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仰庇等人隻能匆匆告辭,一窩蜂又趕了過去。
徐階臉色分外難看,他抓着扶手,想要站起來,努力了三次,竟然沒有成功,順着鬓角冒出了冷汗。
好在伺候他的人注意到了閣老的異樣,急忙攙扶着徐階,到了卧房休息。徐階躺在床上,真想眼睛一閉,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難,真是太難了!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受氣,一面是唐毅、陳以勤,包括張居正在内,要求嚴懲科道,一面是這些科道言官不甘心失去權力,奮起反撲。
很不幸,徐階就夾在了中間,唐毅這些人不可怕,可是他們背後站着隆慶,站着皇帝陛下,徐階再強,如何能和皇帝抗衡,所以他聰明地選擇戰略性退讓。
可是徐階忽略了,那些言官已經被他養大了,不聽話了,他們一點虧都不願吃,更不願意反省自己的問題,一切的錯誤都是别人的。誰敢動他們,就是打壓言路,就是權奸!
徐階當然清楚,長此下去,肯定會出事的,但是他又不能舍棄科道言官,畢竟這些人才是他的實力來源。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到底該怎麽選擇啊?
老徐正在苦惱的時候,手下人進來,在耳邊低語了兩句,老徐驚得坐了起來,胡須亂顫,竟然氣得臉色鐵青。
“好一個海瑞,他瘋了不成?把他給老夫叫來!”
徐階怒了,而且是怒不可遏。
原來歐陽一敬的夫人執意要去看丈夫的屍體,有人就陪着去了大理寺。到了停屍的院落,掀開了白布,隻見歐陽一敬沒有衣服,直挺挺躺着,胸前開了一刀,巨大的口子足有一尺多長……
看到了如此慘相,歐陽一敬的夫人頓時昏迷,跟着過來的禦史去找大理寺的人,詢問不是淹死的嗎,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傷口?
大理寺的人像是看白癡一樣,看着他們。
仵作驗屍,不開胸怎麽确定死因?
禦史們被噎得沒有話說,結果一回來,歐陽一敬的夫人醒了過來,受不了刺激,竟然一頭撞死在了棺材上。
等到過來搶救的時候,腦殼已經裂開了……
歐陽一敬死了,夫人也跟着死了,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
滿腔憋悶的禦史言官們一下子都瘋了,連不敢露面的辛自修都跑來了,抹着眼淚,哭天搶地。
“太慘了,真是太慘了!”
詹仰庇也說道:“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我總算是明白了是什麽意思!”
石星更是暴跳如雷,“人死不結仇,歐陽老兄已經死的不明不白,還破壞他的屍體,到了地下都沒法安生,他們的心何其歹毒啊!”
“他們是誰?”有人就追問道。
石星五官猙獰,放聲說道:“還不明白嗎,就是那些陷害科道,趁機報複的卑鄙小人。張居正算一個,唐毅,也算一個,還有海瑞,他,他也是!”
連着點了三個名字,衆人群情激憤,嚷嚷的聲音震天響,一個個立刻掉頭,回去找這幾位的罪證,要上書彈劾。
嚴嵩不是我們的對手,高拱被我們打敗了,連皇帝都讓我們三分,你們幾個小小蝼蟻,算得了什麽,一定要讓你們看看,什麽才是世道人心!
鐵骨铮铮的言官,不會害怕任何人,來吧,就讓咱們殺一個你死我活!
……
“真是晦氣,連個年都過不好!”唐毅大搖其頭,好不容回到了京城,一家人要一起過一個年。
平安離京的時候,已經記事了,平凡還咿咿呀呀,時隔幾年,平安輕車熟路,帶着平凡,猴子,小戚也跟着,滿世界吃好吃的,買好玩的,弄得唐毅都童心泛濫,想要跑到琉璃廠,護國寺看看,順便再吃點便宜坊的烤鴨子,多美的事情啊!
結果呢,一大堆的彈章雪片襲來,唐毅不得不閉門思過。
“你們幾個也聽着,不要到處亂跑,你爹得罪了仇人,小心人家把你們抓走了。”王悅影沉着臉教訓道。
幾個要跑出去玩的小娃娃都被叫住了,一個個可憐兮兮地看着王悅影,平凡眨巴着小眼睛,不停哀求,小模樣都快把人萌化了。
“沒用!”王悅影一轉身盯着唐毅,兇巴巴道:“看好了他們,歐陽家稀裏糊塗死了兩口子了!”
唐毅老臉通紅,雖然他不認爲孩子們會有風險,可的确波詭雲谲的時候,要小心再小心。
“你們去後花園和笨兒玩吧,等這段事情過去了,我帶着你們去潭柘寺,吃素齋。”
“不要。”平安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我們長身體呢,吃什麽素齋,要吃烤全羊!”
