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或一道閃電劈落下來,将整片藏青色的天空劈得銀光四溢,透亮的水珠折射出千萬道光芒,在那一刹那,整個世界明亮得不像話,仿佛進入了一個隐藏在水面底下的魔幻都市。
暴雨稀稀拉拉地下了一整夜,就算是躺在床鋪上,也可以清楚地聽見雨滴撞擊在屋頂之上、樹葉之上、地面之上的聲響,就好像是天然的交響樂,讓人翻來覆去得沒有一個安穩。
原本以爲今年的畢業典禮就要在風雨之中進行了,反正以前這樣的情況也不少見。可沒有想到,晨曦微熹之際,大雨就停了,隐隐約約還可以聽到屋檐上滑落的水滴,可是暴雨卻已經停了下來,哈德遜河之上的光芒緩緩亮了起來,天際邊的蒼穹,經過雨水的清洗,褪去了紐約那特有的沉悶和陰郁,變成了清澈透亮的水藍色,空氣之中飄蕩着一股水腥味混雜泥土味的氣息。
恍惚之間,陸離就好像再次回到了雲巅牧場一般,他想起了在森林露營醒來的那個早晨。
“叭,叭叭!”
刺耳的喇叭聲響了起來,顯然是有人占據了停車位,阻攔了别人出來的道路。那喧鬧的嘈雜一清二楚地提醒着陸離,這裏是紐約,而不是牧場。
陸懷瑾和宋令儀早早地就起來了,等陸離起床時,他們已經盛裝打扮完畢,甚至還爲陸離準備了早餐。
陸離看着眼前的父母,陸懷瑾穿着那套黑色西裝搭配白色襯衫,最後還系上了黑色的領帶,完全一副出席正式場合的模樣;宋令儀換上了一件白色的連衣長裙,搭配了一雙大紅色的高跟鞋,還有一件水紅色的開衫小外套,端莊典雅。
陸離的眼眶不由微微泛紅。
他記得這套衣服,陸懷瑾那套西裝已經将近十年了,這是他最好的一套西裝,隻有在最正式的場合才會拿出來穿,即使如此,還是因爲時間久遠的關系,手肘和袖子微微有些起毛了,領口的位置還有些褪色了。
他們家雖然隻是普通的雙職工家庭,但也不是買不起一套西裝。隻是,陸懷瑾舍不得,他覺得這些隻是身外之物而已,更多把收入都節省下來,給陸離買了書籍,貼補了家用,還有支付了陸離前往美國第一學年的生活費。
宋令儀那套連衣裙倒是更加嶄新一些,是他大二聖誕假期回家的時候,給她買的禮物,那是他打工賺來的第一筆收入,在梅西百貨挑選了好久,這才選中了這一件連衣裙,其實并不昂貴,不過六百美元,根本無法和那些頂級大牌相比較。但宋令儀卻很喜歡,卻總是舍不得穿。
這就是他的父母,他們沒有大富大貴,卻總是在力所能及範圍之内,給予他最好的生活;他們擁有的不多,卻總是給予了他最幸福的溫暖,成爲他身後的堅強後盾;他們不善言辭,卻在默默地付出,從來不求回報。
陸離總是覺得,自己應該對他們再好一點,再好一點,卻還是不夠。
“怎麽樣?”陸懷瑾有些拘謹地拉了拉西裝,雖然沒有太多的表示,但幹澀的聲音卻帶着一絲忐忑。他也知道,這套西裝已經過時了,而且破舊了,但這就是他最好的西裝了。現在,出席畢業典禮這樣隆重的場合,他不由有些後悔,早知道就應該買一套嶄新的西裝了。
陸離輕輕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狼狽,“很好,真的很好。果然,爸還是穿西裝好看。”
陸懷瑾有些不太适應,“平時穿西裝習慣了而已。”他在上課的時候,也總是穿襯衫。
“沒有,不信你問媽。”陸離慌張地轉過頭,将眼角的淚花擦拭幹淨,重新展露了笑容,看着爲父親整理領帶的母親,“媽,你今天真是太漂亮了,這條裙子是給你買的,如此有眼光?”
宋令儀瞥了陸離一眼,眼底的笑容還是流淌了出來,“你呢?你今天打算穿什麽過去?”
“呃……”陸離看着眼前的父親和母親,突然就有些停頓,其實他今天是打算穿t恤和牛仔褲過去的,但看到他們如此盛裝打扮,他改變了主意,“我,等我一下,我現在就去換衣服。畢業典禮,畢竟還是要正式一些,不是嗎?”
