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也确實該高興,每個人手上都有一張價值五兩銀子的股票,毫不客氣說,這就是下金蛋的雞。剛剛拿到手的時候,就有人跑來,要用十兩,甚至二十兩買走!
所有軍士真真切切明白了,手裏頭不是一張紙片,而是一張銀票,一張金票。回到了家裏,每個人都小心翼翼收藏起來,誰也不讓碰,生怕跑掉了。
唐毅的花樣顯然不會這麽一點,他從鹽鐵塘和市舶司調來了一整套人馬,有負責航運船隻的,有碼頭組織的,有賬目計算的,有采購物資的……總而言之,方方面面的人才進駐振武營。
拿慣了刀槍的丘八大爺們,不得不拿起了紙筆,聽着各種艱澀的知識。軍營一下子變成了學堂,弄得好些老百姓都去看熱鬧。
好高的大個子,被先生打手闆、罰站、還有繞着校場跑圈的,振武營的軍士一時間成了百姓的笑談。
都說三十不學藝,現在讀書,還想考個狀元不成?
早上買菜時,有幾個婦人碰到了孫凡的媳婦,互相問好,就有人忍不住嚼舌頭根子,“孫小娘子,你當家的被罰得可慘哩,手都腫得和饅頭似的。"
“哦。”孫凡的媳婦默默點頭,沒有作聲。
另一個上了年歲的婦人插嘴道:“唉,都遭了什麽孽啊,要受這個罪!不就是不當兵了嗎,幹點什麽不成。不說别的,我們家的老二就給國公府幫閑,一個月下來,有吃有喝不說,還能拿回家一兩八錢的銀子,比起當兵的都舒服。”
“哎呦。國公府啊,是魏國公家嗎?”其他幾個婦人都來了精神。眼中滿是激動羨慕的神色。
“可不,咱南京還有第二家國公府嗎?當然是魏國公徐老爺家!”老婦人的聲音提高了八度,神情谄媚,非如此就不足以表示對國公爺的崇敬之情。
“告訴你們啊,人家國公府,打醋的瓶子都是瑪瑙的,金銀沒腳面。在裏面待些日子,人就沾了貴氣,看看我們家老二,多少媒婆都踏破了門檻,我可是定下了規矩,人長得不好看不要,身子骨弱的不要,不是黃花閨女不要……”
一路上老婦人都在不停吹噓着自己的兒子,如何如何了不起。其他人不時附和,露出誇張的表情配合,孫凡的媳婦隻是低着頭。默默不語,過一條街道。就回家了。
沖對面來了一駕馬車,車簾挑起,孫凡從裏面跳了出來,緊跟着從裏面探出一張年輕的面孔,不是别人,正是徐邦陽。
“孫凡,這兩天好好準備一下,馬上你們就動身去南昌,到了之後。會有人接應你們的。”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好好做。”
“嗯。我相信中丞大人的眼光不會錯,提前祝你一路順風。”徐邦陽放下了車簾,馬車從婦人們的身邊呼嘯而過,後面還有幾個小厮,跟着馬車跑得四脖子汗流。
老婦人眼尖兒,有個臉上帶着一顆黑痣的小厮,不正是自己引以爲傲的二小子嗎?還沖着自己點頭呢!
兒子跟着馬車跑,孫凡那家夥怎麽有資格坐在馬車上,對比也太強烈了吧!老婦人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就連其他人的目光都透着怪異,似乎在詢問自己,吹得牛皮怎麽這麽快就破了?
她不甘心,氣急敗壞到了孫凡的面前,譏诮地說道:“怎麽?攀上了高枝兒,連國公府的人都認識了?方才那位是哪一位管事啊?”
“三嬸啊。”孫凡道:“不是管家,是魏國公的公子。”
“啊!”
老婦人頓時瞪大了眼睛,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孫凡被弄得不明所以,老婦人突然叉着腰,毫不留情道:“沒看出了,别的本事沒漲,倒是學會撒謊了?人家國公爺的公子,就是天下的星星,你有啥福氣,能跟人家坐在一輛車上,真是往自己臉上貼金!”
孫凡摸了摸鼻子,徐邦陽貌似算不得什麽星星吧,人家唐大人才是正牌的文曲星呢!
這些日子他也沒白學,除了識字之外,就是察言觀色,學習經商談判,和客人打交道的技巧。看得出來,這位三嬸是不相信自己交上好運了,還拿着老眼光看人。
看就看吧,反正要不了多久,就會讓你們驚掉下巴!
