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大家都尊重規矩,才有君子政治,才有天下太平。爲什麽廷推成爲選拔大學士和部堂高官的必由之路,因爲廷推代表着百官的意識,代表着大家的認可,哪怕是皇帝都要遵守,更何況區區首輔。
徐階不顧一切打壓功勳卓著的唐毅,扶持打了十幾年醬油的張居正,把選官的規矩扔到了一邊,哪怕作爲鐵杆心腹,趙貞吉都看不下去,如今董府的一把大火,更是令人出離了憤怒。
董份乃是三品吏部左侍郎,哪怕他是公認的嚴黨之中,可是朝廷沒有給他定罪,卻稀裏糊塗死于一場大火。
偏偏根據嚴鹄的口供,之前董份聯絡過徐階,竟然要救嚴世蕃。
如今董份葬身火海,最容易聯想到的就是有人殺人滅口。
誰敢殺吏部侍郎,除了徐階還能有誰?
一直不斷勸說自己,都是張居正在搗鬼,師相是被蒙蔽了,根本不知道……可是面對着董府的大火,趙貞吉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張居正再大的本事,沒有徐階授意,他能動得了董份嗎?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師相——呃不,是徐階在搗鬼,和嚴嵩鬥了十幾年,無論手段多下作,都可以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是如今呢?嚴嵩已經倒了,朝堂上沒有了奸黨,卻不顧一切,逼死三品大員,把朝廷法度,祖宗規矩,都抛到了九霄雲外,如此行徑,比嚴嵩還不如!
趙貞吉站在大火的前面,渾身顫抖,一陣青,一陣白,嘴唇不停哆嗦,他猛地轉身,竟然奔着西苑的方向就走,氣勢洶洶,俨然一副拼命的架勢。
“大洲兄,你等等!”
朱衡跑了好幾步,一把揪住了趙貞吉!
老夫子甩了兩下袖子,朱衡抓的死死的,趙貞吉猛地回頭,眉毛都立起來了。
“朱士南,你還讓我息事甯人嗎?不行,我告訴你,姓趙的不要身上的皮,不要這條老命,也要讨一個公道!誰敢攔着,那就是趙貞吉的敵人!”
老頭子殺氣縱橫,兇神附體。
朱衡苦笑了一聲,“大洲兄,在你的眼裏,我朱士南竟然是不分是非的小人嗎?”趙貞吉黑着臉不說話。
“大洲兄,你現在找徐閣老,能說清楚什麽?反而會惹來非議,如果不是徐閣老幹的,别人也會說你幫着徐閣老湮滅證據。”
言下之意,是徐閣老幹的,你就是通風報信了。
趙貞吉腦筋不慢,隻是被氣糊塗了,被朱衡提醒,總算是冷靜了一些。
“士南兄,多有得罪了,你說說,眼下該怎麽辦?”
“大洲兄,我會盯着董府,讓他們把火撲滅了,看看董大人下場究竟如何。你去審訊嚴鹄,一定要把他和董份怎麽商量的全都弄清楚,還有……不要忘了那一道聖旨啊!”
“沒錯!我倒要看看,究竟有還是沒有?”
趙貞吉二話不說,立刻殺回了刑部,把嚴鹄叫了上來。
這位嚴公子是真不如他爹硬氣,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在大牢裏待了一會兒,就吓得渾身綿軟,問什麽說什麽,都不用動刑。
嚴鹄就把他知道的,前前後後,都說了一遍,包括打算用假聖旨去要挾唐毅,都說了出來。
“你可見過唐大人?”
“沒有。”
“那董份可曾聯絡過唐毅?”
“應該也沒有,他告訴我朝局有變,徐閣老要幹掉唐毅,可以用罪證換取徐閣老幫忙。”
嚴鹄也不想,可是他的确沒接觸過唐毅,簡短的問話,就把唐毅徹底摘幹淨了。
總算還有一個指望!
趙貞吉最擔心的就是唐毅也卷入其中,和徐階來一個兩敗俱傷,剛剛有了興旺之象的心學可就完蛋了。
不對,還有個要命的事情!
趙貞吉突然一拍驚堂木,怒道:“嚴鹄,你口口聲聲,說有什麽假造的聖旨,究竟在哪裏?”
“在……”嚴鹄不想說,那玩意可是他們父子的保命符,交出去就完蛋了。正在猶豫,兩邊的衙役提着夾棍就上來了。
“本官倒要看看,你有多硬的骨頭,用刑!”
“别,我招了,原來在白雲庵,把小的抓來的時候,已經帶來了。”
趙貞吉一聽,急忙讓人把搜到的幾個箱子都搬了上來。嚴鹄顫顫哆嗦,找到了其中一個,小心翼翼打開,從裏面拿出了一個紫檀的箱子、上面有一道紫銅的鎖,十分精巧。
沒有任何損壞,嚴鹄突然一扭頭,探出兩個手指,伸到了喉嚨裏,接着發出嘔吐的聲音,趙貞吉鐵青着臉看着,過了好一會兒,嚴鹄才顫顫哆嗦,從牙齒上取下一根細線,接着在一堆嘔吐物裏,找出了鑰匙。
輕輕一捅,鎖頭大開,嚴鹄喘息着道:“就,就在這裏了。”
趙貞吉急忙讓人拿到了近前,把盒子裏面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在最下面,有一封信,封片正是胡宗憲寫給嚴嵩的。
果然有啊!
