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追漲殺跌,一手囤積票券,一手操縱物價,把所有百姓都玩弄在鼓掌之中。漲價他們賺錢,降價也賺錢,俨然金融市場的莊家,永遠立于不敗之地。苦的隻是中小商人和百姓,他們拿真金白銀換成了花花綠綠的紙。
如果票券能維持還好,如果徹底崩盤,他們就要傾家蕩産,血肉無存。
在曆史上,滿清就是因爲橡膠股災耗盡了流動資金,沒了錢就控制不住軍隊,進而小小的一場起義,就斷送了江山。
此時的大明朝比起滿清還要結實很多,可殺傷力同樣不容小觑,沒法摧毀大明,但是毀掉東南足夠了。
一直到了掌燈時分,唐毅三個連飯都沒心思吃,臉色陰得能掉下雨滴,猛地靠着椅子,搖頭長歎:“哪裏是火山口,簡直都掉到了火山裏,就等着成灰灰了。”
周沁筠同樣臉色不好看,她沉吟一會兒說道:“唐公子,票券興起的時候,也想過投入,總覺得拿些紙片就換真金白銀,實在是不靠譜兒,現在看來,當初的選擇是對的。我們何必接這個燙手山芋,倒不如就等着票券徹底崩潰了,朝廷把那些商人都收拾了,我們再來收拾殘局,豈不是更好?”
“不好!”
徐渭突然須發皆乍,打斷道:“蔣老闆已經說了,蘇州有三成百姓都買了票券,稍微資産的人家手裏都一大把,任由票券崩了,多少人就要傾家蕩産,一無所有,到時候不知多少人要跳河自殺,難道就坐視不理嗎?”
周沁筠也沉了下臉,說道:“青藤先生。你說得沒錯,可是我們總不能拿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填窟窿吧?柴米油鹽。醬醋糖茶,絲綢細布,绫羅綢緞,幾乎每樣東西都有票券,總價多少,誰也說不清。就算把交通行賠進去,也救不了。更何況交通行也不是唐公子和我的。後面同樣有一大幫士紳,鄉勇編練也靠着交通行。總不能救一個賠一個,說到底是朝廷的事情,該有當官的出面才行。”
“當官的?對,我這就去找王崇古!”徐渭臉漲得通紅,恨恨說道:“他要是不管百姓死活,我就把票券的黑幕公諸于世,掀翻狗食盆子,誰也别吃!”
撲通!
蔣月泉吓得一把摟住徐渭的大腿。痛哭道:“青藤先生,您可不能害小的啊,這要是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來擠兌,頃刻之間。我們一家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哼!都怪你,弄得狗屁票券,正所謂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你該死,該下地獄!”徐渭怒目斥責,吓得蔣月泉一屁股坐在地上,滴滴冷汗,順着鬓角流到了地上,抱頭痛哭。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啊!”
蔣月泉早就怕了。他曾經努力過,減少票券售出。加大開工,努力償還發出去的,可是很快就有一些人沖到了他的家裏,告訴他如果不按規矩出手票券,他們就把手裏的全都抛出來,讓蔣家完蛋。
從那一刻開始,蔣月泉就知道票券已經被一隻巨大的黑手操控,他從票券的主人變成了可憐的奴隸。
日日夜夜,都活在提心吊膽之中,就好像等待宣判的犯人,不知道死刑什麽時候會降臨到頭上。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他有時候都想大不了戳破西洋鏡,可惜,他終究沒有勇氣,其實何止是他,整個蘇州,乃至江南都被綁架了!
“文長兄,稍安勿躁。”
徐渭把眼睛一瞪,怒吼道:“我怎麽稍安勿躁?如果蘇州的票券危若累卵,真的弄到無數人傾家蕩産,有多少人會參加倭寇,铤而走險,到時候東南就徹底亂了。行之,荊川先生賜你行之二字是什麽意思?他讓你救民水火,不是讓你看笑話,撿便宜!”
徐渭這家夥一生氣就口不擇言,唐毅早就習慣了,也不和他計較。
“行之,行之,做事不是蠻幹,要知道吃幾碗幹飯,要知道對手是誰,像你這樣毛毛躁躁,又能真正幫到百姓嗎?”
徐渭被問得沒話,隻能氣鼓鼓說道:“反正我的心是好的。”
“難道我的心就是壞的?”
“那我可沒說。”徐渭悶着頭,回到了椅子上,一言不發。
唐毅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
“周姑娘,文長兄,你們想想,咱們的對手是誰?”
“還能是誰?那些操縱票券的豪商大族呗!”兩個人異口同聲說道。
唐毅卻微微搖頭,嚴肅說道:“如果真要是如此,事情就簡單了。我問你們,近幾十年來,東南的商業如何,商人又如何?”
