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走下車,就可以聽到那槍響劃過天際,沉悶而響亮,蔚藍的天際之上可以看到朵朵白雲,在氣浪之中消散、凝聚,然後再次消散、凝聚,陣陣回響撞擊在遠處的山脈上,而後震蕩出圈圈漣漪。
陸懷瑾有些意外,還有些震驚。
他是一個中規中矩的教師,老老實實了一輩子,不要說觸碰槍支了,就連在展覽櫃都沒有見到過,畢竟,在國内可沒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槍支火藥。
陸離走下車之後,這才發現陸懷瑾依舊坐在駕駛座裏,這讓他想起了第一次過來的情形,新奇之餘,還有些驚訝。
事實上,距離上一次打靶,也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本來他還打算買兩把槍防身的,這裏可是德州;而且,綠卡下來之後,他終于可以購買槍支了,但牧場每一天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他始終沒有找到機會過來,根本就忘記了這件事。
現在,陸離重新開始興奮起來,他有些想念對準瞄準鏡的感覺了,這可比啤酒乒乓要有意思多了。本來,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陪伴陸懷瑾,但現在陸離想着,也許一會有時間的話,他也可以打上兩輪。
陸離沒有去催促陸懷瑾,隻是站在停車場稍稍等待了一會,然後陸懷瑾就走了下來,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眼前的小屋裏。
“……你不要來管我!我有權利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你不是我的哥哥!準确來說,你什麽都不是!”屋子裏傳來了憤怒的争執聲,說話的是一個女人,隐約帶着一絲鼻音,卻不知道是哭腔還是怒火。
陸離兩個人沒有來得及刹車,然後就這樣尴尬地站在了門口。
芬利轉過身,一下就看到了兩個人,她也愣了愣,表情有些狼狽,腳步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繞過了兩個人,快步走了出去,帶起了一陣狂風,身影随即就消失在停車場那片燦爛的陽光之中。
陸離張了張嘴,沒有來得及喊出聲,話語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裏,然後回過頭,看到了站在櫃台後面的賈斯汀,他的臉上有着無法掩飾的懊惱和慌張,打破了平時一貫的内斂和冷靜,甚至有些失控的憤怒。
賈斯汀狠狠地将手套砸在了櫃台上,壓抑着洶湧的情緒,朝着陸離和陸懷瑾點點頭示意,“來了。”這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陸離有些猶豫。美國人不太喜歡被侵犯隐私,尤其是這種私密的情況,更何況對方是德州人,陸離頓時就覺得棘手起來。
“你們是過來打靶的嗎?”賈斯汀主動打起了招呼,看起來已經恢複了平靜,但緊握的拳頭因爲太過用力而抑制不住地輕輕顫抖着,這還是洩露了他内心的洶湧。“你還是老樣子?打算試一試狙擊嗎?”
陸離可以察覺到,賈斯汀不想多談,這并不稀奇,這是典型的美國人處理方式。
“不,今天我父親想要打靶試試看。”陸離開口回答到,“你有空嗎?爲他介紹一下各種槍支。雖然上次你已經介紹過一次了,但顯然,我對槍支依舊一無所知。”
陸懷瑾還是有些拘謹,來美國待了将近兩個月,大部分時間都是輕松愉快的,生活簡單得不太真實。一直到今天,他才接觸到生活的另外一面:争吵,沖突,矛盾。其實,這才是真正的生活,不可能所有事情都一帆風順,磕磕絆絆在所難免。事實上,正是那些挫折和困頓,才是成就每一個人獨特閃光點的磨刀石。
由于缺乏經驗,陸懷瑾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中/國人解決矛盾的方式,和美國人當然是不同的。按照道理,他們現在應該避嫌才對,留給賈斯汀更多的空間。但陸離卻留了下來。
賈斯汀點點頭,利落地說道,“沒問題。L先生,你有什麽特别的愛好嗎?”賈斯汀恢複了一貫的冷靜,仿佛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陸懷瑾沉吟了一聲,“我從來沒有見過真實的槍支,你可以爲我做一些基礎的介紹嗎?”他的回答有些僵硬和死闆,還帶上了一些客套。
說完之後,陸懷瑾就看到賈斯汀打開了櫥櫃,開始往外面拿槍,他抓住了機會,轉頭看向陸離,投去了疑惑的視線。陸離搖了搖頭,然後露出了一個微笑表示肯定,讓陸懷瑾放心,沒有什麽大礙的。
陸懷瑾半信半疑,再次轉過頭,看到賈斯汀忙碌的身影,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麽區别,卻又似乎變得更加清冷了,他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怎麽樣,你掃描過去,有特别感興趣的嗎?”賈斯汀的話語打斷了陸懷瑾的思緒,他回過神來,這才有時間好好打量眼前的牆面,然後大腦就徹底震驚了。
不要說陸懷瑾了,即使是陸離,第二次光臨這裏,還是一樣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琳琅滿目的槍支真的是讓人應接不暇,那大大小小、形态各異的槍支着實是有太多太多的選擇了,難怪以前每次觀看“007”系列電影的時候,詹姆斯-邦德挑選武器的一幕都需要鄭重其事地介紹,對于那些武器愛好者來說,這就是刺激腎上腺素的最佳辦法。
“那把槍是……”陸懷瑾指向了一個方向,開口詢問到,但他不太确定英文怎麽說,于是回頭向陸離求證了一下,“獵槍?”
