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份,是甯古塔一年中氣候最宜人的時刻。這時候的甯古塔不冷不熱,是難得的幾個月最舒服的時候,這裏大部分時候都是天寒地凍的冬季。
江南士子吳兆骞被流放到這裏已經五年了,他是被仇家陷害,被革除了功名,杖打四十,抄沒全部家産之後來到這裏的。
一位弱不禁風的江南文人被發配到這裏于披甲人爲奴,基本上等着他的就是被折磨緻死的命運。所幸的是,甯古塔将軍巴海很欣賞吳兆骞的才華,把他聘請爲自己兒子的老師,所以都統安珠湖和薩布素等人對他優待有加,給他住的房子安了熱炕,還給了他貂皮大衣等禦寒物品,甚至允許吳兆骞的家人自由來往關内關外,從江南帶來絲綢、陶瓷來這裏交易,從這裏購買人參、貂皮等特産回去,這才使得吳兆骞在這裏過上比較好的日子。
這一天,吳兆骞正在甯古塔将軍巴海家中給他的兩個兒子教書。
“落日千騎大野平,回濤百丈棹歌行。江深不動鼋鼍窟,塞迥先驅骠騎營。”巴海的兩個兒子搖頭晃腦,念着詩句。
巴海滿意的看着自己的兩個兒子,他對這位先生的才華十分欽佩,作爲一名武夫的他,想要讓兒子多學一些文的東西,今後也好入京當官,不用守在這冰天雪地的苦寒之地。
“報!”外面有人來報,“京城的欽差來了!”
巴海不敢怠慢,連忙走出書房,親自到大院中迎接。
來的人是蘇克薩哈的親信,他手裏拿着聖旨,一聲大吼:“聖旨到!”
巴海擺起香案接聖旨。
來的人打開聖旨,大聲念道:“海寇再犯江南,自崇明入江,不日鄭逆即将來犯。爲圖鄭逆,提犯芝龍。立斬之!甯古塔将軍巴海接旨!”
巴海畢恭畢敬的接過聖旨,隻聽那來的人又道:“把鄭芝龍、鄭芝豹還有他們一家全殺了,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渣!”巴海打了個千。
這聖旨倒是真的。但布木布泰原本的意思是提出鄭芝龍,交給即将出征的鳌拜,把鄭芝龍送往江南當人質,用來要挾鄭成功。誰知道卻被蘇克薩哈矯诏,修改了聖旨。讓甯古塔方面斬殺鄭芝龍一家。原本真實曆史上,鄭芝龍也是被蘇克薩哈矯诏所殺,現在事情發生晚了幾個月,多活了半年的鄭芝龍還是沒有逃脫被蘇克薩哈所殺的命運。
回到書房,巴海歎息了一聲:“鄭芝龍一代枭雄,今日卻要命喪此地,可惜啊可惜!”
“将軍,爲何朝廷要斬殺鄭芝龍?”吳兆骞不解的問道。
“那是聖上的意思,我們這些當奴才的隻管去執行就是了,哪裏敢多問。”巴海回道。
吳兆骞道:“既然是鄭逆入侵。更應該留下鄭芝龍,怎麽反而要殺他?”
“這些不是我們這些奴才該管的,很可能是索尼、蘇克薩哈和鳌拜他們幾個的意思吧,雖然本将軍也覺得殺鄭芝龍不妥,但聖旨到了,能不執行嗎?”巴海道。
吳兆骞感歎道:“可憐鄭芝龍一代枭雄,今日落得如此下場,哎!”
