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自跟從太祖,多有戰功,與樂進、于禁、張郃、徐晃并稱爲“五子良将”。太祖曾誇之:“文遠大才,良将之首,此亦古之召虎也。”
建安十四年,遼于合肥郊外逍遙津用奇謀大敗孫權,自從威震江東,名揚天下,但有兒夜啼不息者,其母以遼名恐之即止。
張遼縱橫天下幾十載,守禦孫權,擊破吳将,鮮有敗績,人送“江東克星”,權深忌之。後官至前将軍、征東将軍、遠東大将軍、軍機部副統領、晉陽侯、大魏開國十大元勳。
——《魏史?遠東大将軍列傳》
日落西山,殘陽如血。
餘輝下的山川河流,幾點金色的彩光随風流轉,在波瀾的河面上,綠墨的山林間,宛如堕落凡塵的可愛精靈,悄悄地、寂靜地、溫和地留下它無聲也無語的斑駁印迹。
微風輕輕吹拂,将這一切動人的場景,梳理成一幅自然美麗的畫面,雖不驚心動魄,卻是恬淡、和諧、深藏着廣博的愛意。
合肥——高大堅固的城樓上,幾道偉岸的身影動也不動地矗立着,爲首的男子神情冰冷,眉頭緊鎖,刀刻般的清瘦臉龐不怒自威,緊抿的嘴唇微微顫抖,像是激動又像是欣喜,深邃的眼眸裏藏着一股巨大的自信和威儀,手中的長戟傲然挺立,而他的身上披戴着十分厚實沉重的盔甲,夕陽下,鐵甲銅胄熠熠生輝,像是來自遠古的戰神,神聖而不可侵犯,忠誠地守護着自己腳下每一寸摯愛的熱土。
他是張遼,鎮守合肥的曹軍統帥,以超凡的勇氣和毅力,生生擋下了吳兵一浪高過一浪,連綿不斷、勢在必得的兇猛攻勢!
多少個日夜他都沒有合過眼,多少個日夜他都披着笨重的鐵甲從不肯懈怠半分,多少個日夜他看着手下一個個勇敢的士兵悲慘死去,雖心痛如絞卻無能爲力……但是現在!他勝利了!他們,駐守合肥的士兵們,勝利了!
“大人,我們赢了!我們終于赢了!孫權大軍真的已經撤退了!大人……”
一個身材高大、兩鬓發白的老将領哽咽着抱了抱拳,望向張遼的雙眼俱已通紅,他的神情顯得十分激動,身背微駝,渾身不停地顫抖着……雖然手臂上還纏着厚厚的白色繃帶,可眼眸裏卻已經寫滿了發自内心的喜悅之情。
“天佑曹軍!天佑曹軍!大人!我們赢了!我們沒有對不起父老鄉親!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幾個年輕的将領虎目含淚,牙關緊咬着,寬厚的肩膀劇烈地上下抖動着,不一會兒,竟然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在往日,他們都是頂天立地、一諾千金的好男兒,都是英勇殺敵、舍生忘死的鐵血軍人,都是奔赴沙場、眉頭提也不提的忠誠戰士,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卻如孩子般忘我地、動情地大哭着……
高興、喜悅、激動!
軍人,以馬革還屍爲榮,以保疆衛土爲天職!
他們做到了!所以,他們開心!
他們做到了!所以,他們哭泣!
沒有人會嘲笑他們,連最無情的屠夫也不能!
光榮,從來都是昊天賞賜給戰士的勳章!
“是的,辛苦你們了……”張遼用力地點了點頭,筆直的身軀微微欠身,頓時讓在場的諸多将領驚慌不已,立刻作揖還禮。
“榮耀,是需要拿熾熱的鮮血來換來的;榮耀,是需要拿無數寶貴的性命才能得到的!”
張遼神色複雜地喃喃自語,望着天邊無限美好的景緻,心生感慨道:“各位袍澤們,請你們記住!我們之所以拼死奮戰,就是爲了守護這一片和平幸福……曆史,不會忘記我們;百姓,不會忘記我們。忠誠勇敢的軍魂,必定永遠長存!”
“永遠長存!”
“永遠長存!”
三軍嘶吼,激昂振奮的咆哮聲霎時直沖雲霄,響徹天地,在合肥的上空,久久飄蕩……
屬于曹家的巨大軍旗迎風亂舞,以少勝強的喜悅之情正如軍旗上用血水和汗水凝固而成的黑色,标榜着所有長埋土地的英魂必将與黑夜長眠,與天地同壽!
“永遠長存!”
“永遠長存!”
刀槍林立,熱淚噴灑——金黃透紅的陽光下,所有駐守在合肥城的軍兵,俱都仰天怒吼,盡情宣洩,滔天的喧鬧聲震蕩寰宇。長空撕裂,大地顫抖,軍人的血性義無反顧地充斥着戰後的大地。
……
……
良久,軍隊漸漸散去,幾十名工匠開始爬上城牆,修葺殘缺不堪的城垛。
“報!宛城發來緊急軍報!”
突然,一名身材健碩的信使風風火火地沖上城樓,黝黑的臉龐一陣青一陣白,顯然一路快馬加鞭,着實十分辛苦。
“恩,你幹的很好,辛苦了。”
張遼溫和一笑,順手接過軍報,而後鼓勵地拍了拍信使的肩膀,立時讓那名年輕的小兵感動得熱淚盈眶。
他會心地笑了笑,拆開軍報,隻見上面端端正正地寫着:
“大江洞去,浪淘盡,千古奸-夫-淫-婦。香咬吸鞭,人道是,水浒西門金蓮。亂棒中空,精套遺床,卷起一羅裳。美人乳花,一濕多少豪傑。
窯想冠西當年,阿驕初褪衣,胸姿淫發,魚水之歡,談笑間,強穴黑毛缭亂。股過神鞭。多情應爆菊,早生白發。淫身如夢,一槍還能再戰!”
