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可不一樣,遠的不說,東南總督胡宗憲三年之間,從七品蹿升至二品總督,唐慎更是迅速升任到巡撫,雖然他們做的不算差,但是海瑞也看不慣。
相比這兩位,唐毅更加過分,不到二十歲,就撈到了四個實職,牧守一方,管着幾十萬百姓的生計,他能做得好嗎?
正是出于這種懷疑,海瑞才在酒席宴上鬧了一場,令他驚奇的是唐毅虛懷若谷,爲人謙和,不但不怪罪,還提拔自己當了副手,或許這個年輕的府尊大人真有些本事,海瑞對他的敵意也就消失了很多。
可是!
就在剛剛回到知縣衙門,一聽說唐毅派人把胡公子帶走了,海瑞立刻就翻臉了!
好啊,到底是官官相護,沆瀣一氣,胡公子如何,就算胡宗憲來了,我海剛鋒也不怕他!
海瑞誰也沒帶,氣沖沖殺向了知府衙門,楊文钰正滿臉賠笑地等着。
“海大人,府尊大人料事如神,早就知道你會過來,這不,特意讓卑職等在這裏,您随我來吧。”楊文钰是市舶司的吏目,海瑞是副提舉,自稱卑職,恰如其分。
海瑞陰沉着臉,連話都懶得說,邁步就往裏面走,一直來到了二堂,邁步就要往裏面走,楊文钰一把拉住了他。
“海大人,府尊大人交代了,您先在耳房等一會兒,容大人把話問完了,一切好說。”
海瑞咬了咬牙,勉強點頭,跟着楊文钰到了耳房。順着門縫往堂上看去,隻見唐毅正和胡柏奇對面而坐。相談甚歡,海瑞氣沖頂梁,就要沖進去,楊文钰死死拉住,海瑞強壓怒火,聽聽他們說什麽……
“胡兄,要我說。憑着你的身份,弄點零花錢多容易,何必找什麽尼姑,都是狗肉上不了席,他們能認識幾個有權有勢的人,就是笑話而已。”
胡柏奇把腦袋一晃,“唐大人,你可别小瞧檀芳那個尼姑,閩浙的富商十之七八。都去過她的廟裏,說句不客氣的,不拜她的碼頭。就别想把銀子賺走。”
“有這麽大的勢力?區區一個尼姑做不到吧?她背後有什麽人呢?”
胡柏奇猶豫了一下,問道:“唐大人。你不會想從我這裏套什麽消息吧?”
“哈哈哈,胡兄,銀子誰都愛,光許你大賺特賺,吃香的喝辣的?就不許我弄點窩頭錢?”
胡柏奇眨了眨眼睛,哈哈大笑,站起身走到了唐毅身邊,大膽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我說唐兄弟,你這話說的明白啊。實不相瞞,就在不久之前。我聽王五說閩浙的七大家都聚在了慶雲庵,就商量着怎麽對付你,他們還說你是六首魁元,又攜着天津開海的威風,肯定心高氣傲,不好打發,要給你點下馬威,才能逼着你低頭,沒想到唐兄弟竟然這麽上道兒,看來兄弟果然是聰明人。”
唐毅不動聲色,笑道:“胡兄,說是要給我下馬威,你給八閩茶莊撐腰,是不是就是第一炮啊?”
胡柏奇尴尬地笑了笑,“唐兄弟,多有得罪,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給你說,那七大姓手上實力驚人,我爹都忌憚他們三分,想要開海,是離不開他們的,咱們一起賺錢多好,何必鬥得你死我活,你說對不對?”
“對啊!”唐毅站起身,微微一笑:“真是金玉良言,不過……”唐毅的臉色突然一變,大吼道:“來人,把犯人拿下!”
聽到唐毅的喊聲,外面早有差役沖進來,一腳把胡柏奇踢倒在地,大腳丫子踩着後腰,拿起繩子就捆,可把胡公子給吓壞了。
他扯嗓子就喊道:“唐毅,唐兄弟,咱們父輩同殿稱臣,你可不能開玩笑啊!”
“呸,你也不照照鏡子,跟我稱兄道弟,你爹還差不多!”唐毅輕蔑一笑,“胡柏奇,你要是不提你爹還好,你敢提他,我今天非替他好好教訓你不可。”
唐毅給衙役一個眼色,衙役們二話不說,就把胡柏奇的褲子扯了下來,露出了白花花的肥肉,另一邊有人提來了一桶鹽水,唐毅親自抓起了生牛皮的鞭子,沾滿了鹽水。一鞭子下去,保證皮開肉綻。
胡柏奇吓得魂飛魄散,小臉鐵青,都沒了孩子模樣。
“姓唐的,你敢打我,我,我爹不會放過你的?”
