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要轉移造船廠,還是要另外新選址建造一個重工業基地。
烏克蘭是蘇維埃的命脈,這座到處澆灌了鋼筋水泥和伫立着巨大的煙窗,被密密麻麻覆蓋着廠房,結構粗犷的機械工業設施透露出工業時代的濃厚氣息。即便是第三類産業大行其道的九十年代,烏克蘭的工業重地自始至終的爲蘇維埃提供着源源不斷的重型設施。
航母隻不過是六十年來發展的縮影。
馬卡洛夫把手插在工服口袋裏,眼神閃爍,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問道,“所以,總書記在烏克蘭方面到底是怎麽打算的?搬遷造船廠的話,這裏已經形成了配套的工業體系,貿然的舉動并不是轉移,而是摧毀。比如船塢需要靠近鋼鐵工業設施密集的地區。我并不是說共青團城沒有這樣的能力,但畢竟阿穆爾斯克造船廠是負責潛艇制造工作的,與建造航母的尼古拉耶夫造船廠配套設施格格不入。”
“您也知道尼古拉耶夫造船廠不僅僅隻是一間造船廠,更是代表了軍事工業委員會和九個國防工業部、600個相關專業、8000家配套廠家。這背後的龐大陣容才是關鍵。造船廠的搬遷将會影響到工廠裏工人的變動,還有影響到流水線上建造艦艇的進度等等。他們在這裏經營了三四代,不是區區一句搬遷就能妥善解決的。這已經牽涉到了工業産業,人工等多項的問題,哪個環節出了差錯,都會引起非常嚴重的問題。”
“這些問題,總書記都認真地考慮過了嗎?”
海風吹拂着馬卡洛夫廠長灰白的頭發,他目光堅毅的望向對方。
之前在季賈科夫舉行的會議上一直隐忍不發,是因爲他想知道莫斯科的盤算,當對方告訴自己亞納耶夫總書記會親自造訪尼古拉耶夫造船廠的時候,就果斷的行動了。
他要讓總書記意識到一件事,擅自的挪動等同于牽一發而動全身,最好考慮清楚然後拿出具體可行的方案之後,再來進行讨論這件事情。
他不敢說亞納耶夫在提防着烏克蘭,但是遠東的動作又不得不讓他懷疑起來。是的,最近幾年莫斯科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遙遠的東方港口。似乎要将那裏打造成一個新的工業重心。
“抽煙嗎?”
亞納耶夫從口袋裏掏出煙,遞到馬卡洛夫的面前,即便是總書記,這些特供煙他也舍不得抽,往往是爲了招待客人準備的。
廠長搖了搖頭,揮手拒絕了,“謝謝,我不抽煙。”
“喝酒呢?”
“現在還是工作時間,不宜飲酒。”
雖然嘴上這麽說着,馬卡洛夫吞咽口水的動作卻被觀察入微的總書記看在眼中。
然後他難得見到亞納耶夫露出準備做壞事的狡黠笑容,隻見從懷中掏出不鏽鋼的小酒瓶,擰開蓋子遞到對方面前,壞笑着說道,“試試?克裏姆林宮帶過來的伏特加,味道非常純正。”
這個動作顯得人情味十足。
禁不住誘惑的馬卡洛夫把心一橫,從總書記的手中接過了酒瓶,昂起頭就往口中灌了幾口。然後發出一聲舒适的感歎。
“呃……”
見到馬卡洛夫的心滿意足的神情,總書記笑着說道,“對嘛,不灌伏特加的斯拉夫人可不是好的斯拉夫人。”
見馬卡洛夫的情緒緩和下來了,亞納耶夫才慢慢的解釋來龍去脈。
“我所說的搬遷,并不是指将整個造船廠搬遷出去。新的工業重心會形成配套的産業,這些問題國家計劃委員會都給我遞過一份可行的報告了。到時候工業設施都會在東方港打造完成,但是有一個重要的資源我們是無法兼得的。”
“工人。”
亞納耶夫目光投向不遠處那些正在忙碌的工人,然後轉過身對馬卡洛夫廠長說道,“他們才是這個造船廠的靈魂與核心。抛去這些要素的話,遠東的造船廠隻是沒有靈魂的外殼而已。”
