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顧青這次他沒有那麽臉皮厚,似乎逍遙子不出聲讓他進門,他不會死皮賴臉的進來籬笆牆内。
顧青他那麽身形蕭索般的站在籬笆牆外,然後拿出了一支通體碧綠的玉箫。
頃刻間悠揚的箫聲響起,逍遙子本來還面無表情的等着看小弟子能吹出一曲什麽箫音來,可顧青他吹奏的并不是原先逍遙派存着的被前人譜出來的箫曲,而是一首可以說是他原創的,自己譜出來的,并且傾注了滿腔情感的箫曲。
在那箫聲中,恍惚間六十年前的往事曆曆在目。
像巫行雲抱怨的那般,逍遙子對待幾個徒弟截然不同的态度,這話半真半假吧,但不可否認的是逍遙子對顧青這個關門弟子的疼程度,雖然他常常被氣得胸悶。而顧青當時的夭折,對逍遙子的打擊是最大的,他常常自诩“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任自逍遙自在,但卻挽回不了自己徒弟的性命,這種打擊讓他一度心灰意冷,于是有了不過一年把七寶指環傳給無崖子,他自己離開靈鹫宮的事。
現在伴随着不知何故重新回到他跟前的小弟子的箫聲,逍遙子再回憶起往事時,緣何不會潸然淚下?
而顧青斂目吹着箫,按在玉箫的手骨節泛白,他暗自調息才讓自己的情緒起伏沒有那麽大。
在這時,箫音裏傳遞的情感開始過渡到空白六十年後的今宵。
誰都不曾想到這世上還有時隔六十年起死回生的事,而在這期間死了的人毫無知覺,對活着的人來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時間總會撫平一切傷痛。
可當這種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活過來的人記憶還停留在當年,嬉笑淡然的背後可有着揮之不去的寂寥還有不安,這時候總是渴望着至親之人的撫慰,哪怕是僅僅是用溫暖有力的手掌摸摸他的頭頂,告訴他一切都會好。
别不理他,别把他丢在門外。
“……你給我滾進來!”
逍遙子可沒了以往風流灑脫的姿态,很是氣急敗壞的沖着屋外吼道。而原本被他抱在懷中的圍棋罐,端莊豐滿的罐身上還有水滴滑過,想來是那罐上踏雪賞紅梅圖裏的白雪,見着月光化成了水溢了出來吧。
一定是這樣沒錯。
顧青他收了玉箫,滾進屋了。
前前後後,可能連一刻鍾都沒有,這簡直和想象的讓“孽徒”在門外跪個一天一夜,實在是大相徑庭。逍遙子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接下來開始找補回來了,比如說:“爲師的那一套茶具,既是摔了一隻茶杯,那便是得棄了。”
說着斜睨着變得異常乖巧聽話還黏人的小徒弟。
小徒弟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即說他會再給師父燒制一套茶具,來孝敬師父。
逍遙子本來隻是想爲難下小徒弟,他可清楚着他這弟子潔癖症多嚴重,能叫他親自燒制個圍棋罐,大概已經是極限了。現在隻要小徒弟推脫推脫,逍遙子稍微矜持下把這件事揭過去,讓它不了了之了,哪想到人家“敬酒不吃吃罰酒”,這麽幹脆利落的應下了。
這下,反而輪到逍遙子略微不自在了。
原本肆意妄爲的小徒弟,現在變得這麽謹小慎微,做師父的哪能不更心疼?
可逍遙子一時又拉不下臉,把說出去的話給收回來,這一糾結糾結到顧青去挖土做胎胚時。
逍遙子一路尾随,看着顧青忍着他那越來越喧嚣的潔癖症,臉色變得越發蒼白難看,卻還是堅持了下來,甚至于還呢喃着“師父莫再惱我才好”,這讓看在眼裏,聽在耳裏的逍遙子更懊悔了。
直到:
“你練了北冥神功?”
逍遙子這句話很尋常,可語氣半分都不尋常,配合着他居高臨下盯着顧青的神情,很有一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趨勢。
正在**泥胚的顧青,好像一點都沒有覺察出暴風雨來臨前的甯靜氛圍,他還用帶着求表揚意味的語氣說:“師父現在終于發現了嗎?我現在體質好轉了,可以修煉咱們逍遙派的無上功法了。不過也對,我才隻修煉了數月,和師父您老人家的功力相比,不異于一粟比滄海,師父現下才發現絕對是無可厚非的。”
被拐着彎奉承的逍遙子,臉色反而更黑了。
究其原因,無非是因爲逍遙子剛剛發現自家小弟子,把他練北冥神功所煉化的,通常都作爲護體真氣的北冥真氣大部分集中到了雙手上,形成了一層保護膜,有效的隔絕了雙手和泥胚的親密接觸。
換句話說,顧青他那根深蒂固的潔癖症根本沒有任何好轉,以及逍遙子認爲他“忍辱負重”隻爲了叫身爲師父的他開懷的情景,全都是假象!
