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沒有說謊。腳底下的“土壤”十分松軟,用鐵鍬一鏟就起來了,然後就可以看到底下的水泥地,整層“土壤”足足有一個手掌那麽厚!一個手掌!上帝,這也意味着,這些全部都是……牛糞!
和此時此刻比較起來,剛才站在大道上的時候,簡直就是天堂。時間可以倒轉的話,他絕對不會在意自己的皮鞋是否髒了,他會選擇先去換鞋。
李一桐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那刺鼻的空氣讓呼吸都不順暢起來,隻能硬咬着牙關工作,足足忙碌了二十分鍾之後,女人才說,“剛才遞給你的方巾,就是專門用來遮擋鼻子的,爲什麽不用?”
李一桐氣得七竅生煙,女人遞給他方巾的時候,根本什麽都沒說,他還以爲是抹布,于是用來擦腳了!現在怎麽辦?現在,怎麽辦!
清掃糞便的工作,足足持續了将近五十分鍾,每一分鍾都是煎熬,這一分鍾永遠比前一分鍾更加痛苦,仿佛沒有一個終點,李一桐覺得自己腰酸背痛,整個人都要散架了——他還穿着襯衫和西裝褲,但此時西裝褲已經沾上了糞便,襯衫也皺巴巴地像是酸菜,更可怕的是,他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一些,他腦海裏唯一的想法就是:休息,他想要休息,他想要好好地坐下來休息一番。
“你站在這裏幹什麽?布蘭登那裏需要幫忙,馬廄今天在清理馬匹,四十多匹馬呢,你不過去幫忙的話,他一個人怎麽可能忙的完?”女人的聲音就好像催命符一般,李一桐剛想要反駁——那他來之前,布蘭登又是如何工作的,女人卻劈頭蓋臉地說道,“你現在工作還不滿一個小時,時薪的最低标準都沒有達到,你确定今天晚上可以吃飯嗎?還是你打算餓肚子!”
該死的!
李一桐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程度了,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隻能大步大步地朝着馬廄方向前進。
布蘭登看到了他,根本沒有任何對話,直接就扔了一條圍裙和一把馬刷過來,踢了踢旁邊的污水桶,冷冰冰地說道,“不要現在就開始工作,你先跟着我學一趟。這裏的馬匹十分珍貴,準确來說,每一匹馬都比你珍貴,你最好認認真真學習,不然惹怒了其中一匹,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李一桐現在就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沉默地點點頭,答應了下來,然後開始學習刷馬。
看着眼前那一匹匹高大的馬匹,一股燥熱的腥味就撲面而來,讓他的胃部開始翻湧,比起哭來說,他現在更想吐。
刷馬是一個無比辛苦的活計,不僅因爲馬匹高大,需要他們踩着小闆凳完成工作;也不僅因爲馬匹的肌肉堅硬,刷馬的動作不能太過用力,又不能太過輕巧;還不僅因爲馬匹身上那種炙熱的腥氣十分濃郁,對于不适應的人來說,簡直不能呼吸;更因爲馬匹是十分敏感嬌嫩的,一旦感受到對方的排斥和敵意,輕則轉身離開,重則擡腿踢人……
刷馬需要的是耐心,還有體力,還有呵護。
可是對李一桐來說,這就是一場災難,徹頭徹尾的災難,他隻覺得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不屬于自己了,那種随時都會散架的酸痛和疲憊,讓他隻想要直接躺下來——即使地面就是一團泥濘,但他現在已經顧不上了,腦袋裏的唯一想法就是躺下來,任何地方都無所謂。
“你可以離開了。”布蘭登的聲音傳了過來,李一桐還沒有來得及開心,就聽到後面的半句話,“到羊圈那裏去,柯爾現在正在把所有的雷蘭羊趕回去,需要一些幫助,把幹稻草鋪到羊圈裏。”
“什麽?”李一桐再也忍不住,驚呼了起來,難以抑制的憤怒和暴躁,“我已經工作了那麽長時間,我刷了七匹馬,我還清理了牛欄!你居然還要我工作?居然還沒有結束?你們這裏難道沒有在虐待員工啊?”