“此人乃不忠不義之輩!當年僞明隆武帝待他不薄,他卻出賣皇上投靠我們,這種人殺了也不可惜!”巴海很看不起那些貳臣漢奸之流。覺得那些人隻能利用,根本就不可靠。既然聖旨上寫着要殺他,那就執行就是了。
江邊造船廠,鄭芝龍和鄭芝豹兄弟正帶着一群工匠。給清軍打造黑龍江上的戰船。
鄭芝龍被發配到這裏已經有八年了,自從他投降了清廷不久,所帶去的兩千多萬兩銀子很快就被多爾衮、蘇克薩哈、鳌拜、博洛貝子以及京城的八旗敲詐得幹幹淨淨。在鄭芝龍散盡了全部家産之後,清廷毫不猶豫的把他發配去了甯古塔。
來到這天寒地凍的甯古塔苦寒之地後,鄭芝龍後悔莫及,經常哀歎自己爲何要鬼迷心竅。去投降了清廷,結果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閑暇下來的時候,鄭芝龍感歎了一句。
當年若是鄭芝龍派兵駐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仙霞關、分水關等險要關隘,清軍就很難進入福建,可是鄭芝龍卻選擇了向清廷投降。原本以爲,投降之後能夠得到很好的待遇,誰知道負責進攻福建的博洛貝子因爲謊報軍功,編造了所謂的“仙霞關大捷”、“分水關大捷”等虛假戰報,事實上是,清軍入侵福建的時候,根本沒有遇見任何抵抗。
福建的地形險要,哪怕隻要有幾百個兵駐守在上述的關隘,清軍都很難進入福建,但鄭芝龍自己打開了福建的大門,讓清軍長驅直入,導緻隆武帝被抓。
爲了幫助博洛貝子掩蓋謊報軍功的醜聞,蘇克薩哈選擇了把鄭芝龍一家發配去了甯古塔,當然他也從鄭芝龍和博洛貝子身上撈得了不少好處。
不過甯古塔将軍巴海見鄭芝龍熟悉造船,就讓他來監造船隻,倒也沒爲難他。
“大哥,難道我們這輩子都沒指望再回去了嗎?”鄭芝豹問道。
鄭芝龍苦笑一聲:“你覺得蘇克薩哈會讓我們活着回去嗎?這個奸詐小人!我們拿了多少銀子喂飽了他,等我們沒錢了,他就把我們送來這裏!”
鄭芝豹愁眉苦臉壓低了聲音道:“大哥,早知道鞑子如此言而無信,我們當初抵抗就好了,至少日子比現在好多了。”
“人生如棋,一步錯,步步錯啊!”鄭芝龍感歎道。
就在兩人趁着閑暇說話的時候,突然一大群清兵闖入船廠,爲首的副都統薩布素大吼一聲:“拿下人犯鄭芝龍鄭芝豹!”
如狼似虎的清兵撲了上去,把鄭芝龍兄弟五花大綁了。
“你們這是要幹什麽?我鄭芝龍何罪之有?爲何要綁了我們?”鄭芝龍脹紅了臉,拼命的大喊大叫着。
薩布素冷笑一聲:“鄭芝龍,你養了個好兒子,他又要來江南了!爲了永絕後患,聖上下旨要殺你!你也别怪本将軍,本将軍也是奉命行事!”
鄭芝龍大罵:“肯定是蘇克薩哈這個畜生!是他矯诏要殺我!你們這些言而無信的鞑子!死鞑子!gou鞑子!我鄭芝龍後悔啊!當年要不是輕信了你們這些gou鞑子,我鄭芝龍也不會有今天的下場!你們這些鞑子不得好死……”
“把這家夥的嘴巴給我堵上!”薩布素大吼一聲。
鄭芝龍和鄭芝豹一家大小十一口人都被清兵提了出來。押送刑場。
囚車從大街上駛過,街頭站着大批看熱鬧的百姓,這些老百姓中有不少人是前不久因爲哭廟案、銷奏案和通海案等大案受到牽連的“人犯”親朋好友和家人,他們因爲受到江南三大案的牽連。他們親眼看的自己的親人死在刑場上,自己也被發配到了甯古塔受苦。
“是鄭芝龍!”金聖歎的兒子金雍喊了聲。
“不錯!是鄭芝龍一家!”這些被發配到苦寒之地的江南士子和他們的家人看清楚了人犯插着的木牌,都紛紛喊叫出來。
金雍壓低聲音,憤怒的對他的好友說:“都是鄭芝龍這個賊子出賣了先帝!要不是這個賊子出賣先帝,清廷怎麽可能攻入福建?要不是福建丢了。我們的父親也不會死,我們也不會來這個地方受苦!鄭芝龍這是罪有應得!”
“打他!”有人喊了聲。
泥土磚塊、雞蛋殼、爛菜葉、人的唾液、濃痰下雨一樣落在鄭芝龍的囚車上,憤怒的江南士子們把一切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鄭芝龍頭上身上都是污物。
押送囚車的清兵得意洋洋看着百姓們投向鄭芝龍的東西,并沒有對百姓加以阻攔,他們原本還以爲殺了鄭芝龍會引起原來明朝的百姓憤怒,誰知道百姓卻沿途叫好。
關在囚車内的鄭芝龍淚流滿面,他的嘴巴被堵上了,想要罵人卻罵不出來,隻能從咽喉裏無力的發出“嗚嗚嗚”的聲音。此時鄭芝龍後悔到了極點。假如他的手能動的話,他是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個耳光。
鄭芝龍心中暗道:可憐我的兒子孫兒,他們還陪着我一起死啊!大木(鄭成功)我兒啊!爲父錯了!你一定要發兵北伐,給父親,給你叔叔!給你弟弟,你侄兒報仇啊!一定要殺光這些鞑子!告訴我們的後人,千萬不要投降!
