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坤領着頭,施禮道:“我等拜見相爺!”
“相爺?”
唐毅打了一個冷顫,沒想到自己竟然入閣拜相了!
他突然有想哭的沖動,急忙擡起頭,就差了一年的時間,要是老師能看到自己入閣拜相,該多高興啊!
想起了唐順之,唐毅意興闌珊,搖了搖頭。
“算了,不唱寵辱不驚的高調,内閣的椅子有多難坐,你們幾位也都清楚,現在還是一鍋粥呢,咱們趕快理個頭緒出來,下面該怎麽辦,拿出一個章程對策。”
茅坤含蓄點頭,唐毅就是這點好,不管到了什麽時候,腦筋都很清楚,這才是成大事的人。
倒是沈明臣顯得不太高興,“大人,要我說該慶祝就慶祝,光明正大來的大學士,憑什麽不樂呵一下啊!再說了,朝局是麻煩不假,可是您今天不就嘗到了大學士的優勢嗎?”
唐毅嘴角彎起,呵呵一笑,的确很是得意。
早朝上小小的弄權,就把張居正和晉黨同時給陰了,這種感覺,還真的聽不錯的!
難怪徐階六十多了,還舍不得丢了首輔的位置,果然是不比尋常啊!
很爽,非常爽!
這些日子,楊博忙着對付徐階,唐毅則是忙着布局接下來的人事。
顯然高拱東山再起是必然的,可是唐毅卻不想把改革變法的主導權力交給高拱,時機就那麽多,唐毅扪心自問,他比高拱更加合适。
可是要阻擋高拱,卻絕非易事。
不說隆慶和高拱的師生情誼,就是晉黨,還有張居正,甚至部分徐黨的人,都擔心自己做大,要推高拱壓制自己。
如果不能和高拱拉開距離,那個河北伧父回來,真的可能和唐毅撕破臉皮,畢竟兩個人都是驕傲,而且自負的人,隻是一個表現在外面,一個藏在内心。
和高拱對拼,就會引起隆慶不快,哪怕唐毅也肩負着聖眷,卻沒有足夠的把握輕松取勝,很有可能就是高拱敗,唐毅傷,晉黨漁翁得利。
唐毅當然不願意看到那樣的結果,首先他必須和高拱拉開足夠的距離,确保絕對優勢,讓高肅卿明白,他沒有資本挑戰唐毅!
這也就是唐毅推出趙貞吉的根本原因,老趙的資曆遠遠勝過高拱,而且高拱在翰林院的時候,趙貞吉是侍讀學士,算是高拱半個老師。
内閣是個很邪門的地方,最講究先來後到,誰先入閣,哪怕隻有半天,也是前輩,比如李春芳,不過是人人嘲諷的青詞宰相,可是人家就是先入閣,就是首輔,除非把他趕走,不然誰也沒法爬到他的前面。
論資排輩,是内閣的鐵律!
當然高拱是個猛人,完全可以逼着一幫人主動讓位置,但是趙貞吉卻是他搬不動的那一個!
趙貞吉入閣,就像是一堵圍牆,橫亘在高拱和唐毅之間,高胡子隻能遠遠看着唐毅的背影,根本夠不着。
趙貞吉不光擋住了高拱,還順便把其他的帝師,包括張居正,還有晉黨的新秀張四維,都擋在了後面,讓這一幫看起來都是翰林出身的二三品大員,資曆也不比唐毅差的家夥,徹底和唐毅拉開了距離。
對不起,咱們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上的。
而且趙貞吉入閣,等于是豎起來徐黨的新山頭,那些走投無路,急需庇護的徐黨人員都會毫不遲疑,歸附到趙貞吉的門下,從而破壞徐階的布局,使得張居正沒法吞掉徐黨,更沒法威脅唐毅。
讓趙貞吉繼續統領徐黨,還是讓張居正統領徐黨,結果顯而易見。
老趙和唐毅之間算是忘年交,老夫子在唐徐之間,早就選擇了相對中立的地位,他入閣之後,至少唐毅能和他順利溝通,不至于水火不同爐。
說起來好處多多,可是要實現這個目标,卻非常困難,滿朝上下,都是狐狸,誰都有自己的算盤,想讓他們服從唐毅的安排,實在是太困難了。
當他說出設想的時候,幾個謀士都搖頭,内閣的椅子多少人都盯着,誰能舍得放棄!要知道錯過了機會,可能就會抱憾終身。
偏偏唐毅就做到了,他的突破口就放在了陳以勤身上!
唐毅雖然和陳以勤交往不多,但是卻深知陳以勤這個人是謙謙君子,他和高拱是同年,又是一個戰壕的兄弟,情誼不用說,但是陳以勤的主張相對保守,偏向徐黨。
唐毅就利用這個矛盾的情況,展開了攻勢。
首先高拱起複是必然的,如果陳以勤搶先入閣,就擋了高拱的路,到時候兩個人該如何相處?