面對李一桐的宣洩,布蘭登一臉冷然,沒有回應,也沒有打算回應,隻是指了指旁邊滿地的泥濘,還有因爲嫌棄而轉身離開的馬匹,“我沒有責怪你的工作如此糟糕,我隻是告訴你,你的所有工作都是不合格的,這七匹馬,我都必須重新刷一遍。我的工作還沒有結束,不過,我發現你留在這裏僅僅隻是幫倒忙。所以,我現在祈禱着,能夠把你這個麻煩推給柯爾。當然,如果你現在就離開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我會告訴十四的。”
布蘭登的話語幾乎是平鋪直叙,沒有任何的波瀾,但隐藏其中的譏諷和奚落卻刺痛了李一桐,他死死地盯着布蘭登。不過,布蘭登僅僅隻是擡了擡眼睛,那不屑的犀利讓李一桐所有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裏。
咬牙,再次咬牙,然後李一桐就拖着疲憊的身軀慢慢地走了過去,離開馬廄之後,忍不住仰天長歎了一聲,“啊!”那錯雜的情緒在胸腔裏橫沖直撞,卻發洩不出去,這讓他覺得自己就要溺水了。
不過,在他溺水之前,他又陷入了另外的工作之中。
“嘿,你就是那個麻煩,對吧?”柯爾正在驅趕着羊群進入羊圈,他騎在馬背上,葡萄和柚子正在完成工作,“我需要你到倉庫去把幹稻草運輸過來,對了,你知道如何使用叉車吧?還是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李一桐覺得自己沒有任何說話的空間,原本以爲牧場的工作再簡單不過了,就是一些簡單的農活而已,可是實際投入之後,卻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一樣做得好——就連清除糞便都做不好,他在這裏完完全全一無是處。
一無是處。
可是,不等李一桐進一步自怨自艾地想下去,柯爾的話語就持續傳了過來,“既然你什麽都不懂,隻能做基礎的體力活了。你爲什麽不把門口的這些稻草抱進去,然後撲到羊圈裏。在正式工作之前,你最好看看其他羊圈裏的稻草是怎麽鋪的,不要鋪得亂七八糟,好嗎?”
李一桐認命地低下頭,朝着羊圈走了過去。還沒有來得及進去,一股子羊膻味就撲面而來,他終于沒有忍住,沖到了旁邊就開始嘔吐起來,他隻覺得整個胃部翻江倒海,似乎就連昨天的晚餐都要嘔吐出來了。
可是,他卻發現自己根本什麽都嘔吐不出來,隻吐出了一大堆酸水,可是他卻有一種五髒六腑都在翻滾的錯覺。真是欲/仙/欲/死。
吐完之後,整個嘴巴都是一股酸楚味,而且臭得不行,他都懷疑自己剛才吞糞了。僅僅隻是在腦海裏想了想,他就開始了第二次嘔吐。
李一桐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了,仿佛身體被掏空,他轉過身,以背部靠着門闆,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渾身虛軟,幾乎就要伸不直膝蓋了。
“嘿,奶油男孩,是時候開始工作了。”柯爾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沒有任何停頓,雖然不嚴厲,卻也沒有同情,僅僅隻是平淡如水地下達指令,這種……平靜,有種強大的力量,讓李一桐覺得窒息,想要掙紮,但是卻無法掙脫。
李一桐放棄了抵抗,拖着沉重的腳步,走進了羊圈,再次開始工作起來。但可惜的是,這一次,他的工作也不盡如人意,看起來不過是鋪墊稻草如此簡單的動作,執行起來卻如此困難,他花費了所有力氣,結果還是一團糟,滿地全部都是雜亂的稻草,羊圈裏根本沒有放置多少,那場面簡直讓人不忍直視。
慘不忍睹,這就是李一桐今天所有工作的總結。可是,當柯爾宣布工作結束的時候,李一桐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一些了,饑腸辘辘的感覺開始吞噬他所有的注意力,如果再不攝取食物,他很有可能就要當場昏厥了。
他現在真的可以吃一下一頭牛。
可是比肚子餓更可怕的事就在于,他渾身都沒有力氣,每一塊肌肉都已經乏力到了極點,不要說走路了,就連擡一根手指都無比困難。如果現在有擔架或者輪椅在旁邊,他會毫不猶豫地躺上去,根本不在乎什麽形象問題——等等,他剛才已經想要躺在泥濘裏了,所以,他早就已經不在乎陸離的鄙夷和嘲諷了。
但,牧場沒有擔架,也沒有輪椅。
所以,他隻能一點一點地開始挪動,就好像蝸牛一般,即使如此,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也依舊在抗議,甚至是痛苦尖叫。
好不容易,終于抵達了主屋,李一桐推開主屋的大門,腳底下一軟,整個人就直接跌坐在地上了。
那一聲悶響吸引了屋子裏所有人齊刷刷看了過來,可是李一桐卻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一切。他感受不到視線,也聽不到身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完全沒有力氣的四肢上,思考着自己接下來到底應該怎麽辦?
浩克一路小跑着沖了過來,靠在李一桐的膝蓋旁邊,用腦袋磨蹭着,似乎在安慰着李一桐的悲傷。
然後,一個金毛牧羊犬的大家夥小跑了過來,虎視眈眈地盯着李一桐,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抗拒氣息,卻沒有引發李一桐的任何反應。
“傑克,你必須快一點了,否則晚餐就要結束了。”這句話傳來,終于讓死氣沉沉的李一桐擡起頭來:他,要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