唐毅根本不在乎,“我打你,你爹隻會感謝我。”抓着鞭子,唐毅冷笑道:“罷了,不教而誅謂之虐,我就讓你先明白明白怎麽回事。”
“自古結黨營私,有師生、姻親、鄉黨、還有共同的愛好,比如詩書啊,音樂啊,修道啊,當然也包括美色。你所謂的那個檀芳尼姑,定然是一個幌子,她的尼姑庵就是閩浙大姓私下勾結的一個據點。他們湊在一起,無非是想阻撓開海,給本官找麻煩。而開海呢,又是朝廷的國策,别說你胡公子,就算是你爹胡宗憲,也不敢攙和進來。有句話叫法不責衆,一旦把開海的事情鬧黃了,本官固然跟着倒黴,可是陛下和朝廷的怨氣要沖着誰發?閩浙大姓固然是罪魁禍首,可是他們隐藏背後,又人多勢衆,朝廷奈何不了他們,既然動不了這些人,那就隻有從令尊身上下手”
唐毅露出森白的牙齒,問道:“胡公子,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嗎?”
胡柏奇腦袋轉不過來,茫然的搖頭。唐毅毫無征兆,把鞭子猛地抽下,胡柏奇一聲慘嚎,屁股後面就多了一道血紅痕迹。
“蠢材,到了那時候,你爹就是朱纨第二,你是不是連朱纨是誰也不知道?”
胡柏奇又是一愣,這回可把唐毅氣壞了,手裏的鞭子啪啪狠抽,胡公子疼得慘嚎不斷,額頭都是豆大的汗珠。
“别打了,唐兄,而不,是唐叔父,饒命啊!”
“饒了你?想的便宜,眼下東南波詭雲谲,誰不捧着卵子過河,你倒好,打着你爹的旗号,到處斂财,還敢攙和到開海的事情,真是不知道死活!我告訴你,落到我的手裏,挨幾鞭子也就算了,要是落到你爹手裏,我讓他打折你的腿!下半輩子哪也别去了!”
唐毅一邊罵着,一邊痛打,疼得胡柏奇叫苦連天,尤其是鞭子上沾了鹽水,打上去火燒火燎,想要昏過去都不行。
足足挨了三十幾下,屁股都打爛了,唐毅才把鞭子往地上一扔,告訴衙役把胡柏奇擡去看醫生,然後安排人手,把他送給胡宗憲。
處置了胡公子,唐毅坐在了太師椅上,喘着促其說道:“海大人,你進來吧。”
海瑞在外面看了半天的戲兒,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本想裝個糊塗,把胡柏奇好好教訓一頓,讓胡宗憲有苦說不出。哪知道唐毅這家夥更生猛,一副我打你是瞧得起你的架勢,這才叫強中自有強中手。
就連楊文钰都感歎,也就是大人這種猛士,敢用海瑞這個蠻子。
海瑞知道自己誤會了唐毅,難免愧疚,想說幾句賠禮的話,很可惜海大人就不會這個,到了舌尖兒,卻變成了:“胡部堂不會生氣吧?”
“會。”唐毅滿不在乎道:“會又怎麽樣,他還敢和我撕破臉皮啊,位置越高越有他的難處,胡宗憲這個人還是不錯的,隻是他太不知道自律了,早晚會倒黴在這上邊。”
唐毅一想到自己麻煩一堆,比胡宗憲好不了多少,也就打住了話頭兒,“海大人,胡柏奇已經說了,那個什麽慶雲庵,還有什麽檀芳尼姑,就是閩浙大姓聚集的地方,這幫人是不會看着我順利開海的。”
海瑞也明白了唐毅的良苦用心,他和胡柏奇套交情,就是想把對方的情況摸清楚。
“大人,既然知道了他們在那裏,下官願意帶着人過去,把他們都給抓了,一網打盡!”
唐毅差點噴血,不愧是海剛鋒,真是鬥志昂揚啊!恐怕在這家夥的大腦裏面,都不知道閩浙七大姓代表着什麽!
也不知道是無知者無畏,還是勇者無敵。
“剛峰兄,人家畢竟還沒有什麽動作,光是讓胡柏奇鬧點事,還不至于抓起來。”
“不然,大人,自古以來結黨營私都是朝廷大忌,他們躲在尼姑庵,就是居心叵測,就是有暗室之謀,更何況佛門清靜之地,弄得不三不四,有傷風化,身爲父母官,豈能坐視不理!”這位越說越來勁兒。
唐毅連忙擺手,“我說剛峰兄,你要管我不攔着,但總該有個先後順序吧,當務之急,還是開海,港口那邊弄得怎麽樣了?”
海瑞道:“下官把王五拿下來,私占的土地很快就會理清楚,剩下的溢價和本主購買,下官親自去求,哪怕跪門,也把土地給大人騰出來。
“好,我就知道剛峰兄是個幹吏。”唐毅滿意地搓着手,正在高興呢,突然趙聞從外面急匆匆跑了進來,臉色鐵青,一見面就怒道:“簡直欺人太甚,我昨天招了二十名書吏,結果今天一個來的都沒有。”
唐毅正在遲楞的時候,唐鶴征也跑了進來,他沒說話,把一大摞請假條送到了唐毅手裏。
草草翻看了幾份,全都是知府衙門的官吏,請假理由更是千奇百怪,有生病的,有摔倒的,有生孩子的,有嫁閨女的……
“好啊,該來的總會來的。”唐毅攥緊了拳頭。(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