孫凡沒有多話,隻是微微一笑,随口說道:“過兩天我就要去南昌辦差了,家裏頭的事還麻煩老街舊鄰照應着,我先謝謝大夥了。”
說完之後,拉起媳婦,直接回到了家裏。留下了一幫傻愣愣的婦人,往常一腳踹不出個響屁的孫凡,什麽時候這麽會說話了,他們到底是學了什麽玩意,真讓人好生好奇啊……
“大人,第一批的培訓初步完成了,一共挑選了一千七百多人,主要派到安慶、六安、九江、南昌、武昌、襄陽、東川等地,每處暫時派遣一兩百人,其餘人手在當地征召。”
“嗯,要多用當地人,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不能幹吃幹抹淨的事,抓大放小,要舍得給好處,湯湯水水,雨露均沾,人家才願意給咱們幹活!”
“大人英明!”金丹送了一記馬屁。
正在這時候,徐邦陽趕來了。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也不像最初那麽拘謹。他見禮之後,一屁股坐在了唐毅的對面,抓起茶壺,先咕嘟咕嘟喝了個水飽。
“唉,這些天啊,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了。”徐邦陽感歎道:“總算沒白費功夫,沿線的河港都擺平了,人也派好了,立刻就能運轉起來。”
語氣輕松之中,帶着得意,要搞航運公司,就不能沒有落腳之地,而長江沿線的各個港口,早被各種勢力盤踞,尋常人面對一團亂麻,根本無從下手。
可是他不一樣,出身魏國公府,是南方勳貴的領袖不說,早年又和漕幫多有往來,徐邦陽對雜七雜八的事情門清。
他直接找到了盤踞各個碼頭的勢力,願意配合,咱們大家夥一起賺錢,不願意也不勉強,反正老子是巡江參将,征用港口,停靠戰船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們不給,我自己拿!
軟硬兼施之下,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長江沿線,竟然被他給解決的差不多。
港口确定好,後面無數的士紳商人都跟進了,他們揮舞着大把的銀票,瘋狂采購,簡直就像是蝗蟲過境,寸草不留。
大肆圈占土地,建立貨倉,客棧,錢莊,櫃房……囤積貨物,招兵買馬。
那個熱鬧的勁頭兒,簡直超過了當初的開海。
開海畢竟隻是針對西洋,大明最大的市場還在内部。隻是往日沒人注意到,加上男耕女織的傳統,東南各省之間的商業往來,甚至不如和西洋來的猛烈。
可是伴随着長江航運公司的提出,建立東南統一大市場的概念就被提了出去,而且還得到了空前的響應。
唐毅有些意料之外,可仔細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随着東南開海,對西洋的貿易一日多過一日,東南已經出現了巨大的原料缺口和糧食缺口。與此同時,又積累了幾千萬兩的白銀貨币,困擾大明的通縮問題不但解決了,還有向通膨發展的趨勢,物價越來越高,和周邊省份差價越來越大。
從外省調入糧食,采購原料就變得有利可圖,而且還是暴利,東南的商人聽說唐毅要建立航運公司,正合了他們的心願,一個個帶着大把的銀子,就加入到了緊張的卡位戰之中。
東南的商人如此,江西、湖廣、四川呢,他們同樣盯着開海的暴利,一個個垂涎三尺,他們也不是沒有好東西。
江西的瓷器,湖廣的礦産糧食,四川的川綢,豬鬃,桐油,都價值不菲,以往受限于交通不便,信息不通,所以貿易量不大。
可是伴随着航運公司的成立,把各地的好東西通過水運,直接送到東南,放在市舶司交易,再把東南的特産運回來,往來之間,雖然沒有海貿那麽暴利,但是勝在安全穩妥,好似一塊巨大的磁鐵,牢牢吸引住了各方的目光。
不用說别人,就連********做學問的幾位心學大佬都被驚動了,王畿,季本,王襞,聶豹,四位聯袂而來。
一見面,王畿就笑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行之你又幹了一件大事啊!”
季本眼睛都笑沒了,贊歎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唐毅忙謙遜地說道:“幾位前輩過譽了,我弄這個航運公司,也是被逼無奈,幾萬軍隊要裁撤,不給他們找點事情做,就要天下大亂了。我也沒想到,弄得這麽大,還驚動了您老幾位,真是該死,該死!”
四個老頭互相看了眼,露出了強烈的鄙夷,心說你小子根本就是處心積慮,少和我們耍花腔,裝無辜。
把四老請到了客廳,都是老前輩,唐毅坐在末座陪着,小心伺候着,出乎預料,最先開口的竟然是聶豹。
“咳咳,行之,江西的瓷器天下聞名,你可要多多幫忙才行。”
唐毅笑道:“請老前輩放心,晚生一定盡力協調。”
“不是盡力,是必須,一年要增加這個數!”聶豹晃了晃兩根手指,二百萬兩的采購量,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啊!
見唐毅默然,老頭微微一笑:“事情辦成了,江右心學一脈,全力支持你。行之,你知道意味着什麽嗎?”
不等唐毅說話,聶豹笑眯眯道:“你就是心學少主,未來陽明學會的領袖,怎麽樣,老夫夠意思吧?”(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