺得他這麽心血來潮答應下來的一件事,說不定會帶來新樂趣,當下略一颔首:“我自是言而有信的。”
葉二娘得了這話,精神狀态比回光返照還回光返照。
直到顧青把那孩子還了回去,那戶人家喜極而泣後送上了他們家采摘并曬制的山茶茶葉時,葉二娘才稍微冷靜下來,躊躇着問顧青:“你想我付出什麽代價?”
逍遙公子行事皆不是無償的,這一點武林中人盡皆知。
顧青輕飄飄的回道:“我以爲我叫你不再裝死時,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什麽?
葉二娘回想過後臉上青一片白一片,不由得怨恨道:“我兒在你眼中還抵不過一泡尿?”
“不是你的孩子,是你。”顧青斜睨過來,他那雙似有滿天晨星的眼睛裏,雖然清澈的倒映出葉二娘猙獰的模樣,可對他本身來講,葉二娘根本沒被他當做一個人放在眼裏。這好比葉二娘似常人在菜市購買雞鴨魚羊、揀精揀肥一般的挑選被她搶走并害死的孩子一般,隻不過現在這個關系颠倒了過來,葉二娘成爲了那“雞鴨魚羊”。
葉二娘反而沉默不語了。
顧青收回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一竹籃被包裹好的山茶茶葉上,想了想聯系了他大師姐,叫她靈鹫宮的屬從把山茶茶葉送回不老長春谷,再順帶給他把這七年靈鹫宮收集到和葉二娘相關的資料送過來。
而那在之前有關葉二娘的情報,顧青在先前看靈鹫宮積攢了六十年的情報時,已經全都記住了,在遇到葉二娘後還做了一番整合,不然他也不會說可能會有有趣的事情發生。
巫行雲收到信兒時,頓時火冒三丈:“他把我這個大師姐當什麽了!”
李秋水在旁邊似不經意的火上澆油:“還能有什麽,苦力呗。”
巫行雲反而沒有更惱火了,她睇着像個沒骨頭一般歪躺在椅子上的李秋水,嗤道:“苦力怎麽了?是你想當這苦力還當不上呢。哦,對了,還有無崖子師弟。”
李秋水:“……”
她壓根沒想當這苦力好嗎?至于無崖子那邊,李秋水還真是沒辦法反駁,無崖子是想當這苦力,都好像是“走投無門”來着。
以及,這根本不值得驕傲!
李秋水看巫行雲嘴裏嫌棄着,到底還是叫了靈鹫宮的屬從來去辦事,在心裏止不住輕哼,小師弟可真能讨人嫌。等等,“小師弟他這次是想要那‘四大惡人’之二的葉二娘的情報?”
李秋水這麽說來,顯然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了,不過這不是李秋水要說的重點,她眼波一轉噙着笑說:“我倒是知道其一二事,不說旁的,便是她雖臉上有血痕,可到底徐娘半老,有那麽幾抹還算能看的風情。”
巫行雲臉早耷拉下來了,李秋水心裏這才舒服些,接着把話說完:“現如今小師弟他特特找她的情報——”
“你是說——?”巫行雲被李秋水成功帶偏了思路,稍後想想否定道,“這怎麽可能?小師弟眼又沒瞎。”
“這年少慕艾之事,誰又能說的準呢。”秋水師姐根本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巫行雲都被她說的有那麽點信了,再者說了算沒有這勞什子葉二娘,她們這小師弟也是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了,這沒辦法不叫人操心了。
畢竟是人生大事嘛。
這邊巫行雲都在考慮要不要把這件事跟他們師父逍遙子提一提,那邊顧青都還不知道因爲他找大師姐要葉二娘相關情報的事,會被聯想到那麽滑稽的方向去,他正在梳洗過重新換了一套衣衫後,和葉二娘談陳年舊事呢。
嚴格來說,是和她那丢失的孩兒有關的陳年舊事。
到底顧青也不可能僅憑“葉二娘二十餘年前被人搶走了兒子”,能在茫茫大千世界裏找到那個孩子不是,所以想完成這一起“尋兒案”,還得知道更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說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
顧青這普普通通的一問,把葉二娘弄卡殼了,她不能說,她不能把那人的真實身份說出來。葉二娘正想着如何将這個問題搪塞過去時,顧青用陳述性的語氣說:“對方的身份你不能說?”
葉二娘:“!!”
“我竟然說中了?本來我還想說‘難道你不知道’呢。”顧青假模假樣道,而他裝得太好,以至于葉二娘拿不準他是真的僥幸猜中了,還是他其實知道什麽。
葉二娘旋即在心裏搖頭,覺得當年的事不可能再有外人知道了,所以這逍遙公子大概是僥幸說準了吧。
這麽想着,葉二娘回答了顧青再問的她那孩兒身上有沒有什麽獨特特征的問題,她道:“我兒出生不久,我便在他背上還有兩邊的屁股上,各燒了九個戒點香疤。”
顧青冷不丁道:“所以說你孩子的父親是個出家人。”
葉二娘:“!!!”
“你爲什麽要這麽吃驚?”顧青理所當然道:“你既然在你孩子身上燒下二十七個戒點香疤,該有當别人一聽到這件事,第一反應是‘這孩子的父親是個出家人’的覺悟了,不是嗎?”
葉二娘:“……”
顧青在那麽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把葉二娘噎得體無完膚後,慢條斯理的繼續說他的推論:“他不僅是個出家人,還是個在江湖上很有名望到但凡你說出他的法号我一定知道的出家人。”
葉二娘瞳孔緊縮,她緊盯着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顧青,仿佛他是個能吞噬人心的惡鬼:“是你對不對!是你二十一年前偷走了我的孩兒,害得我們母子分離,你這個殺千刀的狗賊!”
顧青眉目不動,淡然自若道:“很說得通的猜測,而且還很有想象力。那麽禮尚往來的,我也和你說一個關于這殺千刀的老賊到底是誰的推測好了。”
“你有沒有想過那人有可能是你的奸夫?”
葉二娘被這一記神來一筆拳,給打的暈頭轉向:“你說什麽?”
顧青垂下眼簾,睫毛撲扇起來似乎比蝴蝶展翅還優雅,隻嘴裏說出來的話,對葉二娘來講不那麽動聽了:“對方作爲一個有名望的出家人,卻能做出令你有了孩子這等犯了色戒的事情,說明他這出家人佛心不如何,但他定然是個很在意名望的出家人,不然你也不會那麽清楚他是不能也不會還俗,和你做一對尋常夫妻的。
這一點從你竟然狠得下心來在你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兒身上燒上戒點香疤能看得出來,你這麽做是在睹物思人,而我也由此肯定了你孩子的父親是個出家人。
話又說回來,他既是做了兔兒爺又想立牌坊,那‘逼良爲娼’的事又爲什麽不能做得出來?想想看他爲了以免夜長夢多,把你那時候唯一的寄托給偷走,而你那麽物極必反的成爲了一代惡人,便是天底下再能胡思亂想的人士,也不會把你跟他聯系到一起,不是嗎?”
——此處應有掌聲。(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