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個人,身上也沒有什麽傷口,就稀裏糊塗死了,朱希忠和朱時泰父子都不停搖頭,感慨歎息。
“你萬陽叔跟了我幾十年,早年的時候,他爲了保護我,受了傷,唉,這輩子都沒法有兒子。時泰,回頭你找個親戚的孩子,替你萬陽叔打幡送葬,再安排僧道尼姑,給他念七七四十九天的經文,他是橫死的,我怕他怨氣不散,沒法托生好人家啊!”
朱希忠拉拉雜雜,說了個沒玩沒了。沒想到那麽胖大的人,心思竟是那麽細膩。
出了張家,唐毅辭别了朱家父子,往自己家裏走,譚光緊緊跟在唐毅的後面,他猶豫了半天,仗着膽子說道:”大人,不能讓張萬陽下葬,我看他多半是被害死的。”
唐毅頓了一下,眉峰不停挑動,最後搖搖頭,“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順天府的麻煩不少啊!"
見大人不願意多說,譚光隻能老實跟着,走出來沒多遠,突然見前面一株大槐樹的下面,聚集着幾個人正在吆五喝六的,在人群中間,兩隻羽毛豎起的大公雞正在賣力打鬥。
咬得雞毛滿天飛,旁邊的人不停給加油。
唐毅不太喜歡,轉身要走,突然看到了一個人,他止住了腳步。
“去把韓德旺給我叫過來。”
“是。”
譚光一轉身,到了正在大喊大叫的韓德旺身後,拍了拍他的肩頭,指了指唐毅的方向。
“哎呦,大人來了!”
韓德旺急忙放下了袖子,小跑着過來,剛要磕頭,唐毅一把拉住了他。
“不用客氣了,不請我去你家坐坐?”
韓德旺激動無比,“大人駕到。卑職蓬荜生輝,隻是家裏頭太簡陋了。”
“沒事。我就是看看。”
韓德旺也顧不上鬥雞了,在前面帶路,把唐毅讓到了自己家。
果然如同他所說,隻有一層院子,五間破舊的瓦房,低矮逼仄,在院子裏。有兩個小孩正在奔跑着玩耍,見到生人,吓得連忙往屋子裏跑。
韓德旺不好意思道:“都怪卑職疏于管教,孩子太野了!”
“淘丫頭出巧的,淘小子出好的。你還沒看我家那個呢,更不像話!”
韓德旺道:“您什麽時候有空,卑職也好登門拜訪,見見小公子。”
說話之間,進了屋子。韓德旺的媳婦是個規矩的婦人,上了茶水點心之後,躬身退了出去。從頭到尾,連頭都不敢擡。
“什麽時候去我都歡迎。”唐毅随口道:“你在京城多少年了?”
“大人。卑職祖輩三代都是京城的人,從小在京城出生,一直沒有離開過。”
“哦,那京城的事情,你都熟悉?”
韓德旺自豪地拍着胸膛,大笑道:“大人,别的不敢說,京城卑職是再熟悉不過了,甚至吃的、喝的、使的、玩的、用的、樂的……隻要您想得到。卑職都門清。是不是您想逛逛京城,反正詹事府也沒有事情。卑職給您當向導。”
“我是想逛逛京城,隻是眼下不行。”唐毅笑道:“我剛剛接了順天府丞。”
“什麽?”
韓德旺一手抓着茶壺,正要給唐毅蓄水,一下就僵住了,熱水順着壺嘴流出,正好流到了他的腳上。
“小心!”
韓德旺吓得一哆嗦,連忙把茶壺放在一邊,好在穿着棉鞋,沒有燙傷。他也顧不得換鞋,就問道:“大人,您怎麽能跳這個是非窩子啊!”
看韓德旺痛心疾首的模樣,唐毅撓了撓頭,心說自己真的自作聰明,順天府竟是個龍潭虎穴不成?
韓德旺見唐毅疑惑,連忙滔滔不斷,把他所知說了一遍。
他告訴唐毅,眼下刑部和都察院争得非常兇,官員換得和走馬燈似的,而順天府幾乎年年歲歲都是如此。
有句話叫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順天府一直充當倒黴角色。
比如說哪府的公子哥欺壓百姓,搶男霸女,做下了惡事,家屬沒法去午門告禦狀,多半都要到順天府。
要是管了,惹不起勳貴,要是不管,準保有人參你不顧民間疾苦,有個幾次,就要罷官。
這還算便宜的,嘉靖幾乎年年修宮殿,征地征人的活兒都落在了順天府身上,做得好了是應該的,稍微出點纰漏,就要被扣上損及聖譽的罪名……其餘千奇百怪的事情,數不勝數。
韓德旺掰着手指頭,将近三十年了,從他記事算起,順天府尹就鮮有全身而退的,尤其是最近十年,幾乎一年一個,曆任順天府尹,哪怕降級外調,都偷着樂了。
府尹、府丞、治中,這三個官職,幾乎就沒配齊過。
“有道是,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韓德旺連忙捂住了嘴,“大人,小的可沒有詛咒您的意思,請大人原諒。”
“我又不是小氣的人。”
唐毅擺擺手,“老韓,咱們也算是朋友,這次我接了順天府丞,不瞞你說,做好了,我高升府尹,如果做不好,烏紗帽不保啊!怎麽樣,有興趣跟着我混不?”