趙貞吉手一哆嗦,他已經認定了唐毅是冤枉的,并且把他當成了心學的希望,趙貞吉就不希望唐毅出事,可是如果胡宗憲真的假造聖旨,那個罪過可就太大了。
無論如何,也救不了胡宗憲,唐毅也會被牽連進去。
師相啊師相,你怎麽非要自毀長城啊,同爲陽明公的弟子,和衷共濟,中興大明,不好嗎?
非要鬥一個你死我活!
他又想到了唐毅,這些年來,有過誤會,有過交情,尤其是擔任漕運總督之後,趙貞吉越發明白做事難的道理。
當年胡宗憲爲了诏安王直,哪怕弄了假的聖旨,也情有可原,他根本不是造反作亂的人。可是幾年之後,竟然被人抓着不放,大做文章。看來想在大明朝做事,真是太難了。
自己也是幫兇啊,陷害忠良,要是真的……老夫也無顔在朝堂立足了。
趙貞吉咬了咬牙,将書信取了出來,入手他就感到了一絲不對勁兒、拿起信封,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
“嚴鹄,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嚴鹄毫不遲疑,上面的鑰匙隻有自己帶着,從頭到尾,隻有董份看過一次,接着就被收了起來,當時趙貞吉來抓自己的時候,情急之下,才把鑰匙藏在了胃裏。
檀木盒子是特制的,裏面有火藥的,如果是暴力打開,就會爆炸,把東西炸得蕩然無存。盒子完好無損,東西肯定沒問題。
嚴鹄拍着胸脯保證,趙貞吉煞有介事,讓記錄的書吏把嚴鹄的每個字都記下來,他又說了一遍經過,仔仔細細描述了箱子和信件的情況。
做完了一切之後,趙貞吉才把書信從裏面取出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又貼在紙上,仔仔細細聞了一遍,跟狗似的。
正在此時,朱衡還有毛恺兩個人也趕了回來,他們見到趙貞吉如此,也都湊了過來。
“呵呵,你們也都看看吧,這就是所謂胡少保假造的聖旨!”
朱衡和毛恺湊到了近前,學着趙貞吉,仔細檢查一遍,毛恺的臉就黑了。
“按照時間,這是六七年前所寫的書信,可是紙張竟然好像新的,我看分明是不久之前假造的。”
“沒錯,而且造假還不用心,無論紙張,墨迹,印泥,印章,統統不對!”朱衡道:“我也認爲這書信是假的!”
胡宗憲在東南的時候,生活上算是奢侈,他用的筆墨紙硯,都不是凡品,另外最關鍵的是一封信上,會留有個人獨有的印章,根本做不了假。
這也是唐毅非要把真的弄到手裏的原因,不然任憑你手段多高明,辯解得多有道理,假造聖旨的罪名怎麽都洗刷不了。
他借着董份的幫忙,把真的給弄出來,毀掉,又給嚴鹄塞了一個假冒的貨。偏偏那天嚴鹄心神不屬,一腦子漿糊,根本沒有檢查。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個一心爲了他們父子的董份,竟然會害他們,整個人都傻了,可是趙貞吉三個卻不傻。
光是他們還不成,又從刑部找來了精通鑒定的專業人士,經過一緻确認,所謂代拟的聖旨,從墨迹和紙張判斷,最多三個月,甚至有可能就是這幾天的東西,胡宗憲的嫌疑徹底沒有了。
那又該作何解釋呢?
三位老大人面面相觑,他們最不願意的情況出現了。
陷害,絕對是陷害!
有人爲了對付胡宗憲,對付唐毅,不惜借嚴世蕃開刀,把他抓起來,然後再逼着嚴鹄弄出一份僞造的證據,人們都認爲胡宗憲是嚴黨,從嚴家弄出來的證據,自然就有了幾分可信度。
真是處心積慮,用心良苦啊!
趙貞吉一拍桌子,“士南兄,你那邊怎麽樣,董家可有活口?”
“沒有!”朱衡搖頭,“火撲滅了,董家隻有家丁和婆子跑出了幾個,至于董份,在書房裏燒死了,屍體都成了焦炭,隻能從身上帶着的玉佩辨認出來。”
“殺人滅口啊!”
一連串的事件,毫無底限,徹底激怒了趙貞吉,也激怒了朱衡和毛恺。他們的心中,都在呐喊着,規矩,規矩在哪裏?
“二位,敢不敢陪我去西苑一趟?”
“哈哈哈,大洲兄,這案子可是我們刑部主審的,是你該陪着我朱士南走一趟!”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聯袂殺向了内閣……(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