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雪風寒,此時此刻,張郃的眼眸是灰色的,他的人是被抽離的;披頭散發,他黯然神傷地用雙手撐着地面,半跪在冰冷徹骨的雪地裏,任憑滿頭的汗珠淩亂不堪地挂在發前——沒有人能夠理解一名武者真正的内心世界,正如當年方天畫戟之于呂布,那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趁手的兵器,而是骨肉相連的靈魂夥伴。
“器即毀,魂已失……”馬超平靜地注視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沒有嘲笑也沒有得意,他緩緩撫摸着水寒神劍的劍身,仰望着蒼天闊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細聲安慰,“每年這個時候,在我的家鄉,江水長,秋草黃,烈馬奔騰,牧歌篝火,草原上琴聲憂傷……你,冰沒有敗給我;你,隻是敗給了水寒。你走吧,我覺得你是條好漢。”
“走?”張郃沒有擡起頭,低垂的眼角卻隐隐已見淚光。他失望,對自己失望,對自己的武藝失望,對自己辜負了全軍将士的信任而失望……
“鴻雁向蒼天,天空有多遙遠,酒喝幹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雪撲鼻口,遼遠滄桑的歌聲忽然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
馬超放聲長嘯,迷人的俊臉變得多情又憂傷——遠處的十萬鐵騎像是聆聽到了“聖旨”,整齊下馬,拔刀朝天,俱都面容莊重地蹲身在地,發出了嘹亮整齊的号角聲。
“酒喝幹!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
嗚嗚咽咽、蒼蒼茫茫,偌大的平原,持續不斷地回蕩着草原男兒既悲壯又帶着淡淡哀傷的宏遠歌聲。
所有人都震驚了。
沒有人知道,馬超爲何會如此“情動高歌”——或許,在每個走向戰場的鐵血男兒的心裏,都裝着不容亵渎和不容侵犯的溫柔之鄉——那是他們奮不顧身爲之流血的最大源泉。
“謝謝你,但是,我不能走……絕對不能!”張郃微笑着站起了身,拿下護體的頭盔,黑色如絮的長發迎風狂舞,一股濃郁的壯烈豪情頓時印上所有人的心頭——他沉重冰冷的戰甲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死志,黑的發亮,像是最後的掙紮。
“你們的歌聲很美,讓我想起了小時候。你的家鄉也一定很美,可惜,我的家鄉,我已經許多年沒回去過了……”張郃面色柔和地輕語着,從腰間拔出兩柄小刀,熱淚盈眶道,“可惜啊!我或許再沒機會回去看看了!啊呔!”
張郃大叫着拔身而起,像是一陣飓風淩冽地“吹”向了馬超!
馬超神色不變,心中卻頗爲遺憾地長歎了一氣。
“不好!儁乂是要拼命了!”夏侯惇愕然慘呼,他與張郃相交多年,深知其底細——張郃的裂岩雙刀戰法是不惜耗費生命精血的“毒功”,雖然威力巨大,但如果稍有偏差,就會逆氣攻心,身死命消!七孔流血不說,經脈倒轉的非人痛楚簡直比被生生活剮了還要難受千倍萬倍!
“儁乂!住手!”夏侯惇厲聲大喝,千鈞一發之際,也不猶豫,搭弓射箭,一氣呵成,隻聽“嘣”的一裂聲,離弦長箭帶着呼呼的風聲,向着張郃和馬超疾速而去!
一弓撚三矢,例例不虛發。
夏侯惇自昔年眼中流矢之後,苦練箭法。春夏秋冬、嚴寒酷署,通過不懈努力,早已練就了百步穿楊、百發百中的高超箭術。
三枚快箭,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在半空中勢如奔雷地飛行。
“哧!”張郃遙見飛矢撲面而至,萬不得已,身子隻能驟然一停,堪堪躲過。
“叮!”其餘兩枚飛箭皆是狠狠射向馬超。馬超眼疾手快,大手一提,水寒劍毫不客氣地從下朝上攔腰斬斷一枚;而他的虎軀像是變戲法一樣,柔軟到不可思議,腰身一卧,人已經翻身到了馬腹下,極其精彩地避開了後發而至的殺招。
“卑鄙!中原人都是無膽的狗賊!隻會暗箭傷人!”
“一路哈(好樣的)!神武天将軍威武!”
眼見夏侯惇用箭偷襲,西涼兵中的罵聲、對馬超的歡呼聲雜亂不堪地喧鬧了起來。
“儁乂!不許你再胡鬧了!”夏侯惇充耳不聞,他身爲“老軍痞”,知道臉皮隻是女人拿來遮羞的臭腳布,生死之刻那就統統隻是個屁!他瞪大着眼睛怒視着張郃,見他似乎不爲所動,陰沉着冷冷道,“你給我回來!這是軍令!”
“……”張郃不服地漲紅了臉,見夏侯惇一臉不容反駁的愠色,想了想,隻能無奈抱拳道,“是!末将遵命!”
夏侯惇見終于救下張郃性命,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嘴上卻得理不饒人,指着馬超,厲聲呵斥道:“馬超!你罔顧三年前雙方共同簽署的停戰協約,卑鄙無恥地舉兵來犯我長安,得了長安還不思滿足,居然率領一批酒囊飯袋來攻我潼關!真以爲我曹家軍柔弱可欺?丞相天威在此,還不下馬受降!”
“哈哈哈!”馬超怒極反笑,微眯起眼睛,冷冷道,“世間但有颠倒黑白者,除你以外,無人敢說第一!我身爲大漢子民,匡扶社稷乃是本分!長安即是漢家之天下,何來侵犯之說?!至于協約,哼哼,别再自欺欺人了,對于大義來說,這些都是狗屁!廢話少說,打不過我就别嘴上逞強,有種就真刀真槍地來過招,咱們刀上見真章!說句狂妄的話,即便曹阿瞞今日在此,我也要打的他滿地找牙!”
“哈哈哈!”馬超舉劍高高置于頭頂,寬大輕飄的披風将他襯托地威風凜凜、姿容不凡。
“威武!威武!威武!”
西涼鐵騎振臂狂呼,兵器相交、鼓樂齊奏,馬超疏朗大笑,居高臨下地斜睨夏侯惇,氣的夏侯惇吹胡子瞪眼,怒火中燒。
“神威天将軍,我來會會你。”雜音沸揚,許褚突然縱馬挺前,面無表情地吐出幾個字,像是一篇掉落大海的孤舟,卻可以神奇地讓怒濤平靜。
“仲康……你!”夏侯惇、張郃連忙出聲勸阻,許褚雙唇緊閉,也不多說,隻是簡簡單單地擡了擡手,但那雙黑深眸子裏的寒意與執着讓人根本無可辯駁。
“不管你們怎麽想,但是守護我軍之尊榮,高于一切。我相信你們是我的兄弟,就不會阻撓我的。”許褚緊緊地握着火雲刀,目光冰冷的讓人如墜冰窟。
“你好,我叫許褚許仲康,谯國谯人。”許褚沖着馬超彎身行了一禮,再擡眼時,眸中已經熾火一片,而那柄火雲刀,更是一如其名——火燒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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