“大人的意思是?”
“你先調到順天府,給你個判官做做,幹得好了,五品治中,就是你的了。”
韓德旺一聽,心裏撲通撲通的,差點跳了出來。
他不是正途出身,能做到從七品的主簿,就已經是祖上積德。靠着唐毅的關系,俸祿也不拖欠了,家裏的日子越發好過,他等着天氣好了,把家裏修葺一新,也算有點官爺的樣子。
他可萬萬想不到,還有高升一步的機會。
順天府是兇險不假,可是做好了,也是肥的流油。
換成别人,韓德旺不會動心,可是唐毅是誰啊?亘古以來,第一位六元,天子門生,二十出頭,就做過巡撫,牧守一方,人脈關系,深厚無比。有這麽一尊大神在,什麽牛鬼蛇神敢跳出來造次?
跟着唐毅,隻要混一任下來,唐毅高升一步,自己能做到五品京官,哪怕外放一個知府,别的不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自己還不到四十歲,幹嘛不拼一把!
譚光在一旁看得清楚,也不由得暗自好笑。
人都說順天府危險重重,可是大人爲了能升官,跳了進來。韓德旺也是如此,可聽說能升任五品官,也動了心。
隻要開出的條件足夠,就不愁沒人幹,上到唐毅,下到韓德旺,都是如此……
“大人,小的幹了!”韓德旺拍着胸膛說道。
唐毅呵呵一笑,心裏頭的石頭放下了一半,都說神仙下凡問土地,他反複思量過,别人畏之如虎。可憑着自己的實力,未必會陷進去。
有一個前提,就是不能做錯事。
對于朝廷的事情,唐毅一清二楚,可是地方上的錯綜複雜,那就不成了,韓德旺這條地頭蛇正是最好的選擇。
果不其然,交談起來,韓德旺就接連提出了不少建議,讓唐毅收獲頗豐。
順天府之所以難治,是因爲有五樣麻煩,簡言之就是:官、宦、貴、道、會。
官指的是六部九卿,各個衙門,他們有了什麽事情,都會推到順天府,處理不好,人家就彈劾你。頂着一腦袋的婆婆,日子能過好就出鬼了。
相比官員,更可怕的是後面四個,宦指的是宮裏的太監,雖然嘉靖對宦官的約束很嚴格,加上陸炳壓制,宦官的勢力始終沒有恢複。
但是他們畢竟是皇帝身邊的人,嘉靖年紀大了,修道吃藥,精力和體力都嚴重下降,宮裏花費又大。在嘉靖的默許之後,太監在京城開設皇店,城外設置稅卡,甚至到處圈占土地,情況越來越多,弄得民怨沸騰,稍不留神,就會惹來麻煩。
貴指的是勳貴,自從朱老四遷都燕京,這幫人就存在着,一兩百年的時間,根深蒂固,嚣張跋扈,自不必細說。
下一個道士卻是本朝新出來的問題。嘉靖一心修煉長生不老,身邊的道士衆多。邵元傑和陶仲文兩代天師還算老實,能約束手下,如今他們都走了,嘉靖又遍求天下方士。
弄得京城上下,真老道假老道,遍地都是,他們或是蒙吃蒙喝,或是仗勢欺人,拉幫結派,畫地設壇,弄得烏煙瘴氣。由于擔心他們和宮裏有牽連,也沒人敢管。
唐毅聽完之後,倒不怎麽擔心,别人怕六部,他可不怕,反正據理力争就是,還敢欺負到我的頭上?
貴胄和宦官,他也不怎麽擔心,有朱希忠在,另一面麥福和黃錦都被自己喂得飽飽的,還有嘉靖聖眷加身,還能把自己怎麽樣。
唯一有點麻煩的就是道士,不過問題也不大,自從被王道士拿虹吸泉騙了之後,嘉靖不太相信亂七八糟的道士了,反而是曾經的老人很受重視。籃道行的地位扶搖直上,有他照應着,也不會出問題。
看着唐毅信心十足,韓德旺微微搖搖頭,“大人,真正要命的是最後一樣。”
“你是說——會?”
“沒錯,這些年京城突然冒出了不少幫會,他們信衆多如牛毛,而且還神神秘秘的。”說到這裏,韓德旺壓低了聲音,湊到唐毅的耳邊說道:“大人,您不知道啊,自從去年開始,京城奇奇怪怪的命案就多了起來,據卑職所知,他們都和九陽會有關系。”(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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