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暴斃,錦衣衛一落千丈,東廠崛起就成了必然,誰知道沒幾天過去,廠公去修墳了,袁亨走了,麥福沒了對手,就該有好日子過了吧,哪知道他更慘,直接被趕去安陸,美其名曰替興獻帝守靈,實際上就是放逐。
就在趕走了麥福的第二天,嘉靖就以忠勤國事,廣有軍功,晉位唐順之爲太子太傅,雖然品級依舊,可卻向前邁了一步,距離嚴徐二人,又近了很多。
有逐有賞,面對兔起鹘落,變化莫測的朝局,唐毅覺得有必要把幾個心腹都照過來,大家夥好好商量,下一步究竟該怎麽走。
由唐毅主持,茅坤、朱先、孫可願、徐渭、王世懋、吳天成等人參與,第一次懇談會開始了。
首先發話的就是徐渭,他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幾圈,感歎說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琢磨着陛下整日在西苑修道,所見者不過一掌之數,卻能号令天下,莫敢不從,裏面到底有什麽秘訣,最近總算略有心得,略有心得啊!”
徐渭搖頭晃腦道:“論起治國陛下未必趕得上太祖爺和成祖爺,可是論起帝王權術,陛下絕對是大明曆代皇帝的佼佼者。就拿内廷來說,分成了三塊勢力,首先是強悍的錦衣衛,其次是老總管麥福,再次是廠公袁亨,三者互相牽制,錦衣衛實力最強,卻沒法吞掉另外二者,隻能鼎足而立。陸炳一去,最危險的就是德高望重的麥福,陛下不會允許有人獨霸内廷的。”
王世懋搖搖頭,“文長兄,這話就不對了,麥公公哪有本事獨霸内廷啊,你沒有看到袁亨當時多兇啊,麥公公都被軟禁了。”
“哈哈哈,敬美兄,這就是麥福的厲害之處,他故意示弱,讓袁亨跳出來,就是讓他把髒活累活都幹了,得罪了一圈人,然後麥福好摘桃子。”徐渭譏诮道:“可惜啊,他沒有算計到,陛下不會放心把内廷交給一個老謀深算的狐狸,麥福能回安陸養老,已經算是陛下恩典了。”
“那也不對啊!”王世懋又問道:“麥福倒了,袁亨爲什麽也跟着倒了?”
“呵呵呵,這話就要問行之了。”徐渭笑道:“袁亨可是在他手上倒黴了!”
唐毅微微一笑,“文長兄,你可不能這麽說,袁亨并沒有倒台,陛下是在保護他,查九陽會,宮裏從上到下,都換了一遍血,袁亨殺人太多,怨氣太重,還逼死了盧靖妃。繼續留着他在東廠,就有人要搞他,當然了,他也會奮起反擊,到了那時候,宮裏就再也沒有安甯了。把袁亨放在昌平,是一步随時可以用的活棋,隻要他還有三寸氣在,黃錦想要接收宮裏的權力,可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衆人的智慧不是吹的,很快内廷的問題就解構清楚了,陸炳、麥福、袁亨,這是一個三角形,任何兩邊都要大于第三邊,構成了内廷穩定的權力基礎,嘉靖才能安心修煉大道。突然一條最長的邊垮了,另外兩條邊都浮想聯翩,想要獨占大權,
嘉靖當然不會坐視大權旁落,無奈何,他隻能把痛下殺手,全都不用。
可是摧毀容易,重建難,想要再恢複三角結構,找不到強悍的錦衣衛,也找不到老謀深算的内廷總管。隻能退而求其次,任用相對綿軟弱勢的黃錦掌印,還留着袁亨牽制他,可以想見,在一段時間裏,内廷、廠衛的勢力都會降到最低,他們最多充當通風報信的職責,再也沒有辦法左右朝局。
大家夥感歎了一陣嘉靖羚羊挂角,天外飛仙的手段,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未來。
内廷失去了光環,戲份就落到了外廷。
這回輪到茅坤說話了,“大人方才說鼎足而立,最爲穩妥,依老夫之見,陛下要在外廷也布一個鼎足之勢。”
“怎麽講?”唐毅來了精神,仔細聆聽茅坤的高論。
“大人,嚴嵩把持朝局二十年,就猶如陸太保的錦衣衛,徐階入閣十年,厚積黨羽,勢力驚人,好比麥福,至于唐閣老,雖然新晉入閣,但是名望卓著,加上有大人輔佐,師徒同心,其利斷金,正好堪比袁亨。”
茅坤突然覺得把唐毅比成廠公有些不妥,忙笑道:“大人勿要介懷,外廷和内廷還是不一樣的。”
反倒是唐毅,爽朗一笑,“沒什麽不一樣的,都是争權奪利。鹿門先生,您以爲陛下會着力多少?”
