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兩份是諸大授和陶大臨,他們見徐渭追随着唐毅跑出去,老臉通紅,心說患難見真情,唐毅和他們不過是進京趕考的時候才認識的,人家有了好事從來不忘他們,廷議本來唐毅一個就足夠了,最多加上徐渭和王世貞,但是唐毅偏偏就把他們拉上了,在嘉靖面前混了一個臉熟。
多少京官巴巴的都求不到的天大機緣,唐毅對他們夠意思,他們也不能辜負朋友。這二位幹脆将寫了個開頭的卷子扔在了一邊。
他們這麽幹,可打動了另一位,那就是曹大章,說實話曹大章這家夥比較滑,他可不會傻乎乎爲了唐毅就毀了自己的前程。
但是曹大章不傻,而且他更知道唐毅也不傻,唐毅敢不寫,就證明這裏面一定有蹊跷,他盯着卷子,盯了半個時辰,不停念叨着漢武,唐憲,念來念去,他驟然驚醒,汗水嘩嘩流下來,這是一篇不能寫的文章!
曹大章把筆一扔,江一麟和龐遠跟他是同科,同鄉,又同選翰林,見曹大章如此,他們也把即将完成的文章撕了個粉碎。
這樣一來,就有七個人罷考,李默心裏頭都有數,知道他們都是唐毅一黨,你們敢跳出來,就别怪老夫不客氣,把你們一網打盡!
“呵呵,還有哪位英雄好漢沒有交卷子,也站起來,讓老夫瞧瞧!”李默的目光不斷在幾位江浙的翰林身上打轉。
就在此時,一個身材短小精幹的年輕人站起來,李默一看,就是一愣,不是别人,正是第一名的庶吉士張四維。
李默瞳孔一縮。冷冷問道:“張子理,你莫非也要和那幾個小奸臣學嗎?”
張四維不卑不亢。說道:“啓禀學士大人,下官才疏學淺,對曆史掌故不甚熟悉,寫不出這麽高深的策論,還請大人見諒。”
這話一出,在場衆人無不驚掉下巴,張四維家學淵源。長于軍務,熟知史料,那是翰林院公認的前三名,他要是寫不出來,那别人寫的算什麽!
翰林之中,也不乏精明的人物,接二連三的罷考,讓他們嗅到了一絲異樣的味道,莫非有什麽忌諱不成?
他們苦苦思索。卻想不明白,而李默呢,他隻覺得頭腦發脹。臉上好像挨了十八個耳光,善得他滿臉手指印子。
“好。好,好!”咬着後槽牙,說道:“你們有本事敢忤逆老夫,來人,把他們逐出翰林!”
嚴讷和李春芳急忙過來解勸,可李默哪裏會聽他們的。
“來人,快來人!”
他正扯着嗓子喊叫,突然傳來一聲尖細的聲音。
“哎呦喂,天官大人發威了。奴婢來伺候你了。”
說話之間,袁亨和成國公朱希忠并肩而至。
一見這兩位。李默就是一愣,一個閹豎,一個勳貴,他們和翰林清貴衙門根本不搭邊,跑來添什麽亂!
李默把臉一沉,“袁公公,老夫正在訓斥下屬,你要是沒事,就不要添亂了。”
“哈哈哈,天官大人,奴婢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一事要讨教。”
李默黑着臉擠出一個字,“講!”
“那好,‘漢武征四夷,而海内虛耗;唐憲複淮蔡,而晚業不終’,這句話是您說的吧?”
李默一皺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兩個人說話之間,朱希忠已經把卷子搶到了手裏,掃了眼題目,呵呵一笑,“袁公公,考題在這呢。”
袁亨抓過了幾份卷子,陰森森笑道:“好啊,這回可鐵證如山了。”袁亨把卷子塞到懷裏,咳嗽了兩聲,“李默,你涉嫌诽謗陛下,圖謀不軌,跟着咱家走一趟吧!”
诽謗聖上,圖謀不軌!
好大的罪名!
聽完這八個字,在場的所有人全都流汗了,其中大多數是吓的,而剩下的六個是大呼僥幸。諸大授和陶大臨倒是坦然,曹大章、江一麟、龐遠三個可都吓傻了,他們眼前不停晃過唐毅那張英俊的小臉。
這小子到底是多厲害啊,他怎麽就知道得這麽準确!
不管是唐毅手眼通天,還是洞如觀火,他們都堅定了一個念頭,那就是跟着唐毅不吃虧!
江一麟和龐遠掃了一眼其他人,都差點笑出來。
原來這幫家夥傻乎乎答了诽謗皇上的策論題目,要命的是袁亨還把卷子拿走當證據了,這要是讓嘉靖看到,一怒之下,還不把他們給廢了。
辛辛苦苦考科舉,在翰林院捧着卵子熬資曆,熬來熬去,熬出這麽個結果,簡直比窦娥還冤!
不提這幫人如喪考妣,李默此時也如夢方醒,他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子,當了一輩子官,怎麽連這點事都想不明白,真是糊塗啊!
