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說朝廷會如何,光是南京的士紳百姓就看不起他們,這時候,突然有一個人挺身而出,并且招降納叛,氣勢如虹,大家夥簡直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打聽,這個人還是欽差大臣唐毅,他們就更激動了。
不愧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就是比那些飯桶有本事,各個士紳大戶,緻仕的官員,豪商巨賈,大家夥都行動起來,召集手下家丁,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唐毅手上的人馬越來越多,而亂軍的士氣爲之一挫。
譚光的嘴都撇到了天上,誰有本事?什麽國公尚書,都比不上我們家大人。譚光隻覺得熱血奔湧,面前的叛軍再多,都不是他的對手。
“大人,殺吧!”他激動地請戰。
“殺你個頭!”
唐毅狠狠瞪了他一眼,“笨蛋,你看看這些人,哪個是能打的?”
一句話,提醒了譚光,他茫然向四周看去,人員雖然多,可是成分太複雜了。裏面有剛剛投降的叛軍,有官府的差役,有各府的家丁,還有大戶的護院家奴,甚至還有一幫看熱鬧的百姓。
說是烏合之衆,都擡舉了他們。
真正有戰鬥力的就是唐毅手下的護衛,至于那些叛軍,打起來他們不倒戈一擊,就算不錯了。
譚光剛剛湧起了的心氣全都沒了,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偷偷湊到了唐毅的耳邊,低聲說道:“大人,咱們還是跑吧!我們死了沒事,您可不能出事!”
“别說那個不吉利的,咱們誰也不會有事。”唐毅眼珠轉了轉。吩咐道:“你去傳令,告訴所有軍民。距離戶部衙門一百丈,設立包圍圈,不要靠前,也不要遠了。”
“遵命。”
譚光乖乖下去安排,唐毅又把上元知縣楊甯才給叫了過來。
“你去挑選一些聲音洪亮的衙役,對着裏面的叛軍喊話,讓每個人都聽清楚。”
“卑職明白!”楊甯才咬牙切齒道:“卑職會讓他們趕快投降。不投降,死路一條!”
唐毅翻了翻白眼,“楊大人,你要是活得不耐煩了,就這麽喊。”楊甯才愣住了,撓撓頭,一副懵逼的德行。唐毅把他拉到了一邊,“楊大人,知道魚死網破吧?你難道想和裏面的叛軍拼個你死我活?”
汗水順着鬓角就流了下來。他臉色煞白,連忙搖頭。
“不要說什麽降不降的,告訴裏面的人。本欽差願意和他們談判,請他們派出代表。提出要求,隻要是合情合理,一定答應他們。”
楊甯才也不笨,心領神會道:“是要安撫住他們?”
“差不多,盡量拖延時間,總而言之,要軟化他們的鬥志,分化瓦解,拖得時間越久。對我們越有利。”
“大人高明!”
楊甯才親自帶着一群衙役,到了戶部的前面。扯着嗓子大喊。
“裏面的弟兄們,大家夥不要激動,欽差唐大人已經說了,你們都是抗倭的真英雄,好漢子,朝廷不會虧待你們的,不要聽信别人的挑唆。唐大人可是六首狀元,天子門生,欽差大人,他處事公道,明察秋毫,你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
楊甯才拼命打出唐毅的招牌,還真别說,的确有效果。一來唐毅處置窦峪案,積累的好形象;二來六首狀元,天上的文魁星,普通士兵對他多少有些敬畏;三來這幫叛軍心裏頭有委屈,對南京的官員不信任,可是對遙遠的朱皇帝有那麽一絲美好的念想。
很快,裏面的人就讨論起來,要派遣誰當代表,要提什麽條件。
他們在裏面争論着,唐毅在外面觀察,暗暗松了口氣。他最怕的就是這些亂兵不顧一切,大打出手,就算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全都沒有用。
相反,隻要他們願意談判,不管談成什麽樣子,自己都是赢家。
唐毅判斷的沒錯,就在亂軍還沒找出代表的時候,什麽江甯知縣,應天知府,巡城禦史,兵部的主事,武軍都督府,大大小小的官吏,别說人,就連狗都跑來了。
要是再不來,他們的腦袋可都要搬家了。
這時候也别管官職大小,一律服從唐毅的安排。唐毅也不客氣,他分派官員,從四面包圍叛軍,嚴陣以待,圍而不攻。
唐毅清楚知道,自己手上的兵力,貿然作戰,搞不好會陰溝翻船。因此他選擇了相對穩妥的以勢壓人,他堅信時間在自己一邊。
裏面的叛軍絲毫沒有察覺到唐毅的計謀,他們果然挑選出了代表,唐毅也派出人手,和他們談了起來。你來我往,到了掌燈時分。唐毅十分體貼,讓人給裏面的叛軍送來了稀粥,還蒸了上萬個大肉包子,讓大家先吃飽了再談。
到了半夜的時候,又送來了宵夜,小米稀粥,白面饅頭,叛軍們瞪着眼睛,往肚子裏塞。
吃完之後,又有幾十位叛軍的家人,他們站在外面,扯着嗓子,告訴裏面的人,一切都好,朝廷沒有爲難他們,要聽從青天大老爺的,不要鑄成大錯。
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喊聲,裏面的叛軍百轉柔腸,淚水滴滴答答,濕透了衣襟。他們别提多後悔了,要真是把性命都丢了,家裏人還有什麽指望啊!
