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大人還特别下令,煤炭、木柴運進城中一律免稅,順天府還專門采購了一批,送給城中的窮苦人。
雖然是小恩小惠,可畢竟衙門不再是高高在上,官老爺們關心大家的疾苦,把百姓的事情放在了心頭。短時間之内,唐毅在民間的官聲極好,到處都有贊頌之聲,百姓的聲音,禦史言官也都聽到了。
此前唐毅推動改革,還是觸怒了一些人的,他們正想要找機會彈劾唐毅,隻是民心如此,不得不打消了念頭。
唐毅默默盤算了一下,眼下順天府還頂着曆年的虧空,有十二萬兩,如果順利的話,明年順天府光是商稅一項,就有三十萬兩以上。
把虧空補平,然後再辦幾所學校,吸引更多年輕人入學。作爲一個順天府尹,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
其他的都會觸及太多利益,提出了也無法落實,索性就放在心裏頭,隻要順天銀行能順利運作起來,靠着金融的利益,是完全能夠改變帝國的心髒的。
局面打開了,剩下的事情交給别人就行了,唐毅隻要掌好了舵,就不會出太多的問題。領導是一門藝術,唐毅可不願意把自己束縛在繁雜的俗務當中。
他要做另一件更有挑戰的事情,那就是當一名合格的帝師。經過幾次的觀察,唐毅發現裕王并不傻,隻是反射神級有些慢,隻要給他一點時間,還是能想明白的。
唐毅不指望裕王能做千古一帝,事實上這個時代也不需要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
通過曠日持久的大禮議,就該看得出來,大明臣子眼中的明君不該事必躬親,更多的時候,就是一個牌位,大臣們解決不了的事情,才會交給他,至于能解決的,對不起,閉嘴最好。
顯然綿軟的裕王,具備了成爲理想君主的條件。
當然了作爲一個擁有無上權力的帝王,還要有一雙洞察一切的目光,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不能像崇祯那樣,随随便便就給忽悠了,那是亡國之君!
唐毅給裕王上課,主要是開闊他的眼界,兼聽則明,唐毅特意準備了一張詳細的世界地圖,給裕王講解西方大航海的故事,講解各個大洲上面奇特的動物,食人的部落,高大的金字塔……
裕王從小生活在皇宮,出宮之後,就圈在王府裏面,連京城都沒出過,整個一個宅男,哪裏聽過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說是不用記筆記,裕王每一次都帶着厚厚的本子,把唐毅寫的都記下來,等到回到内宅,再去和李氏顯派。
很快,唐師傅的課就成了裕王最爲歡迎的,每一次都聚精會神,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見裕王喜歡,唐毅格外賣力氣,除了把内容準備的有趣之外,他還有意把心學的觀點,把他的那套财政論,灌輸給了裕王。
曆代更替不是什麽天命,而是财政,每一個帝國的崩潰,都源于财政的枯竭。曆代儒家避談利益,是大錯特錯的,唯有研究透了蘊含在金錢之中的大道理,才能治理好國家。
聖人君子,曆來少之又少,不能光靠着理想和想象治國。
雖然不知道裕王真正理解了多少,但是他對順天銀行卻是格外上心,吸收了多少存款,貸出去了多少,老百姓支不支持……當然了,最重要的還是什麽時候回本,能有多少分紅。
弄得唐毅每次來之前,都要打聽一番,才好去應付裕王瑣碎到了極點的問題。
就在唐毅兩頭忙活的時候,從東南傳來了絕好的消息,秋闱結束了,成績陸續公布,統計結果也都出來了。
老師魏良輔特意寫了封一萬多字的長信,在信中詳細粉絲了各省的考試結果。
老頭子興奮提到眼下東南的這一批生員,質量之高,是曆代罕見,其中尤以蘇州府爲盛,老頭提到了四個拔尖兒的,有徐時行,王錫爵,還有沈林,王紹周。
沈林是唐毅的書童,王紹周是太倉王家的人,當初唐毅開始參加科舉的時候,他們就跟着考過,當時年紀還小,隻是感受下考場氛圍而已,轉眼六年時間過去,他們也長大了,本身還算聰明,加上身邊都是名師,學問進步非常大。
至于徐時行和王錫爵,他們是蘇州府學的生員,不但學業突出,而且關心時政,是心學着力培養的後起之秀。
以魏良輔估算,光是蘇州一地,至少能出二十位進士,十名以上的翰林。
另外浙江也是傳統科舉強省,除了盛産師爺的紹興府,還有唐毅曾經當過知府的杭州,其餘甯波,嘉興,台州,近些年文風鼎盛,到處都是辦學堂的,雖然底蘊還差着很多,但勢頭急猛。
再有福建也崛起了一幫學問紮實,眼界開闊的年輕人,總而言之,光是這三省,魏良輔判斷,少說能出二百名的進士。
近年科舉,錄取最多的也不過四百人,三個省就占了一半,還讓其十個省怎麽活啊?
