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這家夥很不幸處在這麽一個尴尬的位置,上面有海盜之王王直,下面還有一群虎視眈眈的豺狼。唐毅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把突破口選在徐海身上。
俞大猷的反劫掠,有八成都落在了徐海身上,而且俞大猷一改往日硬碰硬的作風,打了就跑,仗着船隻精良,訓練有素,占盡了便宜。
當然徐海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發動手上所有力量,打探俞大猷的行蹤,功夫不負有心人,竟然讓他打聽到了,俞大猷率領着十艘要去偷襲小磨山島。徐海立即集中了一百多艘戰船,給俞大猷擺下了一座口袋陣。
還真别說,俞大猷真的殺了進來。徐海美得鼻涕泡都出來了,他即刻指揮着船隊,把俞大猷的戰船給包圍了起來。倭寇們眼珠子都紅了,好你個俞大猷,我們都吃了多少虧了,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該你老東西倒黴了!
倭寇們蜂擁而上,俞大猷隻是輕蔑一笑,不是猛龍不過江,沒有充分的準備,俞大猷哪敢随便鑽進來。
自從泉州開海之後,水師的地位越來越重要,俞大猷可以動用的銀子越來越多,除了打造軍艦之外,還建造了一批青銅炮。
沒有造出來太多,隻有六十門,俞大猷将這些火炮裝在了三艘最大的戰艦上面,他的座船就是其中之一。
當倭寇靠近的時候,俞大猷的船隻橫了過來,露出了猙獰的面目,霎時間炮聲隆隆,硝煙滾滾,一枚枚鐵丸砸向了倭寇的船隻。
這一下子可把倭寇都給吓壞了,以往的海戰都是接舷戰,哪裏遇到過這種殘暴的打法。
沒有多大一會兒,就有十幾艘船隻相繼中彈,不是沉沒,就是受傷。俞大猷潇潇灑灑,從包圍圈跳了出來。
他還不滿足,竟然又調轉頭,沖着徐海的船隊殺了回來。
這一次雙方倒是殺在了一起,隻是倭寇也讨不到便宜,明軍這邊裝備了數量驚人的手榴彈,一上來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彈雨。
手榴彈還真不算什麽稀罕玩意,那位被嘉靖斬首的三邊總督曾銑就曾發明了地雷,用來對付鞑子。
最初的地雷,開花彈,手雷,都是差不多的工藝,一個鐵殼子,裝上藥,加一個引信,經過唐毅的提點,明軍很快做出了手榴彈,出現了擲彈兵。
徐海很榮幸,成爲擲彈兵的第一個獵物。
密集的手榴彈比起炮彈還可怕,因爲距離近,扔得更準确,猛烈的爆炸,把船闆炸得滿天飛,周圍的倭寇紛紛受傷,倒在血泊之中。
就連徐海的手臂都被彈片劃傷,一場大戰以倭寇的慘敗告終。
俞大猷以傷兩艘戰船的代價,幹掉了三十多艘倭寇戰艦,斃殺倭寇一千五百多人。爲水師最漂亮的一場勝仗。
消息傳到了杭州,唐毅親自帶領着士紳百姓,杭州的學子,一起在碼頭,歡迎凱旋歸來的将士。
船隻剛靠岸,俞大猷就搶先下船,幾步到了唐毅面前,大禮參拜。
“末将拜見大人!”
唐毅的巡海道已經被拿下了,算不上俞大猷的上司,可是官場規矩如此,向來以文禦武。哪怕隻是七品的巡按禦史,得到了準許,一樣能号令一品總兵。
既然要認一個老大,别人還不如唐毅呢!
這個道理俞大猷懂,唐毅也懂,再說了他也不想自己的田長出别人的莊稼,坦然受了俞大猷的禮,連忙把他攙扶起來。
“俞老哥,我備下了接風宴,咱們一醉方休。”
“哈哈哈,有酒喝就好,再不喂喂肚子裏的酒蟲,都要造反了!”
俞大猷大笑着,帶着手下的參将遊擊,乃至千總把總,大家夥齊集一堂,吆五喝六,喝得别提多快樂了。
從中午,一直到了傍晚,才紛紛散去。
最後隻剩下俞大猷和唐毅兩個,俞大猷喝了不少酒,臉色漲紅。
“大人,您和末将交個底兒,這次把末将召回來,是不是上面的意思?”俞大猷神色很不好。
這些日子仗打得很爽,可是也惹來了不少非議。
尤其是王本固就幾次找到了胡宗憲,大明的軍隊不去保護子民百姓,反而像是倭寇一樣,縱兵搶掠,假以時日,兵和匪還有什麽區别?
這位更是揚言,要彈劾敗壞朝廷法度的奸賊。在他的眼裏,隻要是和他不是一個調子,那就是奸臣無疑。
“的确有些壓力。”唐毅很坦然地說道。
俞大猷臉色更加陰沉,“大人,若是朝廷要追究罪責,我俞大猷擔着就是,絕不牽連别人。”
“俞老哥!”