連番的懷柔攻勢下來,軍心徹底動搖瓦解,有些叛軍竟然趁着夜色,偷偷溜了出來,唐毅得到報告,大喜過望。
“總算是撐不住了。”唐毅興奮地一拍大腿,囑咐道:“傳令下去,凡是棄暗投明的軍士,不要爲難,一律賞五兩銀子,糧食三石。”
譚光沒有動彈,爲難道:“大人,錢和糧食從哪弄啊?咱們手上都沒有?”
“還沒有?”唐毅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氣沖沖道:“徐鵬舉呢,他是鐵了心舍命不舍财,是吧?”
唐毅真的被氣到了,事到如今,徐鵬舉還不舍不得拿錢,簡直就是鐵公雞。
“來人,随着本官一起去魏國公府!”
剛要動身,突然有一支車隊出現,由遠而近,領頭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孫可願,另一個人年歲不大,很是英武,穿着明亮的盔甲,透過火把的光,唐毅就是一驚:怎麽是他!
此人從馬上跳下來,幾步到了唐毅面前,恭順地單膝點地。
“末将徐邦陽拜見欽差大人。”
“是徐公子啊!”唐毅皮笑肉不笑道:“你怎麽來了,令尊呢?”
“啓禀大人,家父還在籌措糧饷,一時沒法趕過來,特命卑職攜帶白銀八萬兩,糧食五千石,前來應急,若是不夠,還會陸續調來。”
徐邦陽謙恭沉穩,和當初的飛揚跋扈,完全是兩個人,在一瞬間,唐毅都懷疑他是不是也穿越了?
從裏到外,仔細看去,并沒有什麽異樣,唐毅才勉強點頭,說道:“有勞徐公子了,立刻把銀子和糧食交給楊大人。”
“是!”徐邦陽轉身告辭,帶着車隊到了楊甯才的面前,接下來的一幕讓唐毅差點驚掉了下巴,徐邦陽竟然伸手抓起了一包糧食,從車上背了下來,和民夫一樣,搬到了旁邊堆了起來。
開什麽玩笑,這小子不是有潔癖嗎?不是國公爺最疼愛的少爺羔子嗎?他竟然幹起了體力活,太陽不是從西邊出來了,而是從南邊,從北邊冒了出來!
前後判若兩人,能屈能伸,吃苦耐勞,這是典型的穿越症狀啊!
莫非說自己在不經意之間,竟然豎了一個大敵?這一刻,唐毅都有掏出火铳,崩了徐邦陽的沖動。
站在旁邊的孫可願看出了師父的驚訝,他不知道這二位的過去,隻是單純感歎道:“師父,這個徐公子不簡單。我去找徐鵬舉的時候,他竟然善财難舍,說什麽都不答應。是徐公子站了出來,他勸說魏國公,徐鵬舉才答應給了五萬兩銀子,隻有剩下的三萬兩,還有五千石糧食,是徐公子從自己名下拿出來的。父子之間,行事差别如此之大,真是少見啊!”
唐毅越發感到不妙了,“你打聽過沒有,這位徐公子遇到了什麽事情,比如突然落水啊,昏迷啊,或者被悔婚了?他有沒有說什麽胡話?總而言之,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
孫可願滿臉黑線,心說師父啊,人家得罪你了嗎,怎麽不想點好事啊?
“弟子打聽過了,徐公子倒是沒有什麽異樣,隻是在五年多前,孤身一人投軍了,在兵備副使劉景韶的部下,聽說作戰勇敢,智謀百出,已經升任千總了,剛剛在廟灣打破倭寇,立功不小。”孫可願十分欽佩地說道:“一個世家子弟,能甘心從小兵做起,親冒矢石,上陣殺敵,真是不容易。”
唐毅眯縫起了眼睛,五年多啊,這不正是自己和徐邦陽最後一次沖突之後嗎?
都說挫折使人進步,難不成是自己的刺激,讓這家夥來了一個天翻地覆的變化?看來有機會,真應該好好談談。
一夜的時間,忙碌而又緊張,前後有三百多名叛軍投降,而散落在其他地方的叛軍也陸續投降。城中的混亂總算是結束了,此時的亂軍,除了戶部,就是振武營大營,都集中在兩處,唐毅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