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熱化的戰鬥在後半夜凜冽的寒風中慢慢的冷卻了下來,前面的每一寸的土地都堆滿了屍體,有自己人的,也有敵人的,血将原本純白色的世界染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士兵背靠着牆,将腦袋緊緊的縮在呢絨大衣裏面,他們抱着槍,有些疲倦但絕不敢入睡,敵人總會在他們最疲倦的時刻發動攻擊,而瓦連京同志預測的進攻時間,則是淩晨四點。沒有人會懷疑瓦連京同志的判斷,因爲那是他們最疲勞的一刻。
清點了一下人數,基地中一百多人現在隻剩下了一半,還算上了十位重傷的士兵,躺在掩體裏經過簡單的包紮後咽着一口氣等待死亡的降臨。不會再有軍醫爲他們救治,因爲在半個小時之前,最後一位軍醫戰死在了沙場上。
瓦連京政委巡視着這些病号,每個人都用複雜的眼神望着他,讓瓦連京有一種如芒在後的感覺。他走到一個失血過多的士兵面前,半蹲下來握住他的手,試圖給奄奄一息的傷員一些安慰。胸膛被染紅的士兵看見瓦連京,回光返照的來了精神,他緊緊的抓住瓦連京的袖子,說道,“政委,不會有人來救我們了嗎?祖國已經忘記了我們了是嗎?”
“不,孩子,祖國沒有忘記我們,隻要我們堅持到天亮,援軍就會到達。”瓦連京沉痛的說道,“你一定要堅持下去,我們都可以回家。”
“那就好,我想要……回家,太累了,我想睡一會兒,一會兒就好。”士兵的喃喃自語變得斷斷續續,撐着最後一口氣對政委示意了一個眼神。瓦連京偏過頭,看見士兵的身邊放着一封信,他咳出一口血,有氣無力的說道,“假如我……真的,回不去了,請……政委帶着它,交給我的,咳咳,我的媽媽。”
被風吹開的遺書一角,裏面隻有一句及其簡短的話。
“希望媽媽你可以好好活下去,您的兒子很榮幸可以爲國捐軀。”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慢慢的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臨死之前,他的另一隻手還握着母親寫給他的書信。
“我會的,孩子。”瓦連京收起了那封遺書,他将白布蓋在他的臉上,站起身默默地走出了掩體。冬季的寒冷沖淡了鼻腔裏的血腥味,士兵安靜睡去的模樣沖擊着他的神經。
“祖國不會忘記我們的,裝甲部隊一定會到達。”瓦連京咬緊了牙關,有重複了一遍說過了很多次的話。
實際上現在基地的通訊跟本無法跟外界聯系,他們沒辦法向總部彙報這裏的情況,總部也不可能知道戰争的慘烈。這個軍事基地就像被車臣武裝分子包圍的一個小據點,苦苦等待着部隊的到達。他們隻希望裝甲部隊能再快一點出現在身後,會有人拍拍他們疲憊的肩膀,然後說你們休息吧,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好了。
“政委。”胳膊上纏着紗布的士兵走進了掩體,看了一眼周圍的病号,不顧傷口火辣的疼痛對政委說道,“政委,走吧,前線還需要你。”
“好。”簡單的回答了一個字,瓦連京沒有多說一句話,他拿起槍走上前線,那裏還有一群士兵等待着他。對于剩餘的蘇軍而言,瓦連京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隻要政委還在,這群稚嫩的年輕人就不會倒下。
伊萬諾夫的臉被血和泥漿弄得有些髒,與周圍久經炮火的士兵融爲一體,再也看不出那張清秀稚嫩的臉龐,和那神情憂傷的模樣。
瓦連京走到他身邊,靠着掩體的牆壁坐下,他偏轉頭對伊萬諾夫說道,“小夥子,再給我們唱一支歌吧,現在的士氣很低落,他們需要鼓勵一下。”
聽到瓦連京政委的話,這些精神面臨崩潰的年輕人都用哀求的眼神望着瓦連京,祈求他給大家唱一支歌,最後的一首歌。
伊萬諾夫點點頭,他從口袋裏摸出那支最珍愛的口琴,對他們說道,“那我就給大家演奏最後一首歌吧。這首歌是我當初去莫斯科旅行的時候,在莫斯科河邊遇到的一位中年男人用中文唱的歌。當時在我的一再請求之下,他将歌詞翻譯成俄文,并教會了我唱這首《白桦林》。”
後來伊萬諾夫再從電視上看見教他唱歌的男人的時候,是八一九事件時的莫斯科電視台中神情嚴肅的亞納耶夫副總統,當時給伊萬諾夫造成的震撼,無以複加。
伊萬諾夫将口琴對準了嘴唇,慢慢的吹奏起這首曲調悲傷的《白桦林》。每個人都變得很安靜,因爲他們很清楚,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在戰火中聽見這樣的歌聲了。
“靜靜的村莊飄着白的雪,陰霾的天空下鴿子在飛翔。白桦樹刻着那兩個名字,他們發誓相愛用盡這一生。”
有人強忍着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有人默默着擦拭步槍上沾滿的泥污,有人握緊了手中的照片和家書,知道很多事情回不去也來不及。瓦連京政委手中的香煙快要燃盡,卻依舊沒有舍得扔掉,因爲這是他口袋裏的最後一支香煙。
“有一天戰火燒到了家鄉,小夥子拿起槍奔赴邊疆。心上人你不要爲我擔心,等着我回來在那片白桦林。”
不遠處響起厚實的靴子踩在雪地裏發出的一連串啪啦啪啦的聲響,伊萬諾夫的歌曲還沒有演奏完,就被這聲音給打斷。他放下口琴轉過頭,看見負責偵查的士兵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對瓦連京同志說道,“政委,政委不好了,車臣人又要準備進攻了。”
瓦連京同志猛地站起身,他拉響了卡拉什尼科夫的槍栓,對周圍的士兵說道,“小夥子們,打起精神來吧。打完這一仗,我們都可以回家了。”
所有人默默的端起了槍,沒有之前的神情亢奮,但每一個人的眼神都漸漸的變得平靜而堅毅。
回家,這樣一個簡單的想法,這一刻在士兵的眼中卻變得奢望而不可及。
雪靜靜的下,像是在清掃着戰場,爲下一輪的厮殺重新鋪上一層柔軟的白色帷幕,雪花落在地上,淹沒了那些年輕的變成了冰雕的臉龐,還有那些同樣鮮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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