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初雪越來越大、越來越猛,那沸沸揚揚的暴雪不斷敲打着車窗,但卻沒有一絲風聲,隻有雪花撲撲地不斷下落,息息索索的聲響幾乎被空曠的平原所吞噬,瘋狂的大雪和甯靜的景象有着劇烈的沖突感,營造出了一種獨特的美感。
方向盤後坐着的是柯爾,他不敢開得太快,擔心路滑;卻又擔心開得慢了,積雪越來越多,輪胎陷入泥濘之中就麻煩了。幸運的是,從黑鬃馬牧場回到雲巅牧場,路程并不遙遠,平時十五到二十分鍾的車程,控制速度之後,約莫三十分鍾左右就看見了熟悉的景象。
柯爾沒有開車到停車場,而是徑直把車子停在了花園旁邊。從停車場回來主屋這裏,有四、五百米的距離,看今晚的大雪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迹象,行走不便,于是幹脆就在花園旁邊熄火停車了。
柯爾轉過頭,看着副駕駛座裏的陸離,他此時貼在窗戶邊上,看着漫天漫地落下的鵝毛大雪,如此景象即使在紐約也頗爲難得。更何況,紐約那座燈火輝煌的城市裏,暴雪之中幾乎難以看到美妙的景色,隻是黑壓壓的剛進森林;但牧場卻不同,那空曠遼遠的平原可以清晰地看到天空灑落下來的大片大片雪花,蔚爲壯觀。
柯爾的眼神有些晦澀,欲言又止,卻又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陸離察覺到了那靜谧的氛圍,還有柯爾的視線,他轉過頭來,看着柯爾那不知所措的神情,不由輕笑了起來,“你該不會是打算向我告白吧?我覺得,我們還是做朋友比較好。”
“噗。”柯爾被陸離這活寶式的調侃直接逗樂了,明明不是開心的氣氛,但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了起來,無可奈何地瞥了陸離一眼,“我是想問你,我們明天要不要去黑鬃馬牧場一趟,向勞倫斯和喬爾道歉?”
柯爾的話語有些艱難,聳了聳肩,試圖放松一下,卻依舊困難,“我隻是覺得……我們之前有些誤會……”
在此之前,他們惡意揣測着莉莉從來不曾提起兩個兒子的原因,因爲他們和莉莉更加親近的關系,想當然地把責任推到了兩個陌生人的身上,沒有任何負擔地;但現在,事情的真相終于顯露了出來,不是他們所猜測的那樣,而是每個人都有自己迫不得己的苦衷。
柯爾不由就覺得有些難怪,卻不知道是爲了勞倫斯和喬爾,還是爲了羅納德和莉莉。
“道歉就不用了。原本還沒有什麽,專程道歉之後,反而尴尬了。”陸離搖了搖頭,否決了柯爾的想法。如果放在平時,這樣的誤會,最好的辦法是以半開玩笑的方式提起來,既表達了歉意,又開誠布公地進行交談,但經曆了今晚之後,事情就不一樣了。
“之後以後我們要接受教訓。”不僅僅是柯爾,其實陸離也是一樣的,心中腹诽着勞倫斯和喬爾,甚至還暗示地嘲諷了一番,自以爲是地講述了一堆大道理,現在看來,當時勞倫斯和喬爾的反應也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在真正了解情況之前,我們不能随意地判斷他人。隻有自己才了解自己的處境和狀況,居高臨下地批判他人總是容易的,但我們卻無法真正地明白對方經曆了什麽,又在承受着什麽。”陸離也不由有些唏噓,這些道理其實他以前也懂,隻是沒有真正經曆過,終究還是無法感同身受,“就好像過敏一樣。有的人就是花生過敏,誤食之後可能會導緻死亡,但旁人不明所以,卻在責怪他拒絕自己的花生醬三明治而悶悶不樂、大發雷霆。”
每一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與衆不同,這種差異,可能是好事,可能是壞事,可能是大事,可能是小事。但是,在所有了解之前,武斷地做出判斷,并且得出結論,這不僅是對對方的不負責任,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傲慢與偏見,傷害的不僅僅隻有一方而已。
法國的第二十二任首相弗朗索瓦-基佐曾經說過,“人之所以言之鑿鑿,是因爲知道的太少。”這句話,陸離以前就知道,卻一直到今天才明白。
柯爾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點點頭。想到莉莉和羅納德、想到勞倫斯和喬爾,就不由沉默下來,即使作爲旁觀者,他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解決,更何況是當事人呢?
這個平安夜,因爲那肆虐的暴雪,甯靜之中帶着了一絲波瀾。
“走,進屋吧。”陸離的聲音打破了車廂裏短暫的靜谧,“再不進去,估計就要被埋在這裏了。”
那吐槽的語氣讓柯爾不由輕笑了一聲,“你先進去吧,我去檢查巡視一下。”
陸離打開車門的動作停住了,“怎麽?還有什麽問題嗎?”