唐毅當然清楚,老師不會說瞎話,實際上他列舉的這三省,正是開海之後,獲益最大的三省,海量的資金流入,工商日益繁榮,市民階層暴漲,官府提倡,陽明學會到處挑頭,私塾學堂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
又不惜重金,各地聘請名師大儒,幾年下來,東南的學子質量急速提高。瓜分一般的科舉金榜,絲毫不成問題。
面對着可喜的局面,唐毅是既高興又緊張,東南正在急劇變化,而帝國的心髒呢,還沉醉在黨争之中,不可開交。
要不了多久,新興的東南集團就會要求按照自己的意志,改革帝國,而保守的掌權者很難注意到東南的變化,或者說,他們根本不願意承認。
曆史上東林黨和閹黨的争端,殷鑒不遠,如果不能好好控制黨争,最後的結果就是亡國。想到這裏,唐毅越發厭惡嚴徐之間令人作嘔的争奪,隻是他卻束手無策,根本沒有解決的能力。
這一天唐毅從裕王府回來,剛剛到了家門口,手下人就急忙過來,“老爺,有客人來訪。”
“誰?”
“是張居正張大人,已經等了您一個多時辰了。”
“哦?他怎麽來了?”
唐毅急忙讓家人帶路,急匆匆來到了客廳,隻見張居正背着手,正在來回拉磨呢!
“叔大兄,小弟失禮了。”
張居正猛然回頭,見唐毅身着绯紅的官服,披着貂皮大氅,顯眼奪目。他比唐毅入仕早了十年,結果竟然被人家遠遠甩開,那種滋味,可是相當不好受。好在張居正不是尋常之輩,很快平複了心緒,隻是他眼中的一絲嫉妒,還是被唐毅捕捉到了。
唐毅不動聲色,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面,張居正比他低了太多品級,唐毅沒說話,他隻能坐在下手,顯得有些尴尬。
“咳咳!”張居正咳嗽了兩聲,而後說道:“唐大人,下官此來,是奉了徐閣老之命,前來讨一個主意。”
是徐階讓來的!
唐毅微微一笑,“不知閣老有什麽吩咐,一定盡力辦到。”
“下官先謝過唐大人了。”張居正頓了頓說道:“據下面人回報,說是嚴世藩找到了天下第一的祥瑞。”
“祥瑞?是龍,還是鳳?”
“是麒麟!”
“什麽?”
唐毅驚得差點把茶杯摔倒地上,他蹙着眉頭說道:“麒麟伴聖人而出,孔夫子出生之前,有麒麟在他家的院子裏‘口吐玉書’,書上寫道‘水精之子,系衰周而素王’,夫子老年,聽聞西狩獲麟,爲此落淚,言說‘吾道窮矣’。又曾做歌:‘唐虞世兮麟鳳遊,今非其時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不久夫子去世。”唐毅總結道:“自夫子之後,麒麟爲曆代儒家賢聖尊崇,麒麟出,則盛世顯,絕非小可啊!”
張居正仰天長歎:“唐大人,若非關系重大,下官也不會來找你了。如果讓嚴世藩發現了麒麟,并且獻給陛下,豈不是說明他們嚴家父子治國有功,大明是太平盛世嗎?到時候要想倒嚴,可就難上加難了!”
張居正唉聲歎氣,眉頭緊皺,成了深深的八字。唐毅反倒是無所謂,呵呵一笑:“叔大兄,我看你是多餘擔心了。”
“爲何?”
“你想啊,麒麟和神龍一樣,都是見首不見尾,曆代以來,都有麒麟傳說,也曾弄到過不少異獸,說是麒麟,可是從來沒有确定過。嚴世藩就算弄到了麒麟又能如何,隻要咬死了不認,也就是了。陛下心裏頭清楚,如今的大明,離着太平盛世遠着呢!不會相信他們的鬼話的。”
唐毅說出了曆代的情況,隻是張居正都快哭了。
“唐大人,若是别的朝代,或許沒事,可是你别忘了,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可是帶回來過麒麟,成祖爺已經命人留下了畫像,承認了那就是麒麟。如果兩相對照,畫上的和嚴世藩帶來的一模一樣,隻怕陛下想不信都不行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