這下把茅坤也問住了,“鼎足之勢,要天時地利人和,不光要有手段,還要有運氣。當然,陛下肯定是希望布成這個局的。自入秋以來,歐陽夫人數次病危,這個秋天對嚴黨來說,是挺冷的!如果嚴黨驟然垮台,勢力都被徐階接收,徐階就會成爲超越楊廷和的權臣,陛下已經吃過一次虧了,斷然不願意看到。倘若能有第三股力量,牽制徐階,使得徐黨無法完全吞并嚴黨,等着嚴世藩卷土重來,朝廷又是三方互相牽扯,隻是位次換了一下而已。陛下還能安心操縱朝局,高枕無憂。”
一番鞭辟入裏的分析,讓大家頗爲贊同,站在嘉靖的角度,的确這是最大的利益所在。
可是一個疑問就出來了,徐渭想了想說道:“行之,嚴黨占據天時,雄兵百萬,爪牙無數,堪比曹操;徐階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已經搶占地利,是當世的孫權;現在就看行之你了,到底願不願做劉皇叔啊?"
王世懋在一旁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笑道:“還别說,跟蜀國這有點相似啊!劉備有仁義之名,荊川先生學問天下皆知,劉備有諸葛輔佐,一飛沖天,荊川先生有行之幫忙,師徒同心,咱們這些人不正是蜀國的五虎上将嗎,大家一起打天下啊!”
好一番高論,出乎預料,響應他的卻沒有幾個。
茅坤一臉凝重,“朝局瞬息萬變,可不能生搬硬套。大人和唐閣老固然力量不弱,但畢竟在京城根基太淺,一旦全面拼殺,不說别的,文長,敬美,你們還都穿着藍袍,架不住一次京察的。嚴徐兩方,都是籌備了幾十年,從上到下,從京城到十三布政使司,到處都是他們的人,你給我一拳,我能還回去一腳。隻怕大人還沒有這個力量啊!”
剛剛燃起來的鬥志,被一盆冷水,給潑了回去,王世懋有些意興闌珊。一個勁兒的看徐渭,心說你丫的不是嘴皮子很厲害嗎,怎麽不多說兩句!
徐渭直翻白眼,下一步該如何走,不是耍嘴皮子的事情,關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必須反複推敲,馬虎不得。
“行之,鹿門先生說的不錯,可是别忘了還有四個字,身不由己啊!”徐渭感歎道:“陛下同意荊川先生入閣,應該就是存了心思,讓你們和嚴徐鬥,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就算你們不動手,人家也不會客氣,與其那樣,還不如來一個魚死網破,說不定能殺出一片天!”徐渭斟酌着說道。
“不可!”茅坤極力反對,“大人,官場之上,不能存賭徒的念頭,以老夫之見,實力不夠,千萬不能強出頭,眼下最好的辦法,還是跟着徐閣老,穩妥爲先。”
“未必!”
王世懋駁斥道:“徐階算計行之的事情還少了,跟着他,我們這些人都會成爲炮灰的。”
沉默的朱先說道:“或許會損失一些,可是徐階應該不會做絕,隻要能保住大人的安穩,下面的人吃多少虧,日後補回來了就是了。”
大家夥争論不休,唐毅也一時沒有主意,正好趕上了中午,親自讓廚房做了一些小菜和點心,填填肚子,接着聊,非要把意見給統一了。
正在這時候,譚光突然拿着一封名帖,送到了唐毅的面前。
“大人,是高大人府上送來的,約您去老地方見面。”
唐毅接過了名帖,映入眼簾的是高拱充滿霸氣的字體,突然眼前一亮,這不就是苦苦思索的辦法嗎!
他急忙把茅坤和徐渭都給叫了過來,大家夥湊到一起,茅坤首先就撫掌大笑。
“妙哉,真是妙哉!看來老天爺都在幫着大人啊!”茅坤感歎道:“眼下景王岌岌可危,裕王承繼大統,幾乎闆上釘釘,大人若是站到了裕王一邊,不管是嚴嵩和徐階,都要忌憚未來的皇帝,絕不敢太過得罪大人。至于陛下嗎,若是知道大人和裕王走近,他未必會放心把權力交給大人和唐閣老。那麽——恭喜大人,方才的擔憂全都沒有了。”茅坤如釋重負,卻又說道:“大人,可還有一點麻煩,就是您和裕王要是在一起,隻怕會暫時受到打壓,仕途不順啊!”
有舍有得,自古皆然。
唐毅笑道:“反正我已經是三品大員,總不能給我降低品級吧!倒是把裕王那邊經營好了,可是一代人的未來啊!”
茅坤和徐渭等人哈哈大笑,拱手抱拳,“我們提前恭祝大人,入夥成功!”(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