“不是,就是過去看一看。德州已經好幾年沒有下雪了,不知道羊群和牛群到底怎麽樣。而且,還有那一群嬌嫩的馬匹。”柯爾露出了一個“你知道的”表情——牧場的馬匹剛剛完成了配種,現在正是最爲嬌嫩的時候,尤其是純血馬。
布蘭登原本是打算過來牧場值班的,終究還是放不下這些剛剛懷孕的馬匹,他想着,和賈思明、維多利亞一起住到雲巅牧場來,度過這一個假期。但被陸離堅決地拒絕了,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的第一個聖誕節,如果布蘭登住在牧場,肯定時不時就要去照顧馬匹,度假的時間就沒有剩下多少了。
布蘭登也沒有繼續堅持,但回去之前,還是再三叮囑了柯爾,唯恐那群懷孕的母馬沒有被照顧妥當。
陸離點點頭,“那我和你一起過去吧。”柯爾還想要拒絕,陸離緊接着說道,“就是溜達一圈,檢查檢查。如果需要幫忙的話,我可以幫幫手,然後一起回來拆禮物。今天是平安夜,家裏就我一個人,這氣氛也不對啊。”
柯爾啞然失笑,沒有再繼續推辭,兩個人走下了車,頂着暴雪朝着馬廄的方向率先走了過去。
雪花着實太大了,之前隔着車窗看就已經無比壯觀,現在置身其中就更是誇張,就好像枕頭大戰最後失去控制了一般,柔軟的羽毛漫天飛舞,視線被遮擋得嚴嚴實實,拍打在臉上倒是不疼,卻有些癢癢的,想打噴嚏卻又打不出來,一個不留神,腳底下就被石塊絆住,行走越來越困難。
路過羊圈的時候,陸離突然反應過來,“我們爲什麽不幹脆把車子開過來?”
柯爾的腳步也不由停頓下來,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随後發現:沒有答案。兩個人面面相觑,卻發現,雪花着實太過密集了,以至于交換視線都做不到,這真是太滑稽了,噗嗤一下,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可此時再回去開車,路途也不近。于是,兩個人隻能一深一淺地繼續前行。
走進馬廄時,一片溫暖的霧氣撲面而來,然後才感受到臉頰和指尖僵硬的麻木感,猶如無數根尖刺,一點一點地暈了開來。緊繃的肌肉這才意識到,隐藏在飄飄揚揚的大雪之下,卻是不斷下降的氣溫,深夜的寒冷開始發揮威力了。
擡起頭,陸離就不由愣住了,眼前的馬廄看起來富麗堂皇,每一個隔間的上方都挂着一根常青的槲寄生,用一根紅繩系着,還搭配了兩顆紅色的酸果;正中央的過道上方倒挂着一個碩大的鈴铛——甚至都可以用吊鍾來形容了,下面則放置着一顆半人高的聖誕樹,簡單地挂着幾個鈴铛;隔間的門闆上還随意地纏繞了紅色的絲帶,簡簡單單的裝飾,卻将聖誕節的氣氛烘托了出來。
“哇哦,這全部都是布蘭登布置的?”陸離有幾天時間沒有過來馬廄了,還真是被吓了一跳。
“布蘭登,亞當,還有斯嘉麗,他們一起忙碌的。”柯爾卻見怪不怪,順着過道走了下去,間或可以聽到馬匹不安的嘶鳴聲,柯爾熟練地拍一拍他們的脖子,然後丢一些紅蘿蔔進去。
陸離也邁開了腳步,确認一下馬廄屋頂和周遭的安全措施。雖然不确定暴雪和暴雨所帶來的傷害是否有所不同,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們都必須謹慎一些。
純血馬果然難伺候,在大雪天氣裏十分焦躁不安。陸離和柯爾兩個人不得不放慢腳步,慢慢地安撫它們,耽擱了小半個小時,這才算是讓他們稍稍平複了下來。
離開馬廄之後,緊接着就來到了牛欄,看到正中央那一個直徑約莫三米的金色蝴蝶結,陸離不由就愣住了,随即開懷地大笑起來,“這是傑西卡的手筆,我很确定。”
不僅僅是誇張而華麗的金色蝴蝶結,牛欄之間還席上了綠色的細線蝴蝶結,角落裏流淌着聖誕節名曲的鋼琴演奏版本,猶如潺潺流水般流淌下來。整個牛欄都洋溢着一種溫馨而惬意的氣息,所以安格斯牛們也一反常态地無比安靜。這着實太過難得了。
柯爾已經見過這個金色蝴蝶結許多次了,但每一次都還是一樣震撼,“我們每個人按照自己的風格裝扮了一下工作場合。這确實是傑西卡的手筆。”
“那蘭迪和東尼怎麽辦?”這是陸離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