此時他已經恢複了國家領導人應有的嚴肅姿态,仿佛掏出酒瓶的他隻不過是以老朋友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
“新的造船廠需要熟練的工人作爲師傅來帶動那些學徒。安東諾夫和哈爾科夫設計局我們會向遠東地區搬遷,之後改成純制造廠。尼古拉耶夫的熟練造船工我們也會拆成數份安排到想要的工業區用以培訓,當然我們也考慮到了很多工人是烏克蘭的本地人,不願意離開這裏。所以在搬遷的時候也會盡量選擇俄羅斯人,并且提高工資和福利待遇,而且去支建的也不過再5年左右,之後他們要求搬遷回來的話,也可以,我們并不反對。”
之後那一句轉移烏克蘭的小部分重要企業設施以及資料。亞納耶夫就閉口不談了,這不是馬卡洛夫廠長應該知道的秘密。
順便在俄羅斯境内增設備用的新工廠,這些計劃都是迫不得已的手段,如果蘇聯在弗拉基米爾同志手中迅速衰敗,最終導緻自治州分裂的話,那麽保存的這點火種起碼還能讓俄羅斯擁有重新崛起的機會。
克拉夫丘克已經在1995年被勒令強制退休,繼位的第一書記謝切爾比茨基是由保守派一手扶持的,暫時對亞納耶夫形成不了威脅。
但也僅僅是暫時而已。
制度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間的鬥争在未來可能日漸白熱化,亞納耶夫必須把控好局勢,他可不希望成爲這個國家分裂的起點。
沒有烏克蘭就沒有蘇維埃,這片國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這個國家想要強大就必須發揮烏克蘭的優勢。如果不是鬧出切爾諾貝利事件的話,他對烏克蘭的掌控力度應該更加的穩健。
馬卡洛夫廠長松了一口氣,隻要不是糟蹋掉幾輩人的心血,産業設施的分配,工人調動之類的東西他都還能接受。
“烏克蘭對于蘇聯來講,是不可獲取的地區,我們不會放棄這個自治州,就如同衛國戰争失去斯大林格勒一樣的慘痛。作爲國家的工業重鎮,烏克蘭絕對不能失去。”
亞納耶夫握緊了拳頭,目光變得深邃而沉穩。坐在總書記的位置上越久,就越感覺到這裏的重要性,他實在不敢想象失去了這一片重工業地區,俄羅斯的未來會走向哪裏。他是這條時間線上唯一見識過俄羅斯解體悲劇的人,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考慮到若幹年的後的将來,這個國家會出現如何糟糕的情況。
“隻要總書記不放棄烏克蘭,就能爲蘇維埃的崛起提供最基本的保障。實體工業才是這個國家的未來。”
聽到馬卡洛夫的話,亞納耶夫停下了腳步。笑了笑,并沒多說什麽。
隻是跟他道一聲再見,叮囑馬卡洛夫好好保重身體。
或許以後都沒機會再見了。
回去的路上由烏克蘭第一書記謝切爾比茨基陪同,參觀尼古拉耶夫造船廠的時候是他唯一一段沒有陪同總書記的時刻。因爲對方拒絕了任何人的陪同,有些話他想私底下跟馬卡洛夫廠長聊一聊。
原本面容嚴肅的亞納耶夫此時居然表現出令人意外的慈祥,謝切爾比茨基小聲的問道,“亞納耶夫總書記……怎麽了?”
“沒什麽了。”
他擺了擺手,回頭望向這個表情有驚愕的中年人。謝切爾比茨基是典型的地中海發型,身形有些中年發福的迹象,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裝,很符合蘇聯官僚們的形象。
“我隻是突然想起廠長所說的某些話,感到有趣而已。”
亞納耶夫的目光透過車窗注視着前方的街道盡頭,他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說道。
“蘇維埃從不需要崛起。”
“他隻是帝國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