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唐毅知道一點,那就是他有着十足的把握,能把保皇黨送上絕路,甚至玩死萬曆也不成問題。
你敢刺殺我,就要承受我的報複!
唐毅從來不是一個寬宏的人,隻是坐在了首輔的位置上,他不得不事事忍讓,顧全大局。可是不用擔心後果之後,唐毅瘋癫的一面就露了出來。他就像是個冷靜到了極點的棋手,快速權衡利弊,找出消滅敵人的辦法。
不管是唐黨,還是集合兩千年傳統的保皇黨,都是超級龐然大物,哪怕唐毅把握再大,真正鬥起來,也絕對是兩敗俱傷,甚至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如何發動攻勢,必須深思熟慮。
這東西和做八股文,寫小說一個道理,開頭的切入一定要漂亮,不能太大,不能太俗,必須牢牢占住理字,然後才能一步步把對方逼上牆角。
唐毅在太倉住了三天之後,立刻親自動身,去探望死亡侍衛的家人。唐毅面對着白發蒼蒼的老人,還不懂事的孩子,心被刺痛了。
如果不是跟了自己,他們怎麽會喪命!人死了之後,還要被拿來做文章,說起來真是慚愧!有朝一日,等着自己也下地獄了,再去和弟兄們道歉吧!
“老人家,令郎爲了保護唐某而死,唐某必定竭盡全力,替他們讨回公道,将刺客繩之以法,嚴懲不貸。家裏頭有什麽困難隻管提出來,令郎雖然走了,每個月的饷銀還會如數發放,和他活着一樣。至于家裏的孩子,都送去東林書院,所有學費都會減免的……”
唐毅和家人談了許多,特别說有幾戶隻有一個兒子,突然撒手而去,家中斷了香火,他們号啕痛哭,幾乎失去理智。有人甚至在唐毅面前大叫大鬧,揮拳捶打,自始至終,唐毅都滿臉慚愧,一點沒有不耐煩。
向他們賠禮道歉,還答應過些日子再來看望,絕不會忘了大家夥,不讨回公道,決不罷休。
唐毅走了一圈,等于是定了調子,也不用他多說什麽,各種力量都快速運轉起來,督撫地方官吏上書,施壓朝廷。
接着陽明學會出面,派遣人員保護着侍衛的家屬,前往濟甯辨認屍體,舉行公祭,沉痛悼念死者。在大會上,許多緻仕的官員,士紳名流,鴻儒學者,紛紛發言。
大明承平十年,天下大治,國内從來沒有出過亂子。
這一次數千暴徒襲擊元輔座船,殺死三百多人,事後有悄然消失,無聲無息,山東官吏一點反應沒有。
幸好元輔得天相助,僥幸逃脫,假如唐毅也死在了襲擊之中,又該如何交代?
大明的治安究竟到了什麽地步?
無法無天了嗎?
人們都在厲聲質問,千言萬語,彙集到一起,就好像一個又一個的浪頭,迎面撲來。想要息事甯人,把案子壓下去,已經是萬萬不可能了。
這些日子,京城的萬曆就好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已,又驚又怕。
他孤注一擲,要幹掉唐毅。
當得知唐毅已經安然返回太倉的消息,萬曆失望透頂,幾乎氣死,轉念一想,又隻剩下濃濃的恐懼,他突然從骨髓裏湧起了一股寒意,好像掉入了冰窟窿裏一樣,渾身上下都麻木了。
十年前的一幕又出現了,他面對的可是處死了母後的超級權臣,他能幹出什麽來,誰也不知道。
“申閣老,唐師傅乃是兩代帝師,德高望重,人所共知,刺殺唐閣老的人,簡直喪心病狂,必須找出真兇,嚴懲不貸,不管涉及到了誰,一律嚴查到底。”
萬曆暴跳如雷,咬牙切齒,一副要吃了兇手的模樣。申時行暗暗冷笑,不用演戲了,對唐毅動手的人就是你,萬曆皇帝朱翊鈞!
當然眼下沒有任何證據,申時行是個沉得住氣的。
“陛下請放心,臣已經派遣陸閣老去山東調查了,他一定能找出真兇!到時候,一定按照陛下的意思,不管牽連到誰,都不會手軟客氣的!”
申時行從乾清宮出來,背後又是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瓷器又一次遭到了萬曆的蹂躏。顯然,申時行已經認準了一條路,要追随他的老師跑到黑了。
别以爲上一次你們赢了,就能一直赢下去,朕才是天子,才是九五至尊!
萬曆色厲内荏地咆哮着,顯得那麽無力。
案子快速清查,局面對保皇黨越發不利。
在陸光祖和孫鑨趕到山東之前,顧憲成已經拿下了孔家和魯王一脈,還囚禁了巡撫顧養謙。
“好樣的,不愧是我心學年青一代的翹楚!”
