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女人就不同了,比如琉瑩,自己去宣大,她跟着,等到回了京城,就跑到了琉璃苑,連面都不見,隻有平凡過周歲生日的時候,她送來了一個金鎖,然後就匆匆離開,仿佛唐家有吃人的老虎似的。
這一次被逐出京城,她又冒了出來,還一路琵琶相送,老大不小的人了,沒看到那麽一大堆的東廠番子啊,周圍還不一定有多少眼線呢,他們動不了唐毅,動不了唐家人,還會在乎你一個歌女?
怎麽就不知道保護自己!
琉瑩的動作出奇,卻比不過媳婦,聽到了琵琶聲,咬牙切齒,恨不得要把人家給撕碎了。偏偏到了中午十分,又把兩個兒子都塞給了唐毅,自己捧着幹糧去找人家,回來的時候,兩個人手拉着手,笑嘻嘻的,簡直比姐妹都親。
見唐毅目瞪口呆,王悅影輕輕一笑,“怎麽,還以爲我們要打架啊?”
“沒,沒有!”唐毅尴尬笑了笑。
王悅影走了過來,用手拉着琉瑩的腕子,大聲宣布道:“從今天開始,琉瑩大家就是咱們家的西席先生了。”
“什麽?”唐毅驚呼出來,“我說夫人,琉瑩會教什麽啊?”
這回輪到琉瑩不滿了,“師父,你也太小看人了,不說别的,詩詞歌賦,音律繪畫,哪一樣徒弟不成啊?”
說着琉瑩沖着平安招了招手,傻小子笑呵呵湊了過去,琉瑩用力把他抱在懷裏。
“還真夠沉的,平安,讓姑姑給你當先生好嗎?”
“好!”單純的小家夥脆生生答道。
什麽輩分啊!
唐毅從媳婦不懷好意的笑容中,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不可以啊,這是貶谪,是修煉,是吃苦,是成聖!不是郊遊,不是泡妞,不是拈花惹草!雖然放在後世,我還算小鮮肉,可眼下卻是不折不扣,曾經滄海的老臘肉,我是絕不會把女徒弟留在身邊的!
隻是他一個人說話不頂用啊,媳婦加上兩個娃全都叛變了,自己孤立無援,總不好對女人擺臉子吧。
唐毅眼珠轉了轉,笑道:“琉瑩,你也知道我眼前的狀況,看到沒有,那些人都是東廠來的,是要盯着我的,抓住一招之錯,就要給我治罪。所以啊,我現在要小心謹慎,謹小慎微。總之呢,不能給人家留任何把柄。你滴明白?”
“不明白!”琉瑩晃了晃頭。
“簡單說,就是我要自己種田自己吃,有錢不能花,有好衣服不能穿,有好房子不能住,有馬不能騎,有車不能坐。”唐毅一臉凄苦道:“當年我的師父荊川先生,爲了治學,躲進深山之中,睡床闆,穿布衣,冬天不生火爐,夏天不用蒲扇,一年隻做一套衣服,一個月隻吃一回肉,隔絕物欲,潛心研究,終于著成六編。身爲師父的弟子,我準備效仿恩師,沉心靜氣,好好鑽研苦學,把這些年讀書做官的心得體會融會貫通,窮究天人至理,成就一家之言。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是來受苦的,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明月夜,短松岡,沒有舉杯邀明月,沒有把酒問青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琉瑩突然捂着嘴,咯咯發笑,“弟子明白了,不過弟子倒不覺得這是什麽苦,反而其樂無窮。”
唐毅被氣得吐血,“琉瑩,這麽說吧,我已經上書吏部,不再領俸祿了,以後一家四口,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要靠我想辦法掙錢,掙來幹的吃幹的,掙來稀的喝稀的。到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我怕你受苦啊!”
“咯咯,師父您忘了弟子是幹什麽出身的嗎?隻要有琵琶在手,我就餓不着,萬一您老人家掙不來錢,平安和平凡還要指着我這個姑姑呢!對不對啊?”
“對!”平安伸出小手,抱着琉瑩的脖子,在她的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咧着嘴傻笑。
唐毅滿臉黑線,真是太丢人了,連個小妮子都擺不平,掩面敗退,背後女人的笑聲更加響亮。
隐約聽琉瑩說道:“師父勸人的本事比起十年前,沒啥進步,我怕他真的養活不了姐姐。”
“沒事。”王悅影笑道:“他不成,不還是有咱們嗎,你會彈奏,會唱曲,我能織布,能做衣服,大不了咱們養他就是了。”
唐毅越發羞愧,揚天大吼:“老子不是吃軟飯的啊!”
……
從京城出來,唐毅一行經過通州,香河,直奔天津三衛。當行到楊村的時候,在驿站休息,下人送菜的時候,悄悄指了指碗底兒。
唐毅會意,從碗底兒摳出了一張紙條,展開一看,隻有一行字:張叔大,去雷州!
