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喘息聲,告訴着唐毅情況有多麽糟糕。
牛犢子一般的轎夫即便是擡着兩個唐毅,跑起來也是輕而易舉,會呼吸急促,是他們怕了,沒錯,雖然還沒有人敢攔着三品大員的轎子,但是從四周不是冒出的一雙雙眼睛,卻在提醒着他們,曾經讓人不寒而栗的東廠,再度複活了!
其實說複活不正确,東廠一直沒有死,他們隻是換了一種生存方式,從地下爬到了地上。
饑餓的野狼最可怕,冬眠醒來的黑熊最殘暴,但是野獸如何能和人相比,東廠現在就像是結束了冬眠,準備吞噬血肉的熊瞎子。
從嘉靖十八年算起,足足二十二年,東廠都匍匐在錦衣衛的腳下,漫長的寒冬,很多東廠老人都沒有熬過來,就死掉了。活着的人也幾乎都認命了,似乎接受了錦衣衛壓在東廠之上的現實。
每到這個時候,就有那些頭發發白,掉了牙齒的前輩告訴他們,東廠才是陛下真正的親信,錦衣衛不過是因爲一個人,才能爬到他們頭上,等着吧,隻要熬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老人們不斷給後輩鼓勁兒,可是就連他們自己都不敢說那個人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那個人死了!真的死了!
消息傳到了東廠,所有人号啕痛哭,漫長的等待終于結束了。陸炳的死,就像是解開了封印。一群妖魔鬼怪紛紛從地獄爬了出來,骨子裏的兇戾狠辣,加上多年來的壓抑,使得他們變成一群最瘋狂的人。
抓,抓,抓!
過去幾天,東廠不斷抓捕一切和陸炳有關系的人,嚴刑拷問,每天都有人被活生生打死。
當然此時的東廠還是很虛弱,畢竟長久的壓抑使得他們失血很多,雖然膽大包天,沒有廠公的命令,還是不敢對朝廷命官下手,尤其是執掌順天府的六首魁元,唐毅唐大人!
但是卻不妨礙他們監視着唐毅,把他的一舉一動,都向上彙報。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時間和生命的賽跑,唐毅若是能成功喚醒嘉靖,讓他出來結束亂局,一切還能挽回。
若是不然,等到東廠重塑威風,掌控了一切,東廠和嚴黨的組合,足以改朝換代,任何同他們作對的都隻有死路一條。
哪怕爲了自己,也要把東廠這頭怪獸狠狠封印起來!
“大人,西苑到了!”譚光在外面說道。
唐毅急忙用腳尖兒一點,急忙從轎子上下來,擡頭看去,西苑外面的人手足足比往日增加了四倍之多,而且還都是生面孔,唐毅的心咯噔一聲。
撣了撣官服,把恐懼深深藏到心裏,唐毅面上帶着笑容,來到了禁門之前,還沒等他說話,有一個侍衛頭目就沖了上來,瞪着眼睛,兇巴巴說道:“你是誰?有事情遞折子,沒事速速離開!”
好兇悍啊!
唐毅微微一笑:“本官順天府尹唐毅,特來求見司禮監黃公公。”
“黃公公,哪個黃公公?”
“當然是黃錦黃公公!莫非還有第二個黃公公嗎?”唐毅把臉色一沉。
誰知這個侍衛竟然滿不在乎,哈哈笑道:“我們隻知道袁公公,可不知道什麽黃公公!”
吸!
唐毅臉色一變,他萬萬想不到,袁亨竟然手段如此厲害,麥福和黃錦兩個人竟然都被他壓住了。看起來事情真的要麻煩了。
正在這時候,突然從禁門裏面跑出了一個人,離着老遠就興奮喊道:“唐大人,您可算是來了!”
一個穿着蟒袍的太監小跑着到了唐毅面前,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石公公,他剛剛調回京城一個月,如今是司禮監的第三号秉筆。
見到唐毅别提多親切了,急忙湊到近前,小聲問道:“唐大人,人帶來了嗎?”
唐毅點了點頭,一指身後的小轎子,石公公忙跑過來,撩起轎簾,正好看到李時珍吃人的目光,吓得石公公一哆嗦。
“唐,唐大人,這是怎麽回事?”
唐毅老臉通紅,“石公公,李太醫脾氣太大,我隻好把他綁來了!”
咧嘴苦笑了兩聲,石公公疑惑道:“唐大人,他這樣能給皇爺看病嗎?”
唐毅遲疑一下,親自到了轎子前面,撩開了轎簾,在李時珍耳邊說了兩句,石公公不知道他說什麽,可是令他驚訝的是李時珍竟然點了點頭。唐毅把他嘴裏的東西掏出來,又招呼譚光把身上的繩索解開。
李時珍咬着牙,就要罵人!
“我的祖宗!”唐毅連忙低聲道:“我說李先生,不爲了你,也不爲我,爲了《本草綱目》,爲了二百萬兩善款,您都要幫忙,隻要闖過這一關,我讓您罵三天三夜還不成?”