這時候的鄭芝龍已經悔悟了,可惜事已至此,後悔又有什麽用!
囚車進入刑場,鄭芝龍一家被押上斷頭台。
那些被發配到甯古塔的江南士子們都跟到刑場。看着鄭芝龍一家被押上斷頭台,這些江南士子們發出一片叫好聲。
說實話,甯古塔将軍巴海對這些江南士子還是比較照顧的,他還是一個善待讀書人的人。而對鄭芝龍。巴海從來就沒給過他好臉色。鄭芝龍來到甯古塔的時候,已經是身無分文,到了這裏就變成了奴隸,現在殺了鄭芝龍,巴海感覺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
監斬官走上前來,讓劊子手拿掉堵住鄭芝龍嘴巴上的布。問道:“你在臨死之前,還有什麽要說的”
鄭芝龍拼命的大吼道:“老子後悔啊!後悔不該向你們這些鞑子投降!死鞑子,老子的兒子會給老子報仇的!一定會殺光你們!”
監斬官臉色鐵青的吼道:“把他嘴巴堵上!”
劊子手堵上了鄭芝龍的嘴巴,又狠狠的踢上一腳,讓鄭芝龍跪在地上。
我不該背叛皇上,不該背叛大明!還是我大明好啊!蒼天啊!來世我鄭芝龍一定不會再投降鞑子了!鄭芝龍想要喊叫,但是嘴巴被堵住了,無法喊出聲音,隻能發出嗚咽聲。
“時辰到,開斬!”薩布素一聲大吼。
劊子手先是拿掉了人犯頭上的木牌,然後喝下一口酒,把酒噴在鬼頭刀上。
“斬!”監斬官大吼一聲。
銀色的刀光閃動,鄭芝龍的人頭滾落在地上。轉眼之間,鄭芝龍一家十一口人,全部被砍下了腦袋。
“罪有應得!死得好!鞑子總算是幹了一件人事!”金雍在心裏狠狠的罵道。
萬裏之外的金門,王新宇正在苦勸自己的弟弟王子豪:“弟弟,爲兄已經封王了,你還是到哥哥的瓊州去吧,在那裏,哥哥也好照顧你。”
此時王新宇已經說服了母親和妹妹,她們都答應下來,願意去瓊州,廈門的宅子也賣了。而王新宇又拿着延平王給的手谕,正在搬遷廈門炮廠和煉丹院,都暫時先搬去台灣。炮廠的規模大,搬遷炮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需要好幾天時間。在這段時間内,王新宇去了金門,苦勸自己的弟弟離開。
誰知王子豪卻說:“大哥,您依靠自己的本事都已經封王了,小弟不願依靠大哥的照顧,小弟的一切都是自己打拼出來的。”
王新宇又不好說鄭成功可能沒多久的陽壽了,鄭成功死後,自己要和鄭經翻臉。至于王新宇把鄭成功的次子鄭聰接去台灣,就是做好了鄭成功萬一離世,自己可以拿着鄭成功的手谕來扶植鄭聰,對抗鄭經。
因爲鄭成功本來已經染了風寒,加上鄭芝龍的死訊傳來,又加上兒子鄭經si通ru母,生下一個兒子,鄭成功大怒,命令鄭經自盡。可是鄭經不肯自盡,于是鄭成功就派人去殺鄭經,結果派去的人又拒絕執行鄭成功的命令,所以鄭成功因此而死。
王新宇不久前去接鄭聰去台灣的時候,去了一趟延平郡王府,在那裏安插的眼線悄悄告訴王新宇,說陳氏已經懷孕八個月左右了。
“該來的總是要來,假如延平王能躲過這一劫,那就有希望提早收複江南!”王新宇在心中暗暗道。
既然弟弟死活不肯離開,王新宇隻好先讓人送走了母親和妹妹,自己就開始監督搬遷炮廠的事情。
十六歲的鄭聰站在王新宇身邊,看着忙碌的工人,他突然問了一句:“姐夫,你說父王會讓我上戰場嗎?”
“伯父肯定會讓你上戰場!二王子你已經長大成人了,要經過戰場的磨練,以後才能繼承你父親的反清複明大業!”王新宇鄭重的點了點頭 道。
鄭聰擲地有聲道:“請姐夫放心,我一定不會讓父王失望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