看到這六個字,唐毅心情好了許多,原來還有比自己更倒黴的。真是想不到,當年發配嚴世蕃去雷州,他沒有去,這回好,輪到張居正了,莫非是造化弄人?
原來嚴世蕃瘋掉了,案子查不下去,但是遊七跑到白雲庵,去面見嚴鹄,還拿了二百多萬兩銀子,被人贓俱獲。無論如何抵賴,也是賴不掉的。
經過三法司會審,認爲雖然遊七拒不承認,但是張居正身爲文苑清流,管教不嚴,罪在不赦,罷了翰林學士之職,貶爲雷州知府,即刻啓程,不得有誤。
在唐毅離京的第二天,判決結果就出來了。
速度如此之快,不得不說,這裏面也有替唐毅鳴不平的味道。明明唐毅是受害者,張居正頻頻暗下毒手,唐毅又因爲仗義執言,勸谏皇帝,被貶出了京城。
要是還留着張居正,繼續招風惹雨,公道何在,法度何在?
三法司的三位老大人早就恨透了張居正,尤其是趙貞吉,更是牙根癢癢。好好的都察院,兩百年的清譽毀于一旦,想要恢複,簡直比登天還難。
不給張居正一個重罰,天理不容!
趙貞吉本來是想扒了張居正的官衣,把他趕回老家算了。徐階此時也遷怒張居正,不會替他出頭,可令人意外的是吏部右侍郎高拱居然出面了,他說什麽雷州偏遠,文教不興,黎亂不止,需要一幹吏,方能平定地方,保境安民,特别推薦了裕王府的講師張居正。
雷州啊,在大明高層的心目中,基本上就是瘴氣之鄉,天涯海角之地。
去了那裏做官,幾乎九死一生,人人視之畏途,幾乎和發配沒什麽差别。趙貞吉覺得也算說得過去,就賣個面子給高拱。
“不愧是張居正啊,真狠得下心!”
唐毅看得明白,張居正這家夥其實和自己選擇了一樣的路。經此一役,他已經人不人鬼不鬼,師父不疼,同僚不愛。哪怕繼續混在京城,也沒有絲毫的希望,說不定哪一次京察,就成了犧牲品,黯然收場。
他豈會甘心,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唯有置之死地,才有一線生機。雷州遠在天邊,越是如此,越能顯出自己的本事。
唐毅憑什麽根基雄厚,後來居上,不就是開了海,建立了市舶司嗎?
爲何不能效仿唐毅,在雷州幹出一番事業,到時候再卷土重來,殺回京城!
被自己打壓到了絕境,還能走出這麽一步棋,張居正真的挺了不起的,而且他還抓住了朝堂之上,最後一個巨頭——高拱!
唐毅敢說,高胡子絕不會輕易替張居正說話,這倆人背後一定有交易。
其實站在高拱的角度來看問題,唐毅和張居正都是裕王府的講師,都是他的後輩,偏偏唐毅勢力強大,已經把高拱壓下去,日後新君登基,究竟誰在前面,誰在後面啊?高拱暗中也和唐毅較着勁兒呢!
保下張居正,就等于給唐毅留下了一個打對台戲的,他高拱就能居中調停,拉一個打一個,好不舒坦。
“娘的,都是一幫子狐狸,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唐毅閉目思量了許久,高胡子啊,老子這一次不會再犯幼稚病了,什麽惺惺相惜,什麽志同道合,決不能給自己留一個麻煩!
轉過天,離開驿站,唐毅在自己的房間桌上,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叉。
很快就會有一支精幹的刺殺隊伍出動,張居正,怕是要葬身大海了!
離開京城十天,唐毅總算趕到了天津,沒有進城,反而把韓太監叫了過來,此人是跟着唐毅的東廠珰頭。
“韓公公,城裏頭喧嚣,本官住不習慣,現在城外找一處住所。您和這些兄弟怕是要受點委屈了。”
“唐大人客氣了。”韓太監呵呵一笑,“您是貴人,您能吃得了苦,奴婢們都是下賤的身子,有什麽受不了的,您隻管選,哪裏舒服住哪裏。”
“嗯,多謝公公體諒。”
唐毅讓馬車往南下去,走出大約三十裏,前面出現了一片連綿不斷的軍營,足有兩三千号人的規模。一員飽經風霜的老将正等在這裏,見到了唐毅的馬車,急忙迎了上來。
“末将俞大猷,拜見唐大人!”
唐毅連忙從馬車下來,走到了俞大猷近前,拉着他的手。
“老哥,身體怎麽樣了”
“托大人的福,都好哩。”
唐毅心中苦笑,哪是福氣,分明是禍啊!
“老哥,住處可找到了?”
“大人請随末将過來。”
俞大猷在前面帶路,又走出了十幾裏路,面前出現了一大片的荒灘,在後世,這裏還有個名字,叫小站!(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