說白了,是師父他老人家想太多,想太美。
所以顧青這聽似委婉贊頌實則狡辯着倒打一耙的一番話,在逍遙子聽來格外刺耳了,他無名火燒的更旺了,冷聲道:“長生,你甚好!”
“我也這麽覺得,”顧青這并不算是恬不知恥,要知道因爲他把北冥真氣當做他潔癖症的福音後,于北冥神功的修煉上更上一層樓了,畢竟要一直支撐着北冥真氣的輸出。以及,“師父您也一如往昔呢。”
逍遙子愣了下:“嗯?”
“我是說偷窺癖。”顧青毫不客氣的指出,而且言外之意很明顯了——我從一開始知道師父在跟蹤我,但我什麽都沒說。
嗯……他倒是說了“師父莫要再惱我才好”。
逍遙子很快頓悟了這個言外之意,頓時把這個失而複得的小徒弟扔出谷的心都有了。再之後拒絕跟顧青說話,直到顧青在院中松樹下練天山折梅手,有一招沒做到位時,逍遙子才勉爲其難的出聲,指點起他來。
然而可要知道顧青他以前還是病弱少年時,能集百家所長,将天山折梅手的招數創出來,而且他在理論指導實踐上,還能在同等條件下勝巫行雲半招,又怎麽會出這樣的小纰漏?
無非是給他那刀子嘴豆腐心的師父,一個台階下嘛。
做弟子的,适當時候還是要懂得展現孝順之道的。
至于逍遙子這個做師父的,他的武功早已臻化境,原先頗爲遺憾顧青不能習武,而現在顧青不僅能學武了,甚至于還擁有着比巫行雲、無崖子還有李秋水這仨個“草字輩”徒弟還要好的習武天賦,這根本是從“寶字輩”還要往上升的節奏。
是以逍遙子在不老長春谷,對顧青這個關門弟子言傳身教起來。
另外,不老長春谷既是會叫這個名字,而且還能讓逍遙子看中在這裏隐居,那很有它的獨到之處,不說稀奇的天材地寶,是能使得練功事半功倍的秘境都有不下于一處。
這麽天時地利人和的,顧青于武學上的進階更是扶搖直上。
在這之前,顧青倒沒忘給遠在靈鹫宮的大小師姐寫信報了平安,難得的逍遙子也給這兩個徒弟寫了親筆信。
隻是巫行雲完全沒有開心到,她在收到信後,盯着那張信紙足足一刻鍾才怒掀桌,把那張信紙戳到李秋水跟前:“師父那個老不死的,隔了整整六十年沒音訊,好不容易小師弟找着他了,他給我們回信多寫幾個字會死嗎?你看看,師父寫了兩個字,‘勿念’。說的好像我們會想念他一樣,真是氣死我了!”
相比之下,李秋水老神在在得很:“其實是五十九年,師父是隔年才離開的。”
巫行雲:“……想比試一場嗎?”
李秋水盈盈笑起來:“既然師姐這般說了,那秋水隻有恭敬不如從命了。”
巫行雲哼了好大一聲,把師父和小師弟的信丢到一邊,她才不稀罕呢。
于是,巫行雲連小師弟的音訊也沒了,根本是失之桑榆,又失之東隅。
這倒沒有,顧青還是時常寫信給靈鹫宮的,隻是他從靈鹫宮離開去往了不老長春谷後,有整整五年沒有離開過不老長春谷,直到他到了弱冠之年。
這該怎麽說呢?
當年顧青初上靈鹫宮時十三歲,在靈鹫宮裏渡過了兩年後“沉睡”,中間當地時間是過去了六十年,可這不能算進顧青的實際年齡裏,所以按照他真實渡過的年數來算,直到今年他才是到了二十歲。
又可喜可賀的是,在過去這五年間他抽條長個了,擺脫了原本天山童男(……)的身形,變得和常人無異。
也是在這一年,顧青被逍遙子恩準可以出谷曆練了,大抵是逍遙子覺得他這個小徒弟,現在出去了也不大可能會被人欺負了吧。
而江湖,對此一無所知。(83中文.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