再有,高拱肯定會反對階政,陳以勤是支持,還是反對?
連續兩個難題,把陳師傅問得啞口無言。
“行之,你足智多謀,别客氣了,給我劃一條路,我都聽你的。”
“小弟不才,的确有個辦法,松谷兄可以稍微等一等,高大人起複之後,小弟會安排松谷兄入閣,左右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正好松谷兄可以接我的禮部尚書,這一屆的會試就由松谷兄主持。”
做官到了他們這個地步,談感情實在是有些多餘,隻有真正的利益才能打動人心。
陳以勤扪心自問,他除了教導隆慶之外,别無所長,加之脾氣又不好,在朝廷的人望很淺薄,即便是入閣,也是個沒什麽存在感的閣老。
可是能坐上禮部尚書,主持會試,無疑是履曆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且一下子多了幾百個進士門生,在朝廷的地位就會迥然不同。
他吃驚地看着唐毅,沒想到竟然讓了這麽多!等于是他欠了唐毅天大的人情,陳以勤越發手足無措。
“行之兄,我不能摘了你的桃子啊!”陳以勤顯得局促不安。
唐毅呵呵一笑,“松谷兄,科舉那是朝廷論才大典,可是這些年來,已經變成了朝堂大佬籠絡人心,拉幫結派的名利場。大明諸般積弊,首在吏治,吏治根本在于選材,選材無過于科舉。小弟希望松谷兄能秉持公心,爲國選材,把這一屆科舉辦得漂漂亮亮,無可挑剔,小弟代表天下士子,感謝老兄大德!”
陳以勤感動得眼圈發紅,點了點頭,“行之一心爲國,我哪裏還敢拒絕,你放心吧,隻要出一點差錯,隻管找我陳以勤問罪就是!”
唐毅又和陳以勤談了好一會兒,陳以勤就提到李春芳德不配位,高肅卿又性情急躁,隻怕日後的内閣,難以太平。
唐毅沒有保留,就把他想推趙貞吉入閣的事情說了一遍。
陳以勤聽完,是喜出望外。
原來他是四川人,和趙貞吉是同鄉,在政治主張上面,又十分相近,如果趙貞吉入閣,一定能牽制高拱,免得他沖得太猛。
“行之,這個安排我是絕對贊成,奈何大洲公,肅卿兄,兩人都不是好脾氣,他們兩個碰到一起,那可是雷煙火炮,隻怕内閣永無甯日啊!”
唐毅苦笑了一聲,“松谷兄一針見血啊,我現在就在發愁怎麽調節這兩頭倔驢啊!”
看似随意的一句話,陳以勤卻品味出了一些滋味。
好一個厲害的唐行之!
他是想把高拱和趙貞吉都弄到内閣,然後居中調停,讓兩頭南轅北轍的驢子替他拉車,也真是好膽子,就不怕摔着?
陳以勤見唐毅胸有成竹,他也不好多說,親自送唐毅出來。
擺平陳以勤,暗中又和趙貞吉通氣,這就比較容易了,老趙六十多了,徐黨又是這個樣子,他覺得也該站出來,穩住大局。
溝通了好了,廷推上的情況就很容易理解了。
先把唐毅推出來,接着推陳以勤,作爲資曆僅次于高拱的帝師,陳以勤一退,什麽張居正啊,殷士儋啊,唐汝楫啊,全都沒了底氣。
至于推出趙貞吉,一下子就把門檻拉到了天上,對不起了,張四維同學,你也别想了,内閣的椅子暫時沒有你的了。
這種細膩的操作,流程設計,排兵布陣,完全體現了内閣的優勢,看起來波瀾不驚,卻悄然間,把自己的意志貫徹下去。
雖然唐毅是第一次操刀上陣,顯然效果非常不錯,赢得了一個開門紅。
“徐閣老爲政多年,他的策略我贊同的不多,可是有一樣我卻非常欽佩。嚴嵩在日,爲了能把持大權,壟斷票拟,把其他大學士視爲屬吏,呼來喝去,他的身體跟不上了,甯可讓兒子随身伺候,也舍不得擴充内閣,他以爲把大權握在手裏,就能真正号令天下,何其愚蠢!”
沒有徐階壓着,包括唐毅在内,說話都大聲了。
“徐閣老自從擔任首輔以來,多次谏言,增補閣老,内閣一度達到了四位大學士之多,不過我認爲還不夠,還要增加,最好内閣能增加到六七位閣老,每一位閣老各司其職,首輔負責總攬國政,确定方向,協調内閣六部。俗話說人多力量大,隻有如此,才能徹底确立内閣的權威,區區吏部天官,也想和内閣分庭抗禮,做夢去吧!”
幾位謀士互相看了看,果然大人對晉黨有一肚子的火,看起來老楊博的日子要不好過了,先替老楊默哀三分鍾。
正在這時候,突然管家趕來,對唐毅躬身說道:“徐閣老的管家徐安來了,說是徐閣老請相爺過去一叙。”(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