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擁抱,但随即就意識到,眼前這群英國紳士們,對擁抱可不感冒,于是他就伸出了右手,分别和羅賓森、雷蒙德、馬克握手打招呼,理查德卻出人意料地給了陸離一個大大的擁抱,顯得很是熱情。
“我們的确找錯了地方。”理查德樂呵呵地拍了拍陸離的後背,毫不避諱地自我吐槽起來,翻了一個白眼,攤開雙手表示無奈。
站在旁邊的雷蒙德補充了一句,“而且還是兩次。”在傷口上再次撒鹽,所有人的視線餘光都無聲無息地朝着羅賓森投射過去,即使不用話語補充說明,意思也再明顯不過了——走錯路的罪魁禍首就在這裏了。
羅賓森卻泰然自若,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目光一般,怡然自得地将雙手背在身後,整個人顯得無比悠閑惬意。隻是,那假裝打量花園的視線卻避免和陸離直接接觸,這樣的小細節還是洩露了他内心的窘迫。
陸離開懷大笑起來,卻沒有面對羅賓森,而是看向了理查德,“幸運的是,你們沒有被牧羊犬追着跑。”就好像犯錯的人是理查德一般,這讓羅賓森的窘迫稍稍得到了緩解。
越過陸離的肩膀,理查德瞥了一眼門廊裏的情形,泰迪依舊專心緻志地撕咬着文件,根本沒有察覺到有陌生人的來臨,地面上散落着一團一團濕哒哒的紙團,看起來好不狼藉;旁邊的搖椅上,擺放着一台筆記本電腦,還有陸離剛才随手放到旁邊的文件,冒着袅袅青煙的馬克杯帶着一絲靜谧,卻可以窺見剛才的繁忙。
“希望我們不是不速之客。”理查德挑了挑眉,半開玩笑地說道。
陸離察覺到了理查德的視線,随即就反應了過來,“如果你們再提前十五分鍾的話,恐怕我就要驅趕客人了,不過現在的話……”後面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拖長了尾音,搭配戲谑的眼神,意思就已經足夠明确了。
“與其站在這裏閑聊,不如先帶我們去看看葡萄園。”羅賓森開口說話了,那橫沖直撞的說話方式依舊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甚至有些蠻不講理,“我們來這裏,可不是爲了欣賞牧場的。德州的牧場,都是一樣的。”
可是這種直率,帶着些許的尖刺,卻不會讓人厭惡,自然有一種天真浪漫,就好像……就好像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微服私巡一般,反而有種喜感。
“世界每一個地方的葡萄園,也都是一樣的,無非就是一些葡萄藤和葡萄架。”雷蒙德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羅賓森頓時就噎住了,“更何況,現在已經接近冬天了,葡萄園就更沒有什麽值得欣賞的了。”
那一幅理所當然的表情,噎得羅賓森一愣一愣的,可是雷蒙德卻絲毫沒有察覺,臉上依舊是那一幅“就事論事”的認真模樣。
陸離憋笑憋得很是辛苦,他知道,如果此時自己笑出聲來,那就太沒有禮貌了。可是羅賓森和雷蒙德這一來一往,就好像相聲二人組一般,笑果非凡。隻是,誰是捧哏、誰是逗哏呢?
“世界每個角落的風景都是相似的,卻也都是不同的。擁有決定權的,是欣賞的眼睛,還有觀賞的心态。風景是如此,生活也是如此。”陸離忍住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然後主動走了上前,在前面帶路,“既然來到了我們牧場,那麽滿足客人的需求,這就是我的使命。”
雷蒙德和羅賓森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理查德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捧腹大笑,還是應該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隻有馬克,哧哧地輕笑起來,施施然地邁開了步伐,跟在陸離身後,走了上前。
“這一片是榉木林吧?”馬克依舊是那個沉默寡言的風格,見面之後,這才是他的第一句話,之前甚至沒有打招呼,但内容卻讓人摸不着頭腦。
陸離順着馬克的視線看了過去,右手邊那一片高聳清瘦的榉木林,有着秋天的飒爽和靜谧,不同于春天的湧動、夏天的煩躁和冬天的沉寂,秋天的榉木林有着一種特别的氣質,仿佛肉眼都可以看見微風滑過的軌迹,拖拽出長長的尾巴。
“是。”陸離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怎麽,你對樹木有研究?”