李默當然不甘心束手被擒,大聲喊道:“老夫要見皇上,老夫沒有诽謗聖上之意,快去告訴文明,讓他替老夫伸冤啊!”
袁亨聽他提到陸炳,就氣不打一處來,咱家才是廠公,陸炳不就是仗着是是陛下的奶哥哥,才爬到了咱家的頭上,你老東西又算什麽。
“還不把這個逆臣給咱家抓起來!”
番子一擁齊上,把李默按到,四個人一起把他擡上了馬車,轉身就往外面走。朱希忠到了大門口,又回頭對傻愣愣的翰林們說道:“讓大家夥受驚了,回頭我給大家擺酒請罪。”
說完朱希忠也緊緊追了出來,剛到門口,隻見唐毅和徐渭正站在這裏。
朱希忠一愣神,驚訝地問道:“行之,我看裏面正考試的,你們兩個怎麽沒在?”
沒等唐毅說話,徐渭搶着說道:“還是行之聰明呗,他見李默的題目有謗君的嫌疑,故此沒有寫!”
朱希忠簡直喜出望外,眼睛都笑沒了。
“我說外甥啊,你可真神了!”朱希忠壓低聲音說道:“行之,知道是誰告發的李默不?”
唐毅搖搖頭。
“是吏部左侍郎吳鵬,聽說李默早在十幾天之前,就把題目拟好了,吳鵬是引而不發,就在今天清早,嚴閣老帶着六心居的八寶醬菜拜見陛下,談話之間,就把李默給賣了。聽說看到這兩句,陛下當時就氣得把桌子掀翻了,平時總在手上把玩的一枚如意也摔斷了,說句不客氣的話,李時言死定了!”朱希忠說完,匆匆離開,要進宮去交旨。
唐毅幾乎能腦補出嘉靖發飙的模樣,不過唐毅并沒有多少勝利的喜悅,相反眉頭微蹙,搖首歎息。
“行之,你不會又聖母病犯了,還心疼李默了?老匹夫千刀萬剮都是自作自受!”徐渭怪叫道。
唐毅歎道:“文長兄,有句話叫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李默幾十年宦海沉浮,試問大明朝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吏部天官的高位,竟然因爲一句算不上含沙射影的策論,就落得如此地步,權柄握在一個人的手裏,實在是太危險了。”
徐渭覺得唐毅話中似有深意,可是又想不出來,還想問的時候,唐毅已經邁步走進了翰林院,仰起頭,吸了口空氣。
“沒了李時言的味道,真好!”唐毅不再裝深沉,嘿嘿笑……
朱希忠和袁亨押着李默往東廠诏獄而去,眼看着到地方,突然一陣馬蹄作響,回頭看去,差點把袁亨吓趴下。
隻見幾十名身着飛魚服的錦衣衛簇擁着一位高壯的紅臉大漢,飛奔而至。來的不是别人,正是錦衣衛大都督陸炳,隻見陸炳臉色鐵青,渾身上下殺氣湧動,一雙眸子銳利如鷹,袁亨别看平時心裏不服氣,可是真正遇上了陸炳,兩個腿肚子轉筋。
不由得跪在地上,磕頭作響。
“奴婢拜見祖宗!”
陸炳根本沒搭理他,直奔裝着李默的馬車而來,有兩個番子要阻攔,他一揮手,兩個人被扔出去一丈多,陸炳伸手就要打開車門,可是一雙手卻牢牢抓住了他的胳膊。
陸炳咬着牙,怒吼道:“朱希忠,咱們還是不是兄弟?“
朱希忠呵呵一笑,“文明,正因爲咱們是兄弟,我才不能看着你犯錯。”
“犯錯,弟子難道能坐視老師被抓不聞不問嗎?”陸炳咆哮着怒吼。
朱希忠并不退讓,“文明兄,李默是你的老師,你才應該避嫌,作爲兄弟,我說一句不該說的話,你不能把自己搭進去啊!”
陸炳頓時一愣,這時候馬車裏面的李默似乎知道陸炳,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文明,文明啊,爲師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爲師不能去東廠诏獄啊,你把我押到錦衣衛诏獄,隻要讓爲師見陛下一面,就能把誤會說清楚啊!”
聽着老師如同杜鵑啼血一般的哀求,陸炳的心就好像被滾油潑了一樣。他用力一推,把朱希忠推到了一邊,大聲喝道:“孩兒們,還等什麽,保護我師父去鎮撫司。”
朱希忠和袁亨哪裏能幹,急忙招呼手下人攔着,就在雙方亂成一團的時候,突然胖胖的黃錦呼哧帶喘,跑了過來。
“上谕:陸炳接旨,陛下命你将十惡不赦的犯官李默押到錦衣衛诏獄,等候發落,欽此!”
嘉靖竟然如了陸炳的意,可是陸炳絲毫沒有喜悅,一張大紅臉變得煞白煞白的……(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