陸離翻譯了一遍,然後賈斯汀就點點頭表示了肯定,“對,這是獵槍。我這裏有單管的、雙管的,另外還有重型獵槍,怎麽,你想嘗試看看?”一邊說着,一邊賈斯汀就把獵槍拿了下來,“獵槍的後坐力稍微大一些,不過隻要你不嘗試重型的,基本都沒有問題。”
賈斯汀把槍支在櫃台桌面上擺放了開來,開始主動爲陸懷瑾介紹起來,每一種槍支,賈斯汀都是滔滔不絕,轉眼之間,剛才的尴尬和沉重都完全消散,可以看得出來,進入專業領域之後,賈斯汀的專注和投入都是十分清晰的。
陸懷瑾在賈斯汀的指導下,每種槍械都嘗試地握了握,并且學習了上膛的動作,用自己的雙手一一感覺每一種槍支的分量。
表面看起來,槍支是十分輕巧的,尤其是手槍,但事實上,握在手掌裏的重量卻沉甸甸的,不僅僅是物理重量,而且還有心理重量。
對于那些新手菜鳥來說,手中的槍支也就意味着掌握了生殺大權的絕對至高權利,有人會欣喜若狂,覺得自己成爲了上帝,可以決定他們的生死;有人則會誠惶誠恐,因爲在槍支面前,生命着實太過脆弱,隻要輕輕扣動扳機,就有可能掐死一條生命。
陸離無法得知父親的想法是什麽樣的,但他自己卻知道,掌控他人命運的權力确實讓人得意忘形,可是責任的重量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也許是因爲從小到大的教育,也許是因爲向往和平反對戰争,但不管如何,陸離可不希望濫用槍支。
“你有沒有特别想要嘗試的?又或者說,每一種都願意嘗試一番?我是說,真槍實彈的射擊,我們接下來就到靶場去練習,帶上你感興趣的槍支。”賈斯汀擡起下巴,示意了一下陸離的方向,“他就特别擅長狙擊,精準度令人贊歎。不過,其他種類的話,表現就一般了。”
陸懷瑾回頭看了陸離一眼,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然後說道,“我想嘗試看看獵槍。”
陸離想起來了,之前在牛仔大會的時候,他們參加的射擊遊戲,其實就是類似于獵槍的槍支,不知道父親是想要一洗前恥呢,還是單純地喜歡獵槍。聯想到父親剛才那個眼神,陸離覺得,後背脊梁骨一陣發涼,他爲什麽覺得自己的安危收到了威脅?
陸懷瑾在牛仔大會射擊的時候,賈斯汀不在旁邊觀看,自然也就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于是他幹脆地點點頭,“那就是獵槍了。手槍呢?你需要嘗試看看嗎?”
陸懷瑾搖了搖頭,“先從獵槍開始吧。”那股執念,讓陸離覺得汗毛開始站立起來了,他不由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好,我們先去嘗試看看靜止的靶子,适應了威力之後,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還可以嘗試一下飛碟打靶。”賈斯汀将櫃台上的其他槍支都收攏了起來,然後指了指櫃台,“十四,你可以幫我照看一下嗎?”
陸離這才想起來,芬利離開了。“可是,有客人來的話,怎麽辦?”陸離對槍支可是一竅不通。
“你喊我一聲就可以了。這裏的紅色按鈕按下去,裏面的房間就會亮起紅燈,我就知道了。”賈斯汀示意了一下門口的那個紅色按鈕,解說到。
陸離點點頭表示了肯定,“那麽,有壞人來的話,怎麽辦?”
這一個小小的玩笑話,讓賈斯汀嘴角輕輕上揚了一些,“櫃台底下,有一個紅色按鈕,你找一找,按下去,就可以直接報警了。又或者,你可以學習西部電影裏的那些英雄們,和他們對峙看看,我覺得你會赢得決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