馬克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開口說道,卻是答非所問,“你知道嗎?法國的榉木赫赫有名,不少葡萄園産區也都擁有大量的榉木。夏天收獲的季節,站在葡萄園的田埂上,放眼望去,地平線的盡頭就是大片大片的榉木。勃艮第也不例外。”
陸離認真回憶了一下之前拜訪勃艮第的回憶,那些模糊的影像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沒有想到,雲巅牧場居然在無形之中,擁有和勃艮第相似的地貌和氣候。
看來,以前傑克和麗茲經營牧場的時候,葡萄酒能夠成爲他們的支柱經濟來源,不是沒有理由的。現在,在空間泉水的催化下,雲巅牧場的葡萄酒也就具備了跻身頂尖的資質。這是陸離所沒有預料到的,又或者是作爲門外漢所忽略掉的信息。
“但這裏不是勃艮第。”陸離卻沒有被喜悅沖昏頭腦,微笑地說道。
馬克點點頭表示了肯定,“這裏的确不是勃艮第。”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沿着那一排整齊而高挑的榉木看過去,盡頭就是一汪平靜的湖水,光線的折射讓湖水看起來是青翠的碧綠色,氤氲的水汽在湖面上缭繞,宛若仙境。
“勃艮第可沒有橡樹。”馬克嘴角的笑容輕輕揚了揚,而後指了指湖面另一端的森林,詢問到,“還有,那邊的一片是水杉嗎?”
“看來,你對樹木的了解也很豐富嘛。”陸離這就算是表示了肯定。
之前陸離是打算沿着湖邊種植竹林的,具有中/國特色的竹林。可是詢問了專業的意見之後,陸離還是放棄了這樣的想法,最終選擇了與北美風格更加貼近卻又融合了中/國山水畫風格的物種,水杉。
水杉是活化石樹種,也是秋葉觀賞樹種,氣質隽秀,靜谧沉靜,喜歡潮濕的環境,成長緩慢卻有着綿長的生命力,環繞水邊種植,柔化了橡木的粗犷、細化了榉木的高冷,爲整個牧場平添了一抹水墨畫般的恢弘和韻味。
“這就是雲巅牧場和其他葡萄酒産區的不同。”馬克沒有過多解釋,簡單明了的一句話,卻顯得意味深長。
陸離的腳步微微頓了頓,不由莞爾。
對于葡萄酒的風味,陸離沒有深入研究,他隻是想當然地認爲,空間泉水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但問題就在這裏,土地是同一塊土地,氣候是同樣的氣候,就連環境的變動都不大,空間泉水雖然神奇,卻不是能夠化腐朽爲神奇的魔法,不可能無中生有。就好像有機農場的蔬菜一般,空間泉水沒有改變它們的基因排列組合,隻是進行了優化,葡萄園想必也是同理。
那麽,爲什麽以前榉木牧場的葡萄酒僅僅隻能說是不俗,雲巅牧場的葡萄酒卻能夠說是頂尖呢?
現在看來,空間泉水僅僅隻是一個催化劑,将這片土地的礦物、野禽、植物、水汽的潛力都酣暢淋漓地發揮了出來,這才鑄就了如此出衆的葡萄酒——至少從潛力來看,是具備成爲頂尖水準的。
榉木牧場和雲巅牧場的不同之處,不僅僅在于陸離擁有空間泉水,還在于陸離對整個牧場大刀闊斧的改革。影響葡萄酒成品質量的自然因素,是錯綜複雜的,氣候、環境、生物鏈等等,都可能鑄就品質截然不同的葡萄酒。同一片土地之上建立的兩個牧場,現在已經有了天壤之别。
當然,這一切都隻是陸離自己的猜測——根據馬克的猜測而來,至于真實性和準确性到底有多少,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陸離是絕對不會把空間泉水的秘密公布于衆的,一切的可能性,都将永遠地停留在猜測階段,或者是理論階段。
陸離停下了腳步,重新打量這片牧場,短短一年時間,牧場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除了角落裏的那片薰衣草田之外,一切都和當初他初次抵達時的模樣截然不同了。這就是雲巅牧場,屬于他的雲巅牧場。
“我剛才看到了羊群和牛群,之前聽理查德說,你們還有養馬。”馬克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打斷了陸離的思緒,他連忙快步跟了上去,再次和馬克并肩而行,閑聊起來,“你們平時的放牧都是在哪裏進行的,距離葡萄園遠嗎?”
在勃艮第,那是一個純粹的葡萄酒産區,除了葡萄園,就是葡萄園,自然不可能像雲巅牧場這樣多元。馬克正在細細地打量着牧場的每一個細節,試圖尋找出雲巅酒莊的秘密。
陸離可以察覺到馬克的意圖,卻絲毫不顯得慌亂,内心深處的秘密,他相信沒有人可以猜測得到,“放牧的話,我們沒有圈定固定範圍,你知道,因爲每隔一段時間,同一塊草地都需要重新蓄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