唐毅把酒杯放下,略帶怒意,“我是那麽不講義氣的人嗎?”
“當然不是。”俞大猷慌忙說道:“大人,末将是覺得武将升官容易,隻要您不吃虧,我就吃不了虧,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俞大猷語重心長,聽在唐毅的耳朵裏,卻覺得十分諷刺,敢情這位功勳卓著的老将,已經背黑鍋背習慣了,如此對待武人,難怪世人都以行伍爲恥!
唐毅用力拍了拍俞大猷的肩頭,健碩的肌肉震得手掌生疼。
“俞老哥,你隻管打仗就是,别忘了,我的師父可是兵部尚書,有他老人家壓着,咱們都吃不了虧。”
“那可太好了!”
俞大猷來了精神,激動地說道:“大人,讓末将再出征吧?要不了幾個月,我就能把徐海的腦袋揪下來!“
他信心十足,說話擲地有聲,唐毅呵呵一笑,“自然少不了老哥的神勇無敵,隻是眼下該換換方法了。”
……
軍事上壓制住了徐海,下一步就是如何用最小的代價把他拿下。
唐毅仔細研究了細作送來的報告,徐海是徽州人,算是胡宗憲的老鄉,從小也是苦孩子出身,年輕的時候甚至到了杭州虎跑寺當和尚,法号叫普淨,人稱明山和尚。
後來在叔父的帶領下,随着王直出海做生意,漸漸成爲一名倭寇首領。
何心隐還向唐毅透露了徐海的一個習慣,或許是僧人出身,徐海格外相信神仙,在他的老巢還有一間神堂,裏面供着稀奇古怪,一大堆的神仙。
有彌勒佛、觀世音、濟公、關羽、龍王爺、土地公,隻要能說得上名的,幾乎都能找到,尤其重要的是還有一隻小耗子。
何心隐不解其意,後來在酒桌上,從徐海的表弟嘴裏知道的原因。
徐海小的時候,曾經給地主放羊,結果弄丢了一隻,地主把他毒打了一頓,扔到了柴房關起來,也不給吃的,不給喝的。
家裏面知道了消息,苦苦哀求,最後隻能把爺爺的棺材闆給賣了,換了一隻羊,才把徐海救出來。已經過去了五天時間,大家都擔心徐海已經死了,哪知道救出來的時候,他還歡蹦亂跳。
原來柴房裏别的不多,老鼠特别多,而且又肥又大,徐海晚上捕捉老鼠,渴的時候就喝棚上漏下來的雨水。
爺爺當時就給徐海豎起了大拇指,說孫子有出息,是個人物!
把棺材闆賣了,值得!
五年之後,爺爺死的時候,隻有一張蘆席,又過了二十年,徐海果然成了天字二号的海盜之王。
除了小時候靠着老鼠活命,徐海正式出海經商的那一年是庚子年,他一直認爲自己是走耗子運起家的,所以對待耗子格外虔誠。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唐毅格外的感興趣。
“夫山兄,徐海當真十分虔誠?”
何心隐抓着胡須,不屑地說道:“虧心事做多了,害怕下地獄呗!”
“嗯,那你說派遣個僧人去探探路如何?”
何心隐笑道:“大人,這倒是個好辦法,隻是這個人可不好選啊。”
要遠渡大海,去倭寇的巢穴,必須有體力,有膽氣,還要有名望,能壓得住徐海,最最關鍵還要會虛與委蛇,随機應變。這樣的人就算總督府都不多,哪個僧人能做到呢?
沉默了許久,唐毅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了真!
就是天妃宮的那位大師,雖然多年不怎麽聯系,可是唐毅也聽說了真的名頭很響亮,天妃宮的香火也極爲旺盛。
憑着當年的交情,讓了真幫幫忙,應該不難。
說幹就幹,立刻寫了一封信,交給何心隐,大約半個月的時候,何大俠就從太倉趕了回來。
“大人,了真大師病了,都下不來床。”
唐毅頓時一皺眉,何心隐忙說道:“我把他的徒弟帶來了。”
說着,從後面的馬車上跳出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和尚。
“虛辰!”
唐毅交出了名字,幾步走了過來,上下打量好半天,小和尚比起小時候清秀了很多,笑嘻嘻,圓滾滾。
“我敢打賭,這些年你保證沒守清規戒律,沒少吃肉吧?”
“唐施主,莫要胡說!”虛辰連忙否認,可是一低頭,順着袖子就掉出了一個油紙包,赫然是一個狗大腿。
虛辰難得小臉一紅,好不意思道:“唐施主,師父說了,這一次是做大功德,隻要成功了,就答應小僧一件事。”
“什麽事,讓你當方丈?”
“不!”虛辰搖着頭,說道:“小僧被紅塵所迷,難以陪伴青燈古佛,隻求來世再入佛門,領悟那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雙手合十,無上虔誠。
唐毅這個無語啊,“不就是要還俗嗎,裝什麽大半蒜!”(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