“對,就吃烤全羊。”平凡仗着膽子也跟着大聲嚷嚷。
唐毅瞪了兩個死孩子一眼,“還挺饞的,成了,讓他們弄一個大駱駝,裏面放一頭牛,牛裏面再放一隻羊,都給你們烤了,怎麽樣?”
“好啊!”
幾個小娃娃都拍起了巴掌,又好吃又好玩,老爹真夠意思。
熊孩子們都跑了,隻剩下夫妻兩個,王悅影深深歎了口氣,“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啊!鬥來鬥去的,你們男人圖個什麽?”
唐毅無奈苦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不過……我向你保證,過了這個年,一切就會好起來的。雖然還免不了磕磕碰碰,但是在大局上,應該能統一認識了。”
王悅影不是白癡,丈夫的話裏面藏着太多的玄機,她想要追問,可是唐毅已經站起身,負着手向書房走去。
……
言官的攻勢兇猛異常,十三道禦史,六科給事中,在目睹了歐陽一敬家破人亡之後,無不憤慨,紛紛上書,争先恐後,小太監們不得不用擔架擡着奏折,堆得和小山似的。
看架勢簡直比當初彈劾高拱還要猛烈數倍,包括辛自修,詹仰庇等人都堅信,他們還能獲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讓任何敢于挑釁言官的人都嘗到鐵拳的滋味。
隻是他們沒有注意到,上一次倒拱,可不光是科道的功勞,六部衙門,都跟着上書了,光是言官,還不足以把高拱逼退。
可是這一次卻不同,六部之中,除了跟風的小貓兩三隻,其餘的一點動靜沒有,都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态度。
有些戲碼玩多了,可就讨厭了。
棋盤天街,天官府邸。
楊博插着手,思量半天,歎道:“華亭這一次怕是要吃虧了。”
在他的左右,分别坐着翰林學士張四維,還有他的兒子楊俊民。
隻聽張四維說道:“虞坡公,言官們嚣張跋扈,早就是天怒人怨,這一次他們明明不占理,卻要硬來,一敗塗地是免不了的。”
“唉,按理說咱們是可以看好戲的,可偏偏……”楊博氣得一拍桌子,“鑒川是怎麽搞的,爲什麽不派兵救援小站,好歹要把戲做足了,不能讓人家挑眼啊!
張四維無奈道:“虞坡公,我舅舅前些日子送來了一封信,他也是沒有想到,唐家人會主動留在小站,真是想不到,唐夫人竟然是那樣烈性的女子,連帶兵打仗都懂,還把小站弄得鐵桶相似,真是女中的豪傑。”
楊俊民擺擺手,“行了,子維兄,你就别替人家吹噓了。當務之急,是咱們怎麽脫身。”
“還能怎麽辦,事情都是喬家幹的,隻有把他們送給唐毅,讓他出氣,除此之外,我是想不到其他的辦法。”
楊俊民撓了撓頭,“喬家和咱們同氣連枝,幾十年的交情,又是上一代的晉商領袖,要是把他們家推出去,隻怕人家會說咱們不仗義。”
“仗義不當飯吃。”楊博突然插話了,“看着吧,要是真的大局已定,少不得咱們也要和唐毅講和,總不能以卵擊石……”
這世上有人先知先覺,比如唐毅,有人後知後覺,比如楊博,也有人不知不覺,比如那些言官!
石星提了三個人,其中唐毅表面摻和不多,而且内閣會議還幫着言官說話,他們不好攻讦,把矛頭就對準了張居正和海瑞,他們先把張居正罵了一個臭頭,可張居正離京五年,沒有什麽把柄,唯一的問題就是當年的俞大猷案,敢掀出來嗎?除非言官們活得不耐煩了,要知道當年科道可沒扮演什麽好角色。
他們就抓住了海瑞的妻子在小站,海瑞是公報私仇,随意攀扯,要求隆慶免了海瑞主審官的差事。
别的事情隆慶不知道,海瑞的事情他可是一清二楚,海蠻子不識好歹,寫了休書,置賢妻不顧,無情無義,古闆愚頑,簡直就是個榆木疙瘩。
隆慶也恨得咬牙切齒,可是你說海瑞是爲了給媳婦報仇,這也太扯了!
隆慶給内閣下旨,要求約束言官,不要讓他們胡說八道。誰知這些言官絲毫不知道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隆慶懶得上朝,辛自修,詹仰庇,石星等人,就帶頭跑到了左順門,他們跪了一大片,嚷嚷着要見陛下,如果隆慶不見面,他們就不走了。
言官們聚集在左順門外,放聲大哭,聲震宮廷,隆慶剛剛得了十幾個江南的美女,挺長槍,要大戰一番,聽到了哭聲,頓時氣得一點興趣都沒了。
“朕還沒死呢,不用他們号喪!”隆慶賭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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