李時珍一個勁兒翻眼皮,“姓唐的,隻要過去這一關,往後我再也不見你!”
總算是安撫住了李時珍,唐毅偷着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石公公招呼兩個人擡起李時珍的轎子,就往裏面走。
那個侍衛雖然有些怕石公公,可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站出來。
“公公,您老進去小的們不敢多話,可是您要帶人進去,隻怕不妥。”
石公公把眼睛一立,侍衛忙陪笑道:“小的不是那個意思,您老隻要拿出袁公公的手谕,自然放行,不然,小的們爲難啊!”
石公公呵呵一笑,“是啊,咱家要體恤你們,你們也不容易!”
侍衛慌忙點頭,正要說幾句感謝的話。
哪知道石公公掄起拳頭,一下子砸在了侍衛的鼻梁子上,砰地一聲,鮮血淋漓,痛得他嗷嗷怪叫。
石公公還不罷休,又是一腳,踢在了中間,侍衛頓時成了蝦米,倒在了地上,連話都說不出來。
“告訴你們一聲,别打量着改朝換代,就一山望着一山高!你們都記住了,不該你們管的事情,最好别瞎摻和,不然,哼哼,就算袁公公也有罩不到的地方!”
惡人自有惡人磨,石公公把臉一沉,還真吓人。
侍衛們一想也沒有錯,眼下雖然袁公公說了算,可是誰知道接下來會怎麽變化,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何必自讨沒趣。
他們紛紛讓開,石公公帶着李時珍,就往裏面走,唐毅在後面也松了口氣,憑着李時珍的本事,把嘉靖救過來應該沒有問題,自己也算是救駕有功,說不定還能撈着一點賞賜呢!
唐毅想入非非的時候,突然從禁門裏面又出來一夥人,他們頭戴尖帽,穿着白皮靴,一個個滿臉陰森森的笑容,正是東廠的人!
好像不妙!
唐毅猛然警覺,隻見走在前面的太監攔住了石公公的去路。
“呦,這不是師兄嗎?您要幹什麽去?”
石公公沉着臉,“咱家去哪,還用得着告訴你嗎?别忘了,司禮監咱家可是排在你的前面!是不是啊,吳公公?”
敢情這個太監姓吳,他渾不在意一笑,“石公公,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平時咱家要尊你一聲師兄,可是遇到了公事,咱家還是要聽上面的!”
“上面?哪個上面?咱家隻知道,宮裏說了算的是老祖宗,不是袁亨!”
吳太監把臉一沉,“石公公,咱家勸你一句,不要一條道跑到黑,省得到了最後,連快席子都撈不着!”
“好啊!”石公公氣樂了,“你敢威脅咱家,咱家倒要看看,誰會死無葬身之地!”
兩個大太監,都是司禮監的人,一個有麥福黃錦撐腰,一個有袁亨撐腰,互不相讓。
唐毅看在眼裏,急在心頭,不說别的,一路上那麽多監視他的尾巴,說不定此時消息已經傳到了袁亨耳朵裏,他随時都會殺來,要是他到了,隻怕一切都完了。
石公公也是的,幹嘛争吵,還不趕快沖進去!
唐毅急得滿頭是汗,卻幫不上忙,正當他來回轉圈的時候,突然從大路上來了一乘轎子。到了西苑禁門,從裏面走出一個一品大員,绯紅的官袍,腰裏束着玉帶。
不是别人,正是老師唐順之!
唐毅急忙跑過來,要和老師說話,哪知道唐順之把手一揮,讓他稍安勿躁。隻見唐順之邁着大步,往禁門走去。
正在和石公公争吵的吳太監見到唐順之來了,急忙一伸手,攔住了他。
“這不是唐大人嗎?您這是爲何而來?難不成是來幫着他們的。”他用手一指石公公,微微冷笑:“咱家奉命行事,請您不要讓咱家爲難。”
唐順之沒有疾言厲色,反而是一臉和煦,笑道:“本官不知道公公所指的是什麽,我手上有兩封軍情急報,一份是宣府送來的,一份是遼東送來的,必須立刻送到内閣拟票,還請公公讓一條路吧!”
吳太監一愣,“唐大人,你沒接到袁公公的命令嗎?各部有事寫着奏疏,交由内閣票拟,不許進去!”
唐順之依舊和顔悅色,“這位公公,軍國大事幾時是能靠着奏折能說得清楚的?俺答十萬大軍,打來孫三萬騎兵,宣府、大同、薊鎮和遼東,四地烽火狼煙,要是不趕快應對,北虜大軍就要殺到京城之下,隻怕到了時候,你承擔不了,就算你身後的人也承擔不起!”
什麽叫高手,唐毅真的要給老師拍巴掌了!
果然,那個吳太監臉色變幻不定,咬了咬牙:“軍國大事,咱家不敢攔着,可是隻許你唐大人進去,其餘人誰也别想過去!”(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