陸光祖大加贊許,讓人即刻把孔尚賢傳了上來。
這位當年被唐毅趕到了鳳翔府囚禁,三年前,才回到曲阜,沒了衍聖公的名号,隻是負責祭祀孔子的主祭而已,當然世人依照習慣,還稱呼他衍聖公。
“孔尚賢,刺殺元輔的兇徒當中,有你們孔家的打手,你作何解釋?”
“這有什麽奇怪的!”
孔尚賢晃着腦袋道:“孔家早就被你們給廢了,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原來孔家的子弟家丁早就跑沒了。”他呲着牙嘿嘿一笑,“陸閣老,這就好比你們家養了一條狗,丢了好幾年,突然把人給咬死了,又跑來找你算賬,是不是未免太不合理了?”
都說挫折使人進步,果然孔尚賢牙尖嘴利了許多。
一旁的顧憲成微微冷笑,“孔尚賢,你說的真好聽,那我問你,爲何走失了好幾年的狗,你還要給狗糧?”
“什麽狗糧!我聽不明白!”
“那你看看這個!”
他一擺手,讓人拿上來一個賬本,送到了陸光祖的面前,顧憲成道:“閣老請看,這上面有孔四等十幾個人的月錢開支,就在半年之前,孔尚賢還賞過他們銀子,有賬目爲證!”
陸光祖看完之後,深深吸口氣,冷笑道:“孔尚賢,你還敢狡辯嗎?”
“冤枉啊!”
孔尚賢扯着嗓子大喊,“我們孔家以禮待人,對待下人最是寬宏。準是有人冒領月錢,欺上瞞下,我一點也不知道,都是下人害的。”
當孔家下人也夠倒黴的,什麽時候都是背鍋的。
“真是牙尖嘴利,不到黃河心不死!”顧憲成又讓人拿出來一份證據,是孔尚賢的一封親筆信,是寫給泰山一代賊寇的。
孔尚賢許諾十萬兩白銀,請求他們出手,襲擊唐毅的船隻,還答應事成之後,再給予二十萬兩。
這是他的親筆信,根本抵賴不了。
陸光祖看到之後,大喜過望,心說顧憲成這家夥有點本事,這麽短的時間,竟然拿到了如此關鍵的證據,一擊緻命,也不爲過。
顧憲成暗自僥幸,多年以來,大明各地的土匪山賊都遭到了沉重的打擊,有些地方幹脆銷聲匿迹。唯獨齊魯大地,泰山腳下,曆來都是盜匪猖獗的地方。顧憲成早就派人潛入其中,想要一舉成擒。
還沒等他動手,竟然遇到了這次的事情。
“哈哈哈,事到如今,孔尚賢,你還不認罪嗎?”陸光祖厲聲質問。
孔尚賢渾身一哆嗦,把心一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抵死不認,陸光祖咬了咬牙,“真夠嘴硬的,來人,先給我壓下去。”
竟然沒有動刑,孔尚賢暗呼僥幸,可很快他就高興不起來了,陸光祖手上的證據太多,根本不在乎他承不承認。
“顧養謙,身爲巡撫,你是封疆大吏,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受人指使和蓄意謀殺,結果可不一樣!”
“我,我沒有什麽好說的。”
“哈哈哈!”陸光祖放聲大笑,“你的心思我明白,以爲必死無疑,自己就把罪過都扛下來。上面的神仙會保着你,就算不保着你,也會保着你的家人。怎麽都走到了這一步,你是死路一條,到不如光棍一點,我說的可對?”
陸光祖把顧養謙的心思一語道破。
“顧大人,假如元輔大人死了,你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這一次算你走運,元輔安然無恙。不妨說穿了,這麽大的案子,你一個區區巡撫,連一個螞蟻都算不上。你想承擔一切罪責?你也配!現在最想要你命的不是我們,而是指使你的那些神仙,他們爲了保命,隻有把罪名都推給你。你可以扛着,本閣也不會對你用刑,可是你想想,爲了一群要你家人性命的東西打掩護,扛罪名,值不值得?”
陸光祖說完,将顧養謙還不願意說,懶懶擺手,讓人把顧養謙架出去!
“我招了!”
到了門口,顧養謙突然扯着嗓子大喊,把他帶回來,顧養謙磕頭砰地。
“我都招了,是有人告訴我,不要管元輔的船隻。”
“是孔尚賢嗎?”
“不是!”
顧養謙幹脆說道:“孔家早就衰敗了,即便是如日中天的時候,以他們家的權勢,去暗殺緻仕元輔,也是作死,我還沒有那麽傻!”
陸光祖瞳孔緊縮,忙問道:“那究竟是誰,讓你俯首帖耳?”
“是楊俊民!”
“民政尚書,老天官楊博的兒子?”
“沒錯,就是他!”顧養謙低聲承認。(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