張遼飛快地閱讀完,眉頭緊皺,情不自禁地呢喃道:“這筆迹工工整整,而奉孝先生書寫的是龍飛鳳舞的草書體……這好像根本不是奉孝先生的筆迹,究竟怎麽回事?還有,這份軍報拆解後的隐藏意思是——大人笑,當再戰?……不解,實在不解……”
張遼心生疑惑,蹙起眉尖,抓過那信使拉到一邊,寒聲道:“這确定是從宛城發來的軍報?奉孝先生怎麽了?”
“将……将軍……”信使害怕地縮了縮頭,吞吞吐吐道,“将軍,小人膽子再肥,也不敢私自偷看軍報啊,還有,您看這特制的漆口和手法,都是軍部才有的手段,小人怎麽可能僞造的出來?不過……”
“不過什麽?!”張遼凝眉一怒,深邃的眼眸裏迸射出一團寒光。
“不過……我聽說天策軍師大人好像因爲操勞過度,病倒了……還病的不輕……”信使摸了把額頭的冷汗,低垂着腦袋不敢擡頭。
“什……什麽?!”
張遼面色狂變,剛毅的臉龐瞬間蒼白一片,他雖然頗爲擔心,不過總算确定了軍報是真實的——郭嘉病了,而緊急軍報是找人代筆的。
“傳令下去!晚上巡夜的兵士照樣一時辰三個崗,三時辰一通報!全軍警惕,不得大意!違令者,斬!”張遼沉吟了片刻,厲聲怒喝着,事關緊急軍情,容不得絲毫麻痹。
“喏!”幾名将領抱了抱拳,很快就轉身離開了。
張遼滿意地點了點頭,擡起濃眉,扶起那信使,柔聲道:“軍師大人病體如何?丞相可康健了?”
“軍師的狀況,小的不知……不過我聽說丞相已經好多了,應該沒什麽大礙了。”信使恭恭敬敬地回答着,小腿肚還在不停地發着抖。
“恩……好,你先下去休息吧。”
張遼背負着雙手,高挺的鼻子透露着一股冷靜與沉着,他踱着步來到了最西邊的城垛,遠眺着青山湖水,心中雜亂一片。
此時,一個精悍高瘦的将領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輕聲附耳道:“将軍,大公子的賞賜已經送來了……您看,我們要不要收下來?”
“哦?收,爲什麽不收?”張遼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你盡管先收起來,但是一定要原封不動,不能私自挪用半分,聽明白了嗎?”
“是……”那将領幹淨利落地點了點頭,忽然神秘兮兮地輕聲道,“将軍,賈文和三番四次地要拉攏你,你都不理不睬,爲何大公子一出手,你就全盤應下?他們不是同一條船上的麽?爲什麽将軍要區别待遇呢?屬下不解,還請将軍賜教。”
張遼聞言一怔,深深地看了那将領幾眼,幽幽歎息道:“張式,你不明白。我可以不給賈诩面子,但是我不能得罪大公子。丞相有那麽多兒子,但是總體來說,也就是大公子曹丕、二公子曹彰、三公子曹植以及七公子曹沖的赢面最大……如果我親近賈诩,丞相會不開心,認爲我結黨營私;但是大公子的示好,我不能不接,這是對丞相家人的禮貌,也是對丞相的尊敬……不過,你要記得,我們隻要忠于丞相,其它都不用管。先維持好表面上的順從,就可以了;至于我們真正做了什麽,丞相雄才大略,必能理解的……”
“喏,屬下受教了!”張式誠摯地抱了抱拳,一滴冷汗卻已經順着他的臉頰滑了下來。
“龍生九子,各不同……可惜丞相生的兒子,都太出色,太厲害了……哎,福禍總相依……自古奪嫡之争,俱都分外慘烈,我們能置身事外,就最好置身事外;真的不行,也隻能明哲保身……”
張遼頗爲憂愁地歎了一口氣,拍着張式厚實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也是個擁有着雄心壯志的熱血男兒!這點很好,我并不否定你!但是你要記住,永遠記住,軍人,就要有軍人的血統單一性!左右逢源的必定萬劫不複!忠于丞相,就是忠于昊天!站錯了隊,那也離死期不遠了!所以,大公子暗地裏給你的美眷和金銀,你知道該怎麽做了?”
“将……将軍!”
張式面如土灰,幾乎吓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重重地跪了下來,磕頭如蒜搗:“将軍!屬下一時糊塗!屬下該死!求您原諒!”
“你先起來吧。”
張遼仰了仰脖子,望着無垠的長空,一臉悲傷地呐呐道,“我這麽開誠布公地和你說這些話,就是希望你不要走錯歪路……我對你,還是很看好的。你也不要過分在意,人非聖賢,誰不會犯錯呢?我可以原諒你這一次,因爲我還沒警告過你,你也不懂政治上的黑暗,但是如果以後還迷糊,那你就自個兒解決吧,明白了嗎?”
“是!是!屬下明白!”
張式連忙應下,額頭上已經鮮紅一片,他自認爲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卻還是低估了張遼的能量,也讓他明白,天地之大,一個人的能力終究太過有限。
“當年,我也隻是個敗軍之将,如果不是丞相給了我一次機會,或許,我也已經死了吧……呂布大人,你是否會怪我呢?”
張遼小聲地呓語着,随後大步流星地轉身遠去,青色的巨大披風迎風狂舞,在半空中獵獵作響,卻散不盡心頭的點點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