周沁筠沉思一會兒,說道:“東南自然是商業越來越繁榮,大商人層出不窮。聽祖父說,他年輕的時候,東南百萬商人極少,全都是經營食鹽的,最近幾十年,各種作坊如雨後春筍,商人身價倍增,甚至有千萬家産,富可敵國。”
唐毅點點頭,又笑着問徐渭,“文長兄,你以爲是什麽原因?”
“這個你不是說過嗎!”徐渭仰着臉歎道:“西夷發現了新大陸,憑空得到了無數的金銀,他們打通了海路,大量購買天朝的特産,什麽絲綢商、瓷器商、茶葉商全都發了大财。”
唐毅又追問道:“文長兄,你覺得有了錢之後,他們又會如何?”
“想有更多的錢,商人不就是貪得無厭的德行!”
唐毅微微一笑,“豈止商人如此,當官的不也想越做越大嗎!人性如此,票券背後是經濟發展,貨币增多的必然結果。就像雨雪風霜,是自然規律,任何人都不要妄圖和規律對抗,除非活得不耐煩了!”
坐在地上的蔣月泉一聽,猛地爬起,如果說之前他覺得唐毅像是救命稻草,此時就升級成木闆了,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如此了解經濟,難怪人家能掌控交通行呢!
“唐公子,求求您了,救救小的吧!”
唐毅又搖了搖頭,苦笑道:“既然是規律,就沒法改變,我又不是玉皇,哪有本事救人。不過……或許或許可以利用規律,鬥一鬥法,順帶着把票券導入正途。”
徐渭咧着大嘴笑了起來,“瞧瞧,我就知道行之一定有辦法。”他得意洋洋,全然忘了剛剛是怎麽氣急敗壞。
……
唐毅是個遇強則強的人,明知道票券背後是龐大到不可思議的集團,他依舊想要碰一碰。當然,不隻是爲了展示手段那麽簡單。
如果能把票券生意吞下,交通行就會補齊所有短闆,成爲獨霸江南的金融怪獸。猶太人怎麽說來的,隻要掌握了貨币,不在乎誰當總統。
唐毅同樣可以說,隻要掌控了金融,不管朱皇帝派誰到江南,都不在話下。
野心勃勃才是男人最好的品格。唐毅果斷行動起來,動員了所有力量,去弄清楚到底有多少票券,背後又是什麽人在操縱。
一連忙活了三天,各種消息彙集過來,唐毅隻能得出二個蛋疼的結論,票券出乎預料的多;背景強到了離譜。至于究竟是哪些人,是一無所獲。
轉眼五天的時間到了,黃錦苦兮兮地到了唐毅的書房,二話不說撩袍就跪在了地上。
“黃公公,你是要折煞小子啊,快快起來!”
“咱家不起來!”黃錦把腦袋搖晃的和撥浪鼓一般,抹着眼淚哭道:“唐公子,咱家知道這些日子你都在忙活,看樣子事情也不順利,咱家不能連累朋友,咱家這就告辭,給皇爺上書,說明一切。不就是殘破的身子也沒啥好留戀的,死就死了!咱家告辭了!”
說完,黃錦抹着淚就往外面走,一邊走一邊還攥着拳頭,簡直和要去刺殺秦王的荊轲一般,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等等!”
黃錦眼前一亮,突然高興的跳了起來,三步兩步跑到了唐毅身邊,一手拿起扇子扇風,一手倒茶,不愧是伺候人出身的,動作就是麻利。
“唐公子,咱家就知道你夠意思,不會見死不救,快說說吧,有啥錦囊妙計?”
唐毅算是看明白了,這家夥剛剛根本就是裝的,他才舍不得死。
“黃公公,我讓人查了,實話告訴你,一無所獲。”
嘩啦!
扇子落在了地上,黃錦驚問道:“那可如何是好?”
“爲今之計,隻有引蛇出洞。”唐毅笑道:“我準備抛售一批茶葉,不過要借着您的織造局才行。”
黃錦臉上的胖肉聳動了兩下,呲着牙陪笑道:“唐公子,咱家弄出了好大的虧空,織造局實在是空了,一個子都拿不出來。”
“又不是讓你出錢。”唐毅解釋道:“我手上的籌碼不多,最大的一張就是以有心算無心,所以必須把織造局推在前面,當然了,您要是不敢,就算我沒說!”
“别!”黃錦把心一橫,氣勢十足道:“咱家都死到臨頭了,還有什麽怕的,咱家跟他們拼了!”下一秒黃錦又拉着唐毅的袖子,可憐巴巴說道:“唐公子,你可一定幫忙啊!”
唐毅點了點頭,随手拿出一本銀票,填上了他的名字,一共三十萬兩,送到了黃錦的面前。
“黃公公,你繼續再追加三十萬兩的茶葉單子。”
黃錦直接趴下了,“唐公子你瘋了,茶葉價格下得厲害,你還嫌人家賺的不多?瘋了,簡直瘋了!”
“呵呵,我要是不瘋,怎麽對付背後的瘋子啊!”(未 完待續 ~^~)