等到他們離開公寓的時候,街道上已經是人山人海,大家都在朝着主教學樓的方向前進着,曼哈頓又一次開始限制通行,就連中間好幾站地鐵也都停運了。如此情況對于紐約人來說已經不陌生,每到紐約大學的慶典時,他們都會經曆一次,隻不過這次更加隆重了一些。
穿着學士服的學生們有說有笑、朝氣蓬勃地前行着,那燦爛的表情仿佛他們擁有了全世界;還有一些少年們則和小夥伴三五成群結伴而行,手裏揮舞着紫色的小旗子,準備加入今天這場盛會之中;穿着正裝的家長們則春風得意地看着四周,加入學生的行列之中,喜氣洋洋地迎來了屬于自己的節日;還有一些冒失鬼,懷抱着學士帽慌慌張張地在人群之中快速奔跑沖刺着,讓現場變得一片混亂,好不熱鬧……
宋令儀擡起頭,不斷地再三打量着陸離,那毫不掩飾的眼神讓陸離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媽,我知道,我今天看起來特别帥氣,但你沒有必要一直再看了,我已經開始臉紅了。”
“嘴貧。”話雖如此說,但宋令儀卻忍不住笑了起來,“隻是以前沒有看你穿過正裝,覺得有點新奇罷了。”
宋令儀再次認真看了看陸離,他換上了一套深藍色的暗格紋西裝,裏面搭配了米白色的襯衫,最後還系了一條海軍藍的領帶,寬厚的肩膀、挺拔的腰部、修長的身姿,整個人器宇軒昂。似乎僅僅在不久之前,他還是那個跌跌撞撞學走路的嬰兒,轉眼之間就已經成爲頂天巨人了。
“媽,現在還沒有到流眼淚的時候。”陸離的聲音讓宋令儀噗嗤一下就笑出了聲,在眼眶微微打轉的淚水直接就退了回去,“一會時機到了,我會給你暗号的。”
“就你嘴皮子厲害,害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記者?”陸懷瑾看不下去,出聲打斷到,但視線卻始終看着正前方,掩飾着自己内心的激動和自豪。
事實上,他比宋令儀、陸離都要更加激動,更加亢奮。因爲,在他的年代裏,他沒有能夠得到繼續深造的機會,雖然大學畢業,但卻隻是一所中規中矩的師範,他也曾經懷抱着鑽研的夢想,想要在學術方面繼續探索。可惜的是,他沒有機會,現在,陸離卻成功地在紐約大學順利畢業,在求知的道路上邁出了堅實的步伐。
陸懷瑾比任何人都要更加驕傲。
順着人潮朝前走,不需要花費太多力氣,很快就可以看到聚集了大量人群的主會場。最前方的主席台下,此時已經滿滿當當坐着無數學生,披着紅袍、戴着方帽的制式服裝連成一片,蔚爲壯觀;站在周圍的,不僅僅有學校的笑聲和參觀的家長,同時還有不少紐約的市民們,這就好像是狂歡節一般,吸引着所有人加入慶祝之中,甚至還可以看到合唱隊、軍樂隊和電視轉播車。
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再加上參加典禮的家長,還有圍觀的群衆們,現場的聲勢已經遠遠超過了四萬人,乃至更多。會場是按照區域劃分的,每一個區域都有警衛負責檢查,值得一提的是,這裏沒有貴賓席,不管學生家長是什麽背景,隻要前來參加畢業典禮,就是“學生家長”,一視同仁地坐在廣場的折疊椅之上。
陸離帶着父母先在廣場上找到了位置,安坐下來,然後他這才快步離開,到自己的學院去,套上代表畢業生的學士服,然後加入學生隊伍之中,準備一會的遊行。
爲了标明自己的身份,不同系的學生們都找到了代表自己的标識,比如說建築系的學生就在帽子上貼了高樓模樣的小設計;而那一群手裏拿着藍色球體的學生,不知道是物理系的還是天文系的;法學院的學生帶着法官錘,倒是有些可愛。最有趣的莫過于醫學院了,他們把橡膠手套吹脹了,當做氣球一般在手中揮舞,讓人強烈懷疑——那到底是手套,還是……
宋令儀忍不住微微離開了座椅,在四周尋找着陸離的身影,但眼前熙熙攘攘全部都是學生的身影,怎麽可能看得到。不要說陸離了,就連一張張臉孔都看不清楚。盡管如此,現場熱烈的氣氛還是感染到了他們,讓人亢奮非常。
“希望有一天,你的孩子在這裏參加畢業典禮,而你則坐在家長席上。”校長的美好願望讓現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随後伴随着校長宣布“批準畢業”時,現場的氣氛終于達到了高/潮。
所有畢業生們都将手中的東西往空中抛,藍色地球、手術套、帽子、國旗……瞬間,所有尖叫聲、呐喊聲、歡呼聲,